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戰争這個東西從來都不是靠祈禱就能躲過的,平靜的日子過了沒幾天,頭頂呼嘯而過的飛機震得心髒快要掉出來了,之後遍地的殘敗徹底震驚了傑娜。
各種呼救和絕望的**充斥着耳朵,庫爾索亞朝她拼命的喊着,可她的雙腿像被荊棘纏住動彈不得。回頭望着這條街,綠色的眼睛看到的是灑滿紅色的世界。
一架架呼嘯而過的飛機上印着巨大的标志,她死都不會忘記的,刻進她骨頭裏的“羅伊安”的貴族标志,她曾經引以為傲的貴族身份現在正在進行放肆的屠殺,這裏是海國的邊界,他們自己的國土,自己的家園,為什麽會對這裏進行攻擊,為什麽是羅伊安,又或者,這本身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謀殺,她徹底不明白了。
庫爾索亞看到楞在原地的傑娜,他在地上撿起一塊紅色花紋的方巾撕成布條系在一起,穿過人海,朝她逆行過去。傑娜看着他奮力的擠開人群,雙眼模糊,這一刻,她重新理解了庫爾索亞眼中的自己,也理解了那些難民眼中的貴族,不是羨慕和向往的存在,而是恐懼和逃避的撒旦。
原來,魔鬼和長膿瘡的人,一直都是她自己。
“系在腰上,跟着我,我們會沒事的。”庫爾索亞把方巾遞給傑娜,紅色的花紋看着甚是眼熟,突然想起那把勺子。
對,是那個老婆婆,傑娜不敢相信,可是又不得不相信,她已經很老了,跑不動了,而且,自己腳下就是散落一地的勺子,傑娜停住腳步,哭了起來。
“傑娜,你聽好,我們沒時間哭了,再浪費時間我們都會死在在這兒,你永遠也不能回家了!”這麽長時間以來,庫爾索亞第一次大聲的對她說話。
這一路跌跌撞撞,不停的奔跑,完全沒有喘息的時間,他們和所有人都走散了,飛機飛過的地方,皆是瘡痍。傑娜坐在被燒焦的草地上,顧不得髒淨,滿腦子都是呼喊,閉上眼睛都是流成河的鮮血,到處是庫爾索亞說的碎成一塊一塊的身體。
一直以為惡魔在身邊,卻不曾想過自己就是惡魔。這怕是她16年人生最大的一個笑話了吧。
一線之隔的國家,有人舉杯歡飲,紙醉金迷,有人家破人亡,膽戰心驚,所以這是上帝給自己的懲罰嗎?
“為什麽要救我?”
庫爾索亞扭過頭看着她,思考了好久才說到,“之前也救過你,不差這一次。”
“你看見飛機上的圖騰了嗎?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嗎?”傑娜黑着臉冷着語氣問,庫爾索亞點點頭,沒有說話。
“為什麽還救我?我可是羅伊安。法勒凱奇的女兒,天上的飛機全部聽屬于羅伊安家族,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綠色的眼睛裏滿是痛苦,庫爾索亞搖搖頭,“我相信你。”
傑娜把臉埋在手裏,嗚嗚的哭着,連她自己都讨厭自己的時候這個人還是那麽傻的相信她,不管自己說什麽做什麽都認為她是個好人的傻瓜。
她是羅伊安家族第八世第二十一個孩子,她的爸爸娶了五個妻子,一共有九個兒子,十一個女兒,每一位都因為羅伊安而尊貴。外人很羨慕羅伊安城堡記裏的每個人,即使是傭人,也是高人一等的傭人,每個人都以身在這裏為榮,傑娜卻不這麽想,可能她不怎麽受待見吧。
傑娜是最小的妻子生的最小的女兒,她出生的時候,好像沒有幾個人真心的為她開心,甚至是她的母親,每每看見自己那種失望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父親只喜歡金錢,哥哥只喜歡權利地位,姐姐只喜歡貴族,母親看不出她喜歡什麽,她好像什麽都喜歡,又好像什麽都不喜歡。她呢,她也不知道,看見什麽就要什麽吧。
長這麽大,母親從來都沒有對她笑過,母親用一張溫柔優雅的臉面對所有人,把冰冷嚴厲留給自己,這麽多孩子,只給了自己,或許她更喜歡兒子,因為兒子有機會繼承那座城堡和莊園。
女兒只是一件物品,被挑選的物品,為了證明女子貞潔,她們從小就會在腰上會系一條黃金打造的鑲有寶石的鏈子,只有她的丈夫才可以打開,然後融化,重新鍛造後留給下一代。每一次的成年聚會都是展示會,女子像一塊案板上的豬肉一樣,讓人看看哪裏好。
她厭惡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用令人作嘔的眼神在自己從頭到腳的游走。惡心至極。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生活的這個城市是這麽肮髒,每一個穿着華麗微笑的所謂有修養的人都是那麽的肮髒,虛假。惡心,身處在這個精美的琺琅瓷器,真的很惡心。
“你準備去哪?”傑娜問,手上腳上的傷口還隐隐的往外冒血,現在的她已經沒有關系了。
庫爾索亞把方巾拆開去找了水浸濕,一路快速跑回來,把方巾遞給傑娜後,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去一個最遠的地方,北邊,或者東邊,也可能是西邊,南邊是回不去了。”
傑娜握着紅色花紋的方巾,被浸濕後的紅色花紋更加的醒目刺眼,“你知道最遠的地方,請帶我一起去吧。”
庫爾索亞愣住,傑娜的淚珠從綠色的眼睛裏湧出來,一顆一顆的掉下來,他接不住。
“好。天一亮我們就走,去北邊,那裏有和平。”
兩個人在樹下休息,說好等到太陽升起地平線的時候,他們就絕不回頭的往北邊去。天還沒亮,距離太陽升起估計還要很久,一陣狂風和機械的轟鳴聲把兩人吵醒。
兩架帶有羅伊安家族圖騰的飛機落在遠處,狂風吹的遍地雛菊搖搖晃晃,花瓣幾乎謝了一半。傑娜隐約看到一群人從飛機上下來,其中有個人指揮着,然後人群四散開來。一種窒息感瞬間籠罩在傑娜身上,比飛機飛過頭頂還要壓抑的絕望。
“走,快走,快!”傑娜緊張的快要哭出來,心髒不規律的收縮着讓她喘不上氣,四肢的血液仿佛倒流回心髒去救援,她沒有力氣,只能憑借着唯一的信念向前跑去,不知道時候停下。
庫爾索亞知道傑娜已經快跑不動了,“你想回去嗎?”
