第3章 (3)
都明白,自己想保有這一切,都有一個必不可少的前提,那就是,讨好容霁雲,無論想什麽法子,都必須把容霁雲留在方府。而回來時太子家臣更是明白無誤的交代了這一點。
若失去容霁雲這個籌碼,自己不但無法保有現在的富貴生活,便是阖府人的性命,怕都沒有保障。
容府也好,太子也罷,想讓一個方府消失,無疑都和碾死一只螞蟻相仿。
只是方宏所有的驚喜在回到府中後,卻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不,說冷水太輕巧了,說是滅頂的災難也不為過。當方宏興沖沖的直撲偏院時,盛仙玉流着淚告訴他,容霁雲,被崔玉芳給帶走了。
方宏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好險沒栽倒在地。
“老爺——”盛仙玉吓了一跳,忙要去扶,卻被方宏一巴掌扇在臉上,“賤人,我怎麽,交代你的——”
說着,頭也不回的就往崔玉芳住的主院跑去。
一路上倉皇的模樣,直把那些奴仆看的目瞪口呆。
“夫人——”春雨和秋月反應過來後也吓了一跳,慌忙去扶還跌坐地上的盛仙玉。
“我,沒事兒。”盛仙玉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是懊惱,又是歡喜。
看老爺的樣子,容霁雲是容府小姐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可惜,這會兒,怕是小命早沒了。只是,自己保護不力,尚且被老爺如此對待,那害了容霁雲性命的崔玉芳,絕對更沒有什麽好下場……
8 身份大白(六)
主院方老太太的正房裏做了滿滿當當一屋子的人。
卻是方家的大姑奶奶方錦帶了兒子女兒回來省親,老太太最喜歡熱鬧,包括崔玉芳在內,大家都簇擁在老太太身旁。一屋子的珠光寶氣、花團錦簇,看得人眼暈。
“奶奶,您果然最疼姑媽。”方雅心做出傷心的樣子,輕輕晃着老太太的胳膊,“瞧這一桌子的好東西喲,雅心每次來,奶奶都是藏得嚴嚴實實,姑媽一來,就全擺上了。”
老太太呵呵一笑:“心丫頭還說!是誰聽說姑媽要來,高興的什麽似的,又巴巴的跑過來,又是好茶又是精美點心的,一趟趟往老婆子屋裏搬。我倒是疼你,也沒見你這麽上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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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裏雖是這樣說,臉上表情卻是開心的很。
畢竟是自己最疼愛的女兒,雅心對姑媽好,老太太高興着呢。
“哎喲喲,”方錦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樣,“你們兩個就故意氣我吧,不就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嗎,娘也好,雅心也罷,心裏早就沒了我吧?瞧瞧,一個說這東西多好啊,一個說哎呀,這東西可都是你送的,你們兩個親親熱熱,我們倒都成多餘的人了!”
說着,就把頭往旁邊的崔玉芳懷裏擠:“罷了,雅心搶了我的娘,我也要搶她的娘,都說長嫂如母,嫂子,你可要好好疼錦兒。”
“錦兒,你都多大的人了,今兒還——”老太太忍不住,撲哧一聲就笑噴了,其他人也是笑的前仰後合。
正自和樂融融,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哪個小子,這麽不懂規矩?”老太太微有些不高興。知道老太太喜靜,大凡自己房間外,一向衆人都是蹑手蹑腳的,這麽咚咚咚的腳步響聲,可知來者定然是個男子。
“娘和小姑繼續唠着,”崔玉芳站起身,“我着人去瞧瞧。”
說着便往門口而去。
哪知道剛掀開厚厚的門簾,迎面正好瞧見方宏。
崔玉芳頓時一喜,忙迎上前:“老爺——”
方宏也看到了崔玉芳,獰笑着上前一步,忽然擡起腳,朝着崔玉芳的心窩處就狠狠的踹了一腳!
裏面人也聽到了崔玉芳的聲音,都不由的一喜,難道竟然是兒子(哥哥)回來了?除老太太還坐在那裏,其餘人忙都起身去迎。惟有方雅心,心裏卻很不踏實。
以爹的行程,最早也得三四天後到家,怎麽這麽急就趕了回來?
