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三司圖先扒到這,下面開扒老四。扒老四就按照時間順序從我們大一分寝室開扒,順帶着也八一八我們彪悍的大學生活。
老四叫王維熙,說起老四,這話可就多了。寝室四個人,我和老四最好,好到什麽程度呢?平常他給我買飯,我給他占座,只要有我們倆當中的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就可以該幹嘛幹嘛了。比如開會,一個人去就夠了,回來給另一個人傳達。上課,一個人聽講就行了,老師若是提問到沒聽講的那個,聽課的那個就在底下提醒。簡而言之,就是兩個人好成了一個人。有一個蘋果,也要分兩半,一人一半,有一顆煙,也得你抽一口我抽一口,簡直恨不得一條褲子,一人穿一條腿。
小朱經常嫉妒地說你們倆肯定上輩子就認識。
司圖說你們就是甲烷和乙炔,物理性質天差地別,可是一點燃都形成二氧化碳和水,所以你們的本質是一樣的。
至今我都記得上大學第一天跟老四他們見面的情景。
報道那天我是第一個到寝室的,把行李放在靠門的鋪上,出去溜達。回來時,看見從寝室樓窗戶裏飛出一個行李箱,正是我的那個。
誰把我行李扔出來了?
我撿起行李箱,三步并作兩步,竄上樓,到三樓拐角時撞上一個人。那人頭上蒙着衣服,沾着蜘蛛網,灰頭土臉的,好像是打掃衛生的工人。我着急去寝室看看怎麽回事,低着頭跟他道了歉,跑上四樓。那清潔工也着急掃垃圾,頭都沒擡,說聲“沒事沒事”就接着掃了。
我們寝室在四樓,是五舍第三十八個房間,門牌號讓我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擡不起頭來:5438。
後來得知對面四舍柳茗詩的寝室號,我才終于有了揚眉吐氣的感覺,她在一樓第九個房間,工人不知道咋想的,也不給填個零占位,寝室號直接就是419。
閑言少敘,話說當時,我進了寝室,見一寸頭男翹着二郎腿坐在寝室公用的桌子上,斜睨着我。我原來放行李箱的床鋪上放了一堆東西。
我一指那床鋪說:“那誰的東西?”
寸頭男說:“我的啊。”
“誰把我行李箱扔下去的?”
“行李箱是剛才維熙收拾窗臺時不小心弄掉的。對了跟你說一聲,你那個床鋪是我的,我在你之前就占上了,以後就是我睡的地兒。”
我要怒了:“我來的時候寝室一個人沒有,床鋪上也沒有東西,你使什麽占的你!”
寸頭男不慌不忙,慢悠悠地走到床鋪前,原地一跳,來了個旱地拔蔥,右手抓住床架子的鐵管,左手在床鋪上亂摸,腳就那麽懸空着,離地一兩尺。鐵床不堪重負地晃了晃,發揮革命英雄的精神,堅持住沒有倒。
我尋思着若是第一天入學就損壞公物,學校舍務處能有啥處分。床經他這麽一掰,以後住着多危險啊,再說靠門邊的床,冬天住着也冷。于是有點不想住那個床鋪了。
這寸頭男抓着床架子還在摸。乖乖呦,這家夥是不是練過啊?我一直以為我就算打遍天下了,可這位……我看了看他胳膊上糾結的肌肉,再看看自己的胳膊,迅速把撸上去的衣袖放下了。
寸頭男似乎摸到了什麽,“嘭”地一聲跳下來。我趕緊往地上瞅了瞅,我怕他把地上砸出坑來。
其實我已經完全不想跟他争床鋪了。我心想,随便他拿出什麽東西來,我都借坡下驢說不住這床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建設和諧社會畢竟是我黨第一要務,咱得支持黨的政策不是?
寸頭男走到我身前,晃了晃右手,極平靜地說:“看着沒?這就是我占床鋪的東西。”
我睜大眼睛看着他手裏拿着的——
一根頭發。
還是一根長頭發……
我伸手一抓他脖領子:“兄弟,不帶這麽玩人的吧?你好歹給我個臺階下。”
他瞟了一眼我抓他衣領的手,樂了:“想打架?”
要是早幾年,我肯定二話不說沖上去了,但是現在脾氣好了,而且好不容易上個大學,剛來報到第一天,咋也不能鬧事。我嘿嘿笑着:“沒,我給你整理整理衣領……”
寸頭男揮開我的手,輕蔑地笑了聲,自去床鋪上坐着。
我心裏有點郁悶,又覺得沒有什麽可郁悶的,生活不就是這麽回事麽。
環顧四周,還剩兩個床鋪上沒行李,我把行李箱扔到靠窗戶左邊的床鋪上,去樓下領了被褥。整理行李的時候發現我床鋪底下有很多零碎垃圾,還有幾個大箱子,是以前住這寝室的人留下的,我一個人搬不動,不想叫寸頭男幫忙,便出去叫剛才碰見的那個清潔工。
那個工人在四樓的走廊裏,頭上蒙着衣服,低頭掃地。
我一拍他肩膀:“哎,哥們兒,幫個忙行不?”
