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沒有一個安全的地方讓他們長期停留,炸彈又落在他們附近,那個小木屋已經不能繼續居住了,他們需要抓緊時間前往下一個集聚地,這次,他們和阿塔莎一家走散了。
慌亂中,傑娜只帶走了那件綠色衣裙。
聽庫爾索亞說,北邊有和平,有幸福,他們一路向北,北邊都是大山。難民安全區需要翻過那座大山,山的那邊會有一個全部由難民組建的一個小聚集地,這裏暫時是安全的。利用了原有的破敗建築和地理位置,人們在這裏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生活圈。
這裏有老人,女人,小孩,還有力壯的男子,有集市,小販,有交換區,可以用任何東西去交換,不管是否貴重便宜。有些人是建立集市的第一批人,有些人是今天剛剛到達這裏,比如庫爾索亞和傑娜兩個人。
庫爾索亞找了一個空着的房子和傑娜暫時搬了進去,接下來的這幾天,他們會在這裏生活。
流亡這麽多天,傑娜終于見到這麽多活着的人,她趴在窗臺上探出身子往遠處看,不用很遠,樓下就是熱鬧的街市,和在琉璃窗外面的景色一點兒都不一樣,說不出的感覺,像吹着微風,看到了彩虹一樣。
穿着各種衣服的老人小孩在街上走着,有的悠閑,有的匆匆,有的随意,讓人忘了現在正值戰亂時期,只看這一瞬間,還以為是什麽和平年代。
“要去集市看看嗎?”庫爾索亞問。
傑娜從沒聽說過集市,她生活的地方從來只有高樓大廈,人和人相遇,從來都是像天鵝一樣,伸長了脖子擡高頭,踩着發光的地板高傲的走來走去,高跟鞋發出的咚咚的聲音好像在砸釘子。
方便收整,集市攤主們找到合适的區域,先打掃幹淨,然後在地上鋪一個大的布,再把自己的東西整齊的擺在上面,雖然很簡陋,但很整齊。
傑娜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戰争時期,貨幣貶值厲害,再加上流亡途中,不要帶貴重的物品是最好的,所以人們通常都是以物換物,有什麽就給什麽。
傑娜走到一個老夫人的攤位前,深紅色花紋的方巾上擺了一些小勺子,老夫人熱情的招待,滿是皺紋的臉上藏不住笑意,傑娜突然想到她曾經見到的那些老夫人,一張張精致的臉上帶着的是标準的笑。
“有什麽高興的事情發生嗎老夫人?”傑娜問。
“你是第一個光顧我的小攤的客人我可愛的孩子。”
傑娜微微一愣,可愛的……孩子,好陌生的詞彙,仿佛這個詞從來都不适合存在于在她的世界裏。
“因為現在人們都在逃亡,連飯都吃不上,更別說用勺子了,可是我只有這些小勺子了,所以想碰碰運氣,你看一下有沒有喜歡的,送給你身後的這位先生也可以,不需要也沒關系,你能來詢問我已經很開心了。”老夫人啞着嗓子說着,臉上依舊畫挂着微笑,傑娜掃視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一個很簡單的勺子上。
細長的勺柄,橢圓的勺子,勺柄上有一個字母“j”。
“請給我這個吧!”