只是衆人再沒想到,剛剛起身,門忽然被撞開,然後一個人影就重重的跌倒在衆人腳下。
“嫂子——”方錦走在最前面,立時看清倒在地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嫂子崔玉芳。
方雅心大驚,忙排開衆人,上前一把抱住崔玉芳。卻見自己娘親正痛苦的蜷縮成一團,嘴角還有鮮血汩汩流出,頓時大恸。擡眼看自己爹爹再次揚起手來,方雅心合身就護住了崔玉芳,恨聲道:
“爹索性把我們娘倆一塊兒打死吧,以後眼不見心不煩的,爹和盛姨娘自然可以開開心心的過日子了!”
自己猜的沒錯的話,爹這麽暴怒,肯定又是盛仙玉搗的鬼!
爹向來最疼自己,從小不舍得動自己一個手指頭,憑她盛仙玉再如何猖狂,方雅心可不信方宏會為了她難為自己。
哪想到方宏卻像中了邪般,連猶豫都沒有的就賞了方雅心一個重重的耳光。
方雅心瞬時就被打懵了,便是其他人等,也都傻在了那裏——
方雅心從小乖巧,在府中頗有人緣,長大後又善籌謀,甚至方府內務,崔玉芳很多時候也要聽從女兒的意見,雖還是尚未出閣的小姐,卻也是人人敬畏,卻不防今日會在衆人面前出這樣的大醜。
“爹,你——”方雅心一張俏臉很快腫脹的老高,又急又怒又愧之下,兩行淚水瞬時就從臉頰上流了下來。
方老太太也反應了過來,氣的抓起手邊的茶杯就朝方宏擲了過去:
“孽子!我這麽孝順的媳婦兒,還有花骨朵一樣的孫女兒,你也下得去手!今兒個你要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老身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方錦也很不贊成道:“大哥,按說做妹妹的,沒有插手娘家事務的道理,可今天,委實是大哥不對。大嫂這麽賢良的性子,雅心又是這麽乖巧,再為了什麽人,也不能在衆人前面讓她們沒臉不是?”
眼看着天都要塌下來了,這些人還沒事兒人一般指責自己。方宏狠狠一跺腳,紅着眼睛盯着地上哀哀哭泣的母女二人:
“還哭?阖府人的性命,就要斷送在你們母女二人手中!這件事若能善終還則罷了,不然,我就先一根繩子吊死你們兩個,然後再找個地方抹脖子算了!”
“啊?”這下連老太太也意識到出大事了,不由一愣,“宏兒你說什麽呀,玉芳和雅心這幾日都在我這老婆子房間裏,會惹來什麽天大的禍事?莫不是你聽了讒言,弄錯了?”
方錦卻很是不以為然:“大哥,你是一家之主,可得一碗水端平,可別人家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就是說破天去,我都不信嫂子和我這侄女兒會害咱們方家!”
“閉嘴。”方宏厲聲道,“你知道什麽!妹夫已經在前面等着了,你這就家去吧。”
這架勢,分明已經是下逐客令了!
方錦頓時氣苦,一跺腳,領着女兒扭頭就走。
方宏也不搭理她,卻是命所有人都退下去,又派了信得過的下人遠遠的守着,不讓任何人靠近。
方雅心終于覺出不對勁兒,爹的樣子,明顯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可是這幾天,自己和母親委實連家門都沒有出過啊,又怎麽會……
突然想到昨晚自己出主意讓母親拖出去的那個醜女,不會和她有關吧?
果然,方宏掩好門後,恨恨的盯着地上的崔玉芳:
“賤人,還不快說,你把人弄哪兒去了?”
“什麽人啊?”老太太明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頭霧水的問方宏道。
崔玉芳卻是一聽就馬上明白,這說的是自己昨晚捆走的那個丫頭的事兒,心裏頓時大怒,沒想到老爺竟是要為那個醜女出頭,換句話來說,分明就是為了盛仙玉那個賤人來找自己晦氣罷了:
“老爺,您好狠的心,枉玉芳嫁了您這麽多年!您不就是想給盛姨娘出氣嗎?玉芳給您生兒育女,到了到了,竟是連一個府中丫頭都不如!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啊,還不如,這麽死了算了!”
“你還要說?”方宏沒想到,都到這時候了,崔玉芳還有心思争風吃醋,氣的揪住崔玉芳的頭發又是一個耳刮子,“好好好,我這就打死你罷了!我問你,你把她送哪兒去了?信不信要是那丫頭死了,我第一個先要你的命!”
