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大朱霍健的故事暫且告一段落了。其實我多希望,這就是故事的結尾。那段日子,小朱有我們一幫朋友,有趙清明做戀人,真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了。
小朱的事先扒到這,按年齡順序來,老二是我——那就扒老三吧。
老三叫司圖,名字雖然沒有小朱悲劇,但也比較麻煩,每次跟人介紹他都得加一句:“不是姓司徒,是姓司名圖。”後來老三煩了,不解釋,弄得直到畢業還有人問我:“你們寝室老三叫司徒啥?”于是我就告訴他:“叫司徒黑桃J。”經常讓聽的人聯想到很不和諧的地方去。
與小朱窮到一粒芝麻掰兩半吃不同,老三司圖走的是另一個極端:富。司徒的富有,簡直堪比趙清明老師,人家趙老師富有到寶馬被劃成那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司圖有一次和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點了一勺麻婆豆腐,吃了一口就吐出來,說是豬食,放下餐盤,去點別的。回來又不滿意,扔了,再點,在賣餐窗口與座位之間往返。一頓飯下來,我們光看他折騰了。老四統計了一下:司圖一共點了十八道菜,扔了十八道,由此得了個外號叫“菜十八”。
司圖身上的衣服全是名牌,但他有一個誰也比不了的特點,他能把所有名牌穿成山寨版。他一個款式買好幾件,有的甚至顏色都一樣,這就導致了一個現象:兩個月,身上好像穿着一件衣服。不知內情的同學都猜司圖家裏得窮成什麽樣,才能兩月沒衣服換。
司圖家裏是做生意的,具體多有錢我不清楚,想來家裏的錢,讓司圖花三分之一,捐三分之一,剩三分之一沒事撕着玩是沒有壓力的。家裏對司圖的教育原則是:該省的省,該花的花。司圖的具體實施辦法就是騎着自行車上酒吧,自帶面巾紙,爆米花。
司圖穿的衣服,生活用品等等,都是家裏給買好的,除了吃,司圖在其他方面确實不浪費。不浪費到鬥地主的時候,經常能把他輸急了。由此可見司圖還是有點“小”,小年輕,從小被家裏寵着慣着,難免帶了公子哥的嬌縱任性,不識人間疾苦,高高在上的。脾氣上來了,誰也不好使,他最對,永遠對,錯了也是對。就因為這性子也得罪了不少人。
比如我們的班長大人。
有一次在學校內的小飯館,司圖和我們班長大人同時點了一道拔絲地瓜。剛巧那天的地瓜只夠做一份的,兩人就杠上了。說好價高者得,拍賣似的,一道拔絲地瓜被擡到四百塊錢的天價。後來我問司圖到底花多少錢買的,司圖說十塊錢。因為他一叫價四百,班長就敗退了,班長一走,剩司圖一個人,只肯出價十塊,老板愛賣不賣。為此我們又叫他“賈(假)四百”,與“蔡(菜)十八”遙相呼應。
司圖跟老四王維熙交情最好,倆人是小學同學。王家和司家又是世交,倆人從小就認識,可謂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佳偶天成,天造地設……反正是很好就對了,兩個人是過命的交情。不過初中時王維熙轉學了,一直到大學,他們才又碰見。重逢後老四覺得司圖嬌縱更甚,按武俠小說裏的描寫,那叫“渾身散發着一股王八之氣”,讓人很不爽。漸漸地,老四跟我倒比跟司圖更好了。不過司圖貌似也不在意這些,他有他的宏圖霸業要完成:追女人。
這事還得從頭說起。某天晚上,我們寝室四個又湊在一起鬥地主,玩着玩着沒煙了,司圖因為輸了,被我們懲罰出去買煙,回來就魂不守舍。我打趣說:“撞鬼了?”司圖說:“撞見美女了。”
我們聽了過程,猜測這位大美女就是大名鼎鼎的系花:柳茗詩。
司圖一臉花癡狀:“聽聽,聽聽,連名字都這麽美!”
我心想,拉到吧,那女的就是叫劉二丫,估計你都得說好聽。
至今我還記得司圖的原話:“我在路上一看見她,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都完了,這就是一見鐘情啊。”
小朱問:“那女的對你有沒有意思?她看見你什麽反應?”