他回過頭,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汗水沖過的地方就很白,其餘的地方就灰蒙蒙的。頭上的衣服低垂下來,看不清長什麽樣子,說實話我也沒細看。
他看着我,好像有點看傻了,站在那如老僧入定般,半天沒動。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哥們,哎,回神了哎!”
“啊……”他笑了一下,“好。幫什麽忙?”
聲音很低沉,很有磁性的感覺,很好聽。
我拉過他沾着蜘蛛網的袖子往寝室走。“我床底下有好多箱子,你跟我一起搬出來。”
他反手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往前走:“你住哪寝?”“5438。”“哦?那是個好寝室。”我瞪他一眼。
很快進了寝室。他把頭上的衣服拽下來,說:“我換件好洗的衣服再給你搬箱子。”說着,把沾着蜘蛛網的衣服扔在地上,随手打開了靠門的櫃子。
“等一下,那櫃子是這寝室的學生的,你別動,你要換衣服我給你找一件。”
他回過頭來看我,眼睛亮閃閃的,眼裏有一絲笑意藏不住:“我就是住這個寝室的,這就是我的櫃子,我只是把寝室裏的垃圾掃到走廊盡頭,你不會以為我是清潔工吧?”他走過來,握着我的手,“王維熙。”
“李、李堯……”我一驚訝或激動就磕巴。
他不像正常握手那樣,他連我的大拇指都握在掌心裏。我奇怪地看他一眼,往回抽手,居然沒抽回來。力氣真大。
“李堯,我是王維熙……”他緊緊握住我的手不放。
“聽到了,你不是說過一遍了嗎?”我低着頭,又往回抽手,這次成功了。王維熙?我在腦海裏迅速搜尋了一圈,沒找到關于這個名字的記憶。
擡起頭,看見王維熙剛才明亮的眼睛現在有些蔫。
“怎麽了?”我問。
“我總覺得好像以前就認識你。”
“哈哈,那就是上輩子的緣分呗!”我一拍他肩膀,親熱地說,“以後咱就住一個寝室了,有什麽事要兄弟幫忙的,盡管吱聲!”
王維熙笑:“以後我們會很親密的。”
“那是。”我的心情好了起來,果然一個寝室裏不可能都是寸頭男那樣的人麽,“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哈哈,現在,做朋友的第一步就是趕緊幫哥們兒把床底下那些垃圾弄出來。”
床底下什麽都有,襪子,內褲,方便面盒,髒的衛生紙,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藏不到。王維熙扒出一個我驚嘆一聲。
“這寝室原來的人得髒成什麽樣呀?”
“其實這也正常。”王維熙說,“聽說以前住這的是生命科學學院的學生,可能他想培養什麽新型細菌。”
我看着王維熙扒出的長黑色黴菌的內褲連連點頭。
“打個賭怎麽樣?你說一會能不能扒出安全套來?”我一邊掃王維熙掏出的垃圾一邊說,“我賭有安全套,你賭沒有吧。”
王維熙搖頭:“我也覺得有。”
“那就沒得賭了。”我撅着嘴,不滿地瞪王維熙,“不行,你必須得賭沒有。”
王維熙笑,笑意就像春風拂過面頰,讓我感覺很溫暖。“我賭超過十個,要是沒有十個,就是你贏。”
“好。”我拿過他的髒手,跟他拍了一下,“擊掌為盟啊!”王維熙趁機握着我的手,在我疑惑的目光中又迅速放開。
後來扒出來三個套套,王維熙輸了,說晚上請我吃自助,接着往出掏箱子。
箱子在床底下,又大又沉,很不好弄。王維熙在床底下甚至無法用手撐着身子,只能胸膛貼着地,一點一點拽箱子。拽一下,出來喘一口氣,再進去。不一會就滿頭大汗了。
我拿晾衣杆往出勾箱子,但箱子太沉,勾到了也拖不動。
明明是我的活,讓王維熙這麽受累,我有點不好意思了,說:“我來吧。”
王維熙不理我,自己一人把箱子都扒出來了,最後從床底下鑽出來的時候,臉上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頭發上沾滿蜘蛛網可以當盤絲洞了,汗順着鬓角往下淌。把我看得這個感動:“剛才應該我扒箱子。”
“沒事,反正我都幹上了,手髒了衣服也髒了,就別讓你再髒了。”
“我、我給你洗衣服吧。”
“行。”王維熙笑,“你給我洗內褲吧。”
“滾!”我拍了他頭一下。他大笑着躲過去。直起腰,對我身後一招手:“司圖,過來搬箱子!”
我回過頭,寸頭男趿拉着拖鞋,一臉橫肉地晃悠過來,嘴裏叼着煙卷。王維熙過去,在他耳邊說了句悄悄話,真好使,寸頭男聽完就同意了幫忙。
我們三個人忙活了很久,終于把寝室收拾得勉強能住人了。不知道別的學校別的宿舍是什麽情況,反正我搬寝室那天就跟打仗一樣,東西亂得沒有下腳的地方,費勁巴力把寝室收拾得能下腳了,走廊又堆滿垃圾。怪不得之前老四王維熙一直掃走廊,不掃根本沒有路可走。
至今猶記搬寝那天的盛況,那真是垃圾與掃帚齊飛,汗水共灰塵一色。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學校對學生的訓練與教育,就從搬寝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