聲音之狠戾,吓得崔玉芳猛一哆嗦。
方老太太突然想到兒子走時囑咐自己的話,終于難得清醒了一次,“你們說的是,那個叫容霁雲的丫頭?到底發生什麽了?對了,宏兒你不是說進京打聽那丫頭的消息嗎?”
神情忽然一震:“難道,她真的是——”
“是啊。”方宏失魂落魄的癱倒在一張椅子上,“她果然是容家的女兒,聞名天下的大楚第一才子容文翰的女兒!”
容文翰?崔玉芳還在糊塗,方雅心卻已經回過神來:
“上京的,容家?”
“是。”方宏點頭,神情萎頓,“而且,太子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并答應,擇日娶你為妾。你這麽聰明,不會不明白,太子會願意要你的原因吧?”
“太子要娶我們家雅心?”崔玉芳的淚一下止住了,打雞血一般的從地上爬起來,半晌卻又噗通一聲坐倒地上,又哭又笑道,“你說,太子,瞧上我的雅心了?”
“真是昏聩!”方宏厭煩的道,“你以為不是因為容霁雲在我們府上,太子會看一眼雅心?我現在明白告訴你,若是容霁雲有個三長兩短,不要說太子絕不會娶雅心,便是我們阖府大小的性命,說不定都不保!”
崔玉芳這次終于聽明白了,合着女兒的這樁大好姻緣,是太子看在那個醜丫頭容霁雲的份上才勉強應允的。
天啊,那豈不是說,容霁雲的來頭大得很?
“還愣着幹什麽?”關鍵時候,倒是方老太太先清醒過來,拐杖在地上狠狠的搗了一下,“玉芳你把人送哪兒去了?還不快帶了人去找!”
終于明白為什麽這幾日,玉芳母女倆在自己房間裏寸步不離,原來就是為了防止自己發覺這件事!
心裏頓時對崔玉芳極為不滿,當下板了臉道:“我老太太果然是個擺設罷了,玉芳你管得好家!”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崔玉芳忙不疊的從地上爬起來,嘴裏一直叨叨着:“我這就去,我這就去,我舍出這張老臉來,我給她跪下——”
女兒的大好姻緣啊,自己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得把那尊貴的容家小姐請回來。
方雅心也顧不得自己披頭散發,接了崔玉芳的話急急道:
“娘說把人交給林大家的領走了。林大家的自來貪財,租住的應該是些小店。爹快派人去,多派些人手;再派人順着官道去追,不過一天工夫,人即便走了,應該也不會太遠……”
方府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很快就派出了所有奴仆,據說,是要找方府盛姨娘的甥女兒……
9再回方府
霁雲再睜開眼時,已經是重新回到了方府之中。
微微動了□子,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上半身倒是酸痛的厲害,下半身卻不知道怎麽回事兒,竟然沒有一點兒知覺。
霁雲不敢相信,又用手狠狠的在腿上掐了一把,仍是沒有絲毫痛感!
“我的腿,我的腿,怎麽了?”
重生後,霁雲第一次感到了恐懼:若是沒有了雙腿,自己該怎麽去尋找爹爹?
“雲妹妹——”一個有些悲怆的男聲忽然在耳邊響起,身子也随之被強行帶入一個懷抱之中,“你別難過,你放心,有我呢,哥哥已經替你報了仇,欺負你的荷香,我已經讓人牙子領走發賣。至于妹妹的腿,好歹總有法子的,即便一時看不好,只要妹妹不嫌棄,哥哥,做你的腿——”
霁雲身子猛地後仰,正對上方修林含着熱淚的雙眸。
方修林一怔,眼中的淚竟生生被霁雲眼中的寒意給吓了回去——
好像太不對勁了吧,明明還只是個六七歲的丫頭罷了,怎麽這眼神兒卻如此吓人,仿佛,能看穿自己似的!
被這樣一雙眼睛瞧着,本就裝的痛苦至極的方修林竟是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讪讪然放開霁雲。
“我的腿,我的腿,怎麽了?”霁雲臉色蒼白,手也下意識用力絞着。
方修林很快恢複鎮定,溫言道:“雲妹妹莫要害怕,大夫說,凍得太狠了,腿暫時沒有知覺也是正常的。”
只是大夫還說了一句話,若是半個月之後仍是沒有知覺,那應該就是,殘了!