“她?她掉頭就跑了。”
我上下打量司圖:一頭紅發,寸頭,直指天際的那種,左耳穿四個耳釘,右耳一個,脖子上戴了個極粗的金鏈子。上半身是花襯衫,只扣了兩顆扣子,下半身是一條藍褲衩,腳踩一雙黑色44碼的人字拖。胸口紋的一條龍露出半個腦袋,張開血盆大口似欲擇人而噬。渾身糾結的肌肉像要撐破衣服,仿佛蘊含着無限的力量。
老三司圖平常只要不穿校服,就被人誤會成混黑道的,即使穿了校服也總被人問:是體院的不?
想到當時的時間,晚八點,哪個正常女的見了他不跑啊?
我這麽想着,司圖自戀的聲音傳來:“她一見我就害羞得跑掉了……”
第二天晚上,司圖又出去找那個美女了,回來後臉上多了個手掌印。我大致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其實柳茗詩要是順着司圖,沒準司圖兩天半就膩了,柳茗詩越是反抗,司圖越高興。
第二天司圖直接到柳茗詩寝室樓底下等她了。等來的除了柳茗詩,還有我們的班長大人。司圖跟我們三個人不是一個班,我和小朱老四以及柳茗詩是三班,司圖是二班。知道了班長也在追柳茗詩,司圖更來勁了。
司圖讓跟柳茗詩同班的我們在她面前多多滲透,多說司圖的好話,所謂謊話說多了,也就成真話了。當時小朱正被趙清明折磨,老四懶得理會司圖,這個光榮的偉大的任務就落在了我的肩上。司圖對我抱以極大的期望,猶如國家領導人對神舟六號科研人員一樣重視。司圖明言在先:不成功,正常,成功了,有賞。
當時我們剛上大一,每天都有晚自習。大學的晚自習不像高中那麽嚴,人來了就行,幹啥沒人管。因為座位是随便坐的,所以自習室就成為了談情說愛的場所。柳茗詩四周是裏三層外三層的雄性,已經形成了“第N者插足”的現象,我根本無法成為那個“N+1”。唯一能跟她說話的機會只有課間十分鐘,她去講臺右側的電腦上用U盤拷貝課件的時候。
回憶起來,那是2008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的要早一些。就在那個寒風凜冽大雪飄飛的夜晚,我逮到了機會。
眼瞅着柳茗詩拿着U盤站到電腦旁邊了,我端着水杯,一個箭步竄上講臺,假裝在電腦旁邊的飲水機那打水,實則在偷看柳茗詩。
柳葉眉,翦水瞳,挺鼻梁,櫻桃口,皮膚還白。天,怎麽會有這麽完美的女人?幾乎看不出化妝的痕跡,睫毛那麽長,大眼睛水汪汪,顧盼生輝。往那一站,文文靜靜的大家閨秀,細看還有一種林黛玉型的病态柔弱美。這要擱在過去,識文斷字,氣質典雅,絕對讓男人擠破頭啊。
怎麽搭讪呢?
插U盤呢?要拷貝課件啊——這不廢話嗎?
你好我叫李堯,認識你很高興——用不用這麽正式啊,又不是英語課練口語,這麽說人家都不愛搭理你。
你會拷課件嗎?我幫你吧——人家明明就會麽。
不能再猶豫了,拼了!我向柳茗詩走去,緊張之下,先喝了一口水壯膽。柳美女沒看見我,她皺着好看的眉毛,看着電腦屏幕,自言自語說:
“早點顯示‘發現新硬件’不就好了?你個賤受!不這樣□□就不爽是不是?”
“噗……”我驚得一口水噴出來,不想正噴在柳茗詩身上。
柳茗詩一把拽住我脖領,杏眼圓睜:“你丫找死啊!”
——我,就這樣搭讪成功了。
這便是我和柳茗詩相識的經過。
怎麽現在的美女都這樣金玉其外呢?算了,啥也不說了,還是先來一碗內牛滿面吧。
柳茗詩後來跟我和小朱都成了好朋友。至于柳茗詩和司圖,兩人一直暧昧着,我也搞不懂他們的關系。柳茗詩跟我說對于司圖來講,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所以她就這麽拖着。司圖跟我說柳茗詩從來沒有真正愛上他,她心裏喜歡另一個人,可是他又放不下她,只好這麽拖着。我是兩邊夾着,兩邊傳聲,幹着急使不上力。
老四說,人家的事,你瞎忙活什麽?
我