傑娜用漿果和水果換取了這把勺子,庫爾索亞跟在她身後,兩個人沿着集市走到了一片田野,遍地開滿了小雛菊。
“送給你吧,別問為什麽,我給的就收下!”傑娜把勺子遞給坐在花叢裏的庫爾索亞說。
庫爾索亞接過勺子仔細的看着,擡頭去看,傑娜在夕陽下跳着不知名的舞,優美的舞姿在花田中飄逸,吸引了他的目光,也不止目光。
傑娜好久沒跳舞了,她幾乎快要忘了要在生日舞會上準備的獨舞《月光下的莉莉安》怎麽跳了,那本是跳給所有人看的,現在只有庫爾索亞看到了。
庫爾索亞把勺子放在懷裏,随手摘了一大把雛菊編成了個花環,傑娜穿過花海朝這邊跑來,本以為是給自己的她還很開心,結果看見庫爾索亞擡手戴在了自己頭上。
“你不給我嗎?”傑娜疑惑。
庫爾索亞想了想回答,“你可以自己做。”
傑娜無語的看着這遍地的雛菊,我自己做?流亡者就是流亡者,還讓我自己做,真把我想的那麽厲害了讓我自己做。
這段時間,傑娜體驗了另一種人生,跳出光環後,踏踏實實的在人群裏奔跑的生活,她們一起在河裏捉魚,樹上打果子,在灌木叢裏找野兔子,半夜坐在半山牆頭看月亮。這段時間是她16年人生中最最快樂的時光,她沒有規矩約束,可以不用經過任何人同意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光腳,奔跑。
傑娜喜歡奔跑的感覺,感受着風在臉頰邊拂過,在指縫中逃走,空曠的田野裏随意停留,去他的什麽規矩,什麽修養。
這是庫爾索亞說的自由嗎?傑娜穿喘着粗氣,突然一個趔趄往一邊摔去,庫爾索亞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抓,又想起她禁止他觸碰她的身體,剛剛抓到衣服的手又一松,傑娜感覺腰間的鏈子斷了。
庫爾索亞記得她說這個鏈子很重要,不能動,他犯錯了。
“沒事,斷了就斷了,這種東西本就不應該有,早就想扔了它了。”
傑娜把長長的鏈子收在手心,紅寶石和金鏈子交錯在陽光下閃着誘惑的光,令人眼前一亮,然後振臂一揮,她扔了。
“黃金可以賣錢。”庫爾索亞說。
“這種東西有羅伊安家族的專屬标志,不可能用于流通,而且買賣是死罪,你想死嗎?”傑娜認真的看着他,想聽他的回答。
“不。”庫爾索亞說,我想好好活着,好好的看着你。
“羅伊安小姐。”
羅伊安?不說她都快忘了自己和羅伊安家族的關系了,“什麽小姐,叫我傑娜吧。”
“好的,傑娜小姐,我希望……你可以自由,愛和自由。”
“愛是自由的。”這句話比她在書中念到的任何的話都美好,雖然還不太理解,但是她知道,那真的很美好。
晚上和鄰居換了一些面包和果醬,傑娜認為這個适合早上吃,但是在庫爾索亞的建議下,兩個人看着月亮,吃着塗滿藍莓果醬的面包也是一種獨特的感受。
“我的父親甚至連果醬都沒有吃過,這麽香甜的味道,他也應該嘗嘗。”庫爾索亞想起小時候總是啃食一些雜菜和長不大的農作物,偶爾的好夥食,父親和母親也會讓自己和妹妹先吃,在那個碎片如雨飛的時代,他聽着爆破聲醒來,看着父母和妹妹被壓在廢墟下掙紮最後一動不動,從此他走上了逃亡的路途。
“你的家人一定會吃到很多的果醬,他們會保佑你幸運的。”
傑娜吃掉最後一口帶有果醬的面包,用小帕子擦了擦手,庫爾索亞去了樓下,有一位年長的婦人需要他的幫助,傑娜喜歡這個窗戶,她經常趴在窗邊天望着天空,還可以看見對面樓上的小孩子朝着她笑眯眯的打招呼,街道的夜晚也熱鬧的像白天一樣,只是人們不會很吵,大家都在交換着今天開心的事情。
他們沒有幹淨的衣服,沒有珍稀的寶石裝飾,沒有上過學不識字,甚至有時候沒有禮貌的直接叫喊你的名字,并且硬塞給你一些你并不喜歡吃的食物。
人們經常會因為一件小小的事情而笑的前仰後合,也會因為一件應該習以為常的事情感到傷心而愁雲滿面一整天,在這裏,人們總是會把表情用到極致,把心情挂臉上,父親說那是魯莽的,她曾經這樣認為,但現在,她有些懷疑父親說的話。