這個結果,倒是讓方府中人樂意接受的。一個殘了的容府千金,又寄人籬下,不靠着他們方府,還能靠誰?
基于霁雲的殘疾是崔玉芳直接造成的,大兒子方修明自然直接被判出局。方宏一錘定音,容霁雲就嫁給方府二公子,十二歲的方修林好了。
盛仙玉自是喜氣洋洋。
方雅心那臭丫頭雖是嫁給了太子又怎樣,不就是個妾嗎!而且聽方宏的語氣,容家權勢之大,連皇室都得容讓三分。容家那麽大一個家族,目前嫡系也不過就容霁雲這麽一點兒骨血罷了。兒子只要能娶了容府千金,飛黃騰達,自是指日可待!
而且,方宏也明确告訴自己,至多年後,他便會擡了自己為平妻。
盛仙玉明白,這樣做,表面上看,是對崔玉芳差點兒害了容霁雲的懲罰,實際上,卻是為了将來一旦容霁雲身份大白于天下,娶了容霁雲的林兒能有一個相對而言更加體面的身份,那樣才能更容易為容家接受不是?
因此,盛仙玉足足關在房裏和方修林談了一下午。
方修林本就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不用盛仙玉說,也馬上想到了這一層,暗下決心,一定要讓容霁雲在知道自己身份前愛上自己,并對自己死心塌地。
甚至因此,連原先看了都做做噩夢的那張醜臉都覺得順眼了些,起碼做起含情脈脈那一套來已經是毫無壓力。
卻沒想到這醜丫頭竟是絲毫不為之所動。
已經知道了霁雲的身份,方修林也不敢太過造次,接了丫鬟捧來的參茶遞給霁雲:
“來,雲妹妹,我特意讓丫鬟一直給你溫着的,快喝了暖暖身子吧。”
霁雲明白,形勢比人強,無論內心如何的驚濤駭浪,也決不能表現出來。同理,就是再恨方修林,也得忍着些。當下強忍住內心的煎熬與憤怒終于伸手接過參茶,輕輕抿了一口,想了想,小聲道:
“那天,和我一起的那個哥哥呢,我想看看他。”
“你說那個和你一起的小子?”方修林的臉色明顯有些難看。突然有一種自己的東西被人觊觎的感覺——
畢竟,找到容霁雲時,她可是和那個小子緊緊的抱在一起。
不過一掃,霁雲就把方修林的充滿掠奪而又厭憎的神情盡收眼底。慢慢呼出一口濁氣:這個男人有太大的野心,尤其是對于功名利祿。虧前世,自己還自作多情,誤以為這是方修林太愛自己了!
從前,自己總是小心翼翼揣摩他的心思,想方設法讨他歡心,唯恐他會嫌棄自己的孤女身份,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沒有人知道,現在的她其實是已經活過一世的幽魂,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早已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同樣,現在患得患失,唯恐被拒絕的人是他們而不是自己。
“我想見他。”霁雲聲音并不高,卻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
“哦,好。”方修林愣了一下,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麽,不由有些後悔——
自己怎麽這麽容易就聽從了這麽小的丫頭的吩咐?
真是太頭疼了,這丫頭不但對自己的示好全無所覺,而且還這麽任性!只是方才已經答應了,再要改悔明顯不太合适。
只得走出去叫了兩個下人,又細細囑咐了霁雲幾句,這才起身離開。
男孩并不是被抱過來的,而是扶着下人的手,自己一步一步挪過來的。
不得不驚嘆男女之間體質的差別,即使是孩童,竟也是如此。只是男孩雖已能下床,臉色不知為何,卻是毫無血色,如同死人面孔一樣蒼白。
應該沒人告訴他要來見誰,所以看到躺在床上的霁雲時,男孩明顯吃了一驚,卻又很快把驚訝壓下去,一言不發的在霁雲床前坐下。
霁雲上上下下打量着男孩,良久終于輕輕道:
“我們又見面了。你沒事兒,真好。”
男孩抿了抿嘴唇兒,嘴角微微上揚,卻仍是沒說一句話。
霁雲也就閉了嘴,自重生後,心裏終于第一次有了一點喜悅的感覺:重活一世,總覺得一切好像很不真實,而這個男孩子的出現,卻真真切切的讓霁雲意識到,原來一切真的重新開始了。
這個男孩子,她上輩子就見過,也是這個冬天,當時他獨自一個昏倒在雪地裏。霁雲坐的車子正好經過,心軟之下,就把他帶進了府裏。
哪知得知自己從外面帶了個男孩回來,方修林當時就很不高興,自己吓壞了,只得給男孩裹了厚厚的棉被又放下些藥物後,把男孩子拜托給剛到府上的表小姐,也就是後來和方修林上演了一出“感天動地生死苦戀”的李玉文。
之所以記得那麽清楚,實在是男孩子的相貌太好看了,竟是比方修林還要精致的多。
後來自己還曾問過李玉文,可惜李玉文卻告訴自己,說是男孩醒來後就走了……
沒想到今生又在差不多的時間遇到了男孩,和上一世不一樣的是,兩人卻是在男孩清醒的時候見了面——這是不是昭示着,這一生,那些曾經上演的悲劇,自己也許可以讓它們不再發生?!