“不,我不想,我不回去,求你不要丢下我,求你帶我走。”傑娜望向那雙淺藍色的眼睛,好似一片天空,那裏是自由。
“好。”
庫爾索亞第一次握住了傑娜的手,緊緊的抓着,帶着她向前跑,可是四條疲憊的腿怎麽能跑得過訓練有素的軍隊。
那群人把她們兩個分開,緊握在一起的手想要抓緊,最終還是被撕扯開,庫爾索亞被壓着跪在地上,他想掙紮卻被狠狠地打了一頓,直到倒在地上爬不起來,血污沾滿了半張臉,健壯的胸膛也成了血流的必經之地,周圍白色的雛菊被染的通紅,沉重的擡不起頭。
傑娜哭喊求救,不管她哭的多麽的撕心裂肺,周圍一群人沒有一個聽她說話,甚至都不正眼瞧她,就像一個個的傀儡人偶,受了一個叫羅伊安家族的咒語。她看到了從後面悠閑走過來的父親,他衣冠整潔,居高臨下的看着自己,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真丢羅伊安家族的臉。”
傑娜的手被仆人別在身後,她惡狠狠的盯着她的父親,“放開我,我讓你放開我!”
法勒凱奇擡起手甩了傑娜一巴掌,“這麽久連規矩都忘了,看來被那個人帶壞了。”
傑娜死命的掙紮着,從小看她長大的傭人伸出手突然探向她的腰間,傑娜立即明白了她要做什麽。
“你別動我你這個下人,拿開你的髒手,不然我會殺了你。”她咬着牙掙脫掉,這麽多天的流亡,她的力氣比以前大了些,可也架不住三四個女傭像捆僵屍一樣的捆住她。
那個傭人神色冰冷的在她腰間摸來摸去,突然臉色一變,像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驚恐的看着傑娜,傑娜知道她什麽意思。傭人松開手跑到法勒凱奇身邊湊到他耳邊小聲的說着什麽,只見他的臉色也驟的一變,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傭人跑回來,再次确認了傑娜的腰部,然後搖了搖頭。
法勒凱奇大發雷霆,一把搶奪下旁邊士兵的槍,瞄準了被抓着頭發拎起來的庫爾索亞,怒不可遏的說,“我要殺了你你這個畜生。”
庫爾索亞已經奄奄一息,淺藍色的眼睛只看得見大哭的傑娜,他擡起手卻感覺好沉重。
這幾十天裏,他不記得她哭過,今天怎麽哭的這麽厲害,她要回家了,不用受苦了,可以穿柔軟的裙子,泡有玫瑰花瓣的澡,吃最美味的松露牛排,她的好日子回來了,不用再逃跑擔心了……
“不!不要!爸爸我求你不要,我可以解釋,我可以解釋求你了,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是我自己是我,和他沒有關系你把槍放下,我求求你了你快把槍放下!”
傑娜急得恨不能要把骨頭折騰斷,滾燙的眼淚簌簌的落,不顧嘶吼啞的嗓子一直在祈求,可是不管用多大的力氣始終在原地。傭人們漸漸堅持不住,只能求助旁邊的士兵。
士兵經過法勒凱奇的允許後,上前去一邊一個,像千斤巨石一樣綁在手她臂和腳上,不管用多大的力氣都紋絲不動。
“說,是不是你碰了傑娜?說!”法勒凱奇像一頭發瘋的野獸希一樣,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撕碎。
庫爾索亞只是望着傑娜,望向她那一雙綠色的眼睛,那是一片連天的草地,裏面開滿了雛菊。他努力的擡起手想要指向傑娜,她流了好多淚,或許他想捂住她的眼睛,把眼淚藏住,又或許想去牽她的手。
突然,“砰——”的一聲槍響,驚起了遠處在枯木上休憩的烏鴉,世界安靜了。
傑娜親眼看到庫爾索亞額前開了一個洞,那一瞬間,血花飛濺,濺到旁邊人的衣服上,他們就像潑上水一樣毫無感覺。庫爾索亞直挺挺的向後倒去,身體壓垮了一大片雛菊,它們紅的是那麽的凄厲,沉重。
他救她不是意外,是蓄謀已久的追随,是熱烈的再見一面的期盼,上帝慈愛可憐那些人,讓毫無可能的兩條命運線有了一點交織。
那聲槍響過後,糾纏在一起的命運線也斷了,傑娜伸手去抓,什麽也抓不到,
上帝戲谑人間,美好之後一定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