庫爾索亞在外牆順着**爬上窗口,把出神的傑娜吓了一大跳,內心其實很驚喜,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遞給她一個包袱。傑娜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件淺藍色的衣裙,摸上去比那件綠色的裙子柔軟的多,聞起來有一點淡淡的香氣,看起來有些老舊,卻依然幹淨。
傑娜驚訝的看着他,想問他從哪裏來的,這裏可沒有年輕的女子。庫爾索亞摸摸鼻子,視線飄向遠處,“樓下的婦人送給你的,這件衣服她穿已經不合适了,她說你穿上應該會好看。”
淺藍色的眸子像是映着萬千星辰,永遠都看不夠。
傑娜高興的關上房門,迅速的換上了那件淺藍色衣裙,沒有了腰上的黃金細鏈有些不适應,但穿起衣服來還是舒服了很多。
換好衣服後,傑娜對着少了一半的鏡子轉了一圈滿意的點點頭,順便整理了一下頭發,然後輕輕地打開門,她以為能夠看見庫爾索亞驚訝的表情,結果她掃視了一圈什麽也沒看見,他早就順着**又爬了下去。
“喂!索亞!庫爾索亞!”傑娜探出身子朝着樓下喊他的名字,他擡起頭來看着傻乎乎一臉開心的她朝着他招手,也笑了出來。
“謝天謝地,看起來你的夫人很喜歡那件裙子,謝謝你今天能來幫助我這個老人,請代我向你夫人問好,祝她健康,快樂,快回去吧庫爾索亞先生,祝你們有個好夢。”老婦人笑着看着他。
庫爾索亞一點點驚慌,趕忙解釋道,“額......她......不是我的夫人......我們......只是......”
老婦人笑着點頭,“現在還不是夫人嗎?今天我看見你收下了她送給你的勺子。”庫爾索亞震驚,老婦人繼續說,“別擔心,我只是路過,不小心看到,你未來的夫人很美麗,雖然有些小脾氣,但是很善良。好了,快回去吧,不然的話她該擔心了。”
庫爾索亞從未覺得這兩層臺階如此漫長與沉重,我進來了。他進門之前先提示了一聲,等聽到裏面回答之後,他才推門進去。
傑娜站在窗前,因為那裏有明亮的月光,看見庫爾索亞進來之後,傑娜拈起裙子一角向他行了一個謝禮,然後笑盈盈的等着他的贊美。
“怎麽樣?”
“很好。”
“沒了?”
庫爾索亞想了又想,“這條裙子......穿起來......會硌的皮膚疼嗎?”
傑娜放棄了期待,擺擺手回了房間,躺在床上一陣郁悶。贊美的話這麽難講嗎?以前那些人可真是張口就來,說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如今想聽一句小小的贊美都要費好大的力氣。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越想越郁悶,然後猛地坐起來連鞋也沒有穿跑去開門。
庫爾索亞躺在木板搭建的簡易床上,似乎已經睡着,門口的地上放着一個花環,是白日裏在田野裏他做的那個雛菊花環,安娜輕輕拿起花環湊在鼻子前聞了聞,她從沒有聞過這麽香的花,或許是他們生長在田野裏,夕陽下的原因嗎?
傑娜蹑手蹑腳的走到熟睡的庫爾索亞身邊,濃密的睫毛,淺藍的眼睛被遮住了,高挺的鼻梁,不同于那些酒囊飯袋的是他有黝黑的皮膚和健壯的肌肉,能夠輕松的把掉下來的小鳥送回樹上鳥窩裏,也會把自己的晚餐分給剛捉到的野兔子,身邊的人有困難,他從來都是一口答應,也沒有各種理由去推脫。
這樣的人和父親說的貧民和難民一點也不一樣,她擡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頰,然後盯着手指搓了搓,不會像父親說的那樣,手上長滿膿瘡,她不知道是還沒有長出來,還是父親在撒謊,心裏原本的信念開始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