兩人一個低着頭想心思,一個面無表情,竟是半天都沒有說話。
一直守在窗外的方修林終于長出了口氣,放心的離開了霁雲的房間。
眼看着又到了吃藥的時辰了。想着兩人症候差不多,霁雲也就吩咐下人多熬一碗藥來。
男孩平靜的表情終于有了些裂縫,只不過那悲催的苦惱樣子同樣是一閃而過便又恢複了死氣沉沉的樣子。
霁雲失笑,看男孩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閉着氣仰頭就把一大碗藥喝了進去,忙捏了個蜜餞丢進男孩嘴裏,男孩吓了一跳,竟就那樣張着嘴巴傻在了那裏。
霁雲失笑,柔聲哄道:
“快漱一漱啊,化了很甜的,嘴裏就不苦了。”
明明霁雲看着也是六七歲的小孩罷了,卻偏要用這麽老氣橫秋的哄孩子一般的語氣說話,其他伺候的丫鬟就有些忍俊不禁:
“這麽好吃的蜜餞,小公子八成是舍不得吃呢。”
“太好吃了所以舍不得嗎?”霁雲也就順着丫鬟們的話故作天真的道,想了想随手拿起案幾上的那包蜜餞塞到了男孩手裏,“你拿着吧,覺得嘴裏苦了就吃一粒。”
男孩定定的看了霁雲一眼,把那包蜜餞緊緊的抱在了懷裏。
直到離開,男孩卻始終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目送男孩走遠,霁雲嘴角慢慢露出一絲笑容:這一世,不知是因為什麽,李玉文好像出現的,晚了些啊!還有她那個弟弟——
當時在府中,一則自己心裏眼裏全都是方修林一個,二則方修林的有意回護,以致自己根本不了解李玉文的家庭狀況,再沒想到她竟然有那樣一個俊美如斯而又心狠手辣的弟弟。
她那個弟弟雖然只出現過三次,可每一次都給自己帶來幾近毀滅的打擊:
第一次,他護着李玉文冠冕堂皇的從正門而入,看着自己的那冰冷神情如對狗彘;
第二次,自己再次落入方家人手中,爹爹派了身邊近衛來搭救,他卻仗劍擋于門前,毫不費力的斬殺三人,重傷一人,然後在天亮時,親自把自己交予了來拿人的衙差,見證了自己身敗名裂的整個過程;
第三次,破廟之中,他再次出現,格殺了爹爹身邊最後兩名近衛,留下一地鮮血後,才冷漠的揚長而去……
10 神秘人
是夜,天暗沉沉的,無邊的黑暗中,偌大的方府如同一個怪獸,匍匐在夜色中。
本是閉目熟睡的男孩忽然睜開眼來,一眨不眨的盯着房間那扇唯一的窗戶。
下一刻,窗戶咔噠一聲,一個黑色的身影若鬼魅般閃身而入。
正自凝目屏息,手裏還扣了把飛刀的男孩長長的舒了口氣,下一刻,黑衣人已經欺身上前,往男孩嘴裏塞了顆藥丸,然後長臂一伸,就把男孩抱了起來,轉身就要離開。
“慢着。”男孩終于開口,聲音竟是嘶啞難聽至極。
黑衣人似是沒想到男孩會突然說話,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男孩掙開男子的懷抱,蹒跚着來到床前,極快的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包物事,迅速塞入懷中。
黑衣人不覺皺眉,卻也沒說什麽,又要伸手去抱男孩,卻被男孩讓開:
“讓阿呆留下。”
不但小小的身子站的筆直,便是口氣中也充滿了上位者的威嚴。
“不行。”黑衣人毫不猶豫的拒絕,“這批孩子中,阿呆武功醫術都是最高的,這次你的解藥,就是他配出來的。我想把他放在你身邊——”
卻被男孩突兀打斷:“你不要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告訴他,以後他和我們再無任何關系,他只有一個主子,那就是,容霁雲。”
黑衣人明顯沒有料到男孩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而且,容霁雲,這又是那瓣蒜那顆蔥?
“對我而言,這世上最重要的人。”男孩似是看破了黑衣人的心思,一字一句道。
黑衣人頓時就有些吃味:
臭小子,她是最重要的人,那我呢?
看男孩臉色越來越難看,沉吟了下,終于無奈的點頭。心裏失落之餘,又有些小得意,放兒還真是有心,竟把自己平常說的話記了個十成十。
只是放兒有一點不清楚的是,阿呆确是那批孩子裏武功最好醫術最高的,可卻也是從不願殺人的,阿呆的外號也由此而來。
不過阿呆不殺人并不是因為他心軟,只是因為,他覺得沒意思。是的,阿呆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怪胎——從不搭理任何人,也從不允許任何人搭理他,沒事兒就喜歡一個人蹲在牆角,甚至對着只螞蟻一坐都能坐一天。偏是即便如此,他的功夫仍然是最強的。只是每次想讓他殺人,那家夥卻總是用一副看白癡的神情,然後一句話不說掉頭就走。
說實話,若不是可惜這實在是顆好苗子,自己早忍不住拿他試劍了!
本來自己是想說,放兒的情況還不是太穩定,所以才想着讓他跟在放兒身邊的,只是若想讓他保護誰,那個被保護的人八成是要哭的!
現在放兒卻要把他給另一個人。容霁雲嗎,聽名字就是個女孩,放兒這麽小就已經有目标了嗎?不錯,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外甥,很有自己昔日的風采嗎!只是放兒口口聲聲聲稱那是他最重要的人,卻讓自己心裏很是不爽。有時間了倒要去瞧瞧,這丫頭會生的怎樣一副勾人的樣子……
“不許派任何人接近容霁雲。”放兒似是看穿了自己舅舅的心思,正言警告道。
黑衣人撓了撓頭,算了,難得放兒開口提一次要求,自己就成全他吧。而且那個阿呆,自己也委實忍得太久了,就把他踢出去好了,不然,說不定那天,自己就真的會被那朵奇葩給氣的崩潰掉,然後摘了他的腦袋掰開看看裏面到底是什麽東西。
只是這樣的怪胎,也不知哪個容霁雲能消受得了不?敢肖想成為放兒最重要的人,讓那容霁雲吃些苦頭也是應該的!
第二日,方修林一大早就趕來,故作不經意的告訴霁雲,那個男孩子真是沒家教,竟然說都沒說一聲就自己離開了。
霁雲怔了一下,卻也沒有過多的表示。
方修林更加放心了,自己本來擔心,霁雲會不會喜歡上那個男孩子,現在看來,霁雲就是典型的小孩子心性,不然,怎麽可能這麽無動于衷?
方修林有信心,只要容霁雲長到情窦初開的年紀,她一定會喜歡上自己。
霁雲看着一時咬牙一時歡喜的方修林,只覺內心更加厭惡,再次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半夜時分,霁雲猛地睜開眼睛,說不清為什麽,可霁雲就是覺得屋裏好像多了個什麽。
正要撐起身子去瞧,卻被牆角處一團白色的物事吸引了視線,自己記得,好像白天那裏并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了,怎麽會有一團白色的東西?
正自糊塗,那白色的東西卻忽然動了起來,竟是飄飄忽忽的往霁雲的床邊而來。
“你——”饒是霁雲膽大,卻仍是駭的叫出了聲來。
可下一刻,霁雲吃驚的發現,無論她如何張大嘴巴,竟是怎麽也說不出一個字。
那團白色物事也已來到了近前,卻是一個人,借着昏黃的月光,直直的盯着霁雲的眼睛。
霁雲很好的掩飾了眼中的冷意,故作恐懼的拼命掙紮。
白衣人頭猛往前一伸,正定格在霁雲的臉上方,饒有興味的等着瞧霁雲魂飛魄散的恐懼模樣。
霁雲長長的舒了口氣——自己果然草木皆兵了些,這麽幼稚的家夥,怎麽可能是方府派來試探自己的?
停下動作,冷冷瞟了白衣人一眼,唬的白衣人猛地一怔,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自己是來吓人的,怎麽這會兒被吓住的好像是自己了?
頓時就有些不忿。白衣人重重的哼了聲,終于收回視線,提了個板凳坐下來。然後一伸手就掀開被子,嗤啦一聲撕破了霁雲腿上的衣物,霁雲兩條白生生的小腿兒就暴露在冰冷的空氣裏。
男子頗有興味的沖霁雲眨了下眼睛,手也忽然停住,好像在期待着什麽,哪知霁雲卻已經閉上了眼睛,別說驚慌失措了,竟是看不也肯看他。
男子眼睛閃了閃,臉就塌了下來,想了想從懷裏掏出根長長的銀針,忽然抓起霁雲的腿狠狠的紮了幾下。看霁雲仍是沒有反應,不由大感無趣,又拿起銀針胡亂的往霁雲腿上刺了幾下,然後氣哼哼的打開窗戶沒了蹤影。
霁雲睜開眼來,頗為深思的瞧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
這神秘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最後霁雲實在想不明白,只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這人或許就是個瘋子罷了!而且還是個武功高強的瘋子。
更好笑的是,怎麽說被欺負了的人也是自己吧?怎麽這人卻是被氣的不輕的樣子?
想不通索性不想,霁雲艱難的起身拉上被子,靜靜的睜了一會兒眼,終于又睡了過去。
只是霁雲再也沒有想到,從那天開始,每到夜半時分,白衣男子都會飄飄忽忽的出現,來了之後無一都是先看霁雲的反應。
可饒是兩人越來越熟識,霁雲卻從來都是把他當成透明的一般。到最後,霁雲甚至已經完全習慣了這個夜半出現的不明生物,即使白衣人氣哼哼的恨不得在那張醜陋不堪的臉上盯出個窟窿來,霁雲卻仍是熟睡如常。
白衣人氣不過,便掏出銀針在霁雲沒有知覺的腿上撒氣。而且戳的時間越來越久,往往是毫無章法的亂戳一通後才會趾高氣昂的揚長而去。
轉眼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期間方家又請了很多大夫來,只是不論那個,幫霁雲診脈後卻都是搖頭嘆息——
這小女孩當真可憐,不止人長得醜,現在這麽小的年紀,竟是連腿都殘了。這個樣子,以後怕是連嫁人都難啊。
盛仙玉每每來時,總是擺出一副慈母的樣子,看霁雲的眼神,竟是比對着方修林還要和藹。除此之外,每天還變了花樣的往霁雲房間裏送各種好吃好玩的東西,每每摟着霁雲心肝肉的不停叫着,然後再嘀嘀咕咕的說幾句崔玉芳的壞話。
崔玉芳自是不甘,可已經知道霁雲的身份,生氣之餘又很是害怕,終是被方雅心拉着親自賠罪來了。
當時盛仙玉也在,聽下人說崔玉芳母女就在門外候着呢,頓時興味無窮:這還是傳出自己要被擡為平妻消息後第一次見崔玉芳!當即假惺惺的迎了出來道:
“哎喲,原來是姐姐和心兒啊,快進來快進來,妹妹早說要去姐姐屋內坐坐呢,只是可憐見的我家雲兒身子骨太弱了,我這一直守着的不是,也沒法離開。”
看崔玉芳一臉吃了大便的樣子,盛仙玉心裏暗爽。從前崔玉芳自恃正室身份,又兼着老太太的寵愛,從來不許自己喊她姐姐,反而要求自己和其他奴仆一樣尊她一聲夫人。可現在自己馬上就要成為老爺的平妻了,看她還怎麽說!
崔玉芳心裏雖然恨極,無奈此一時彼一時也,只得強壓了怒火,勉強笑道:
“妹妹,說哪裏話來,當初都是我考慮不周,才使得雲兒病上加病,你以後什麽都不必做,只要好好看顧雲兒便可。”
方雅心也福了福身,沖着盛仙玉淡淡道:
“姨娘。”
這臭丫頭當真可惡。
盛仙玉就有些不樂意,自己既然要成為老爺的平妻,提前叫自己一聲母親會死嗎!可想想方雅心已經定了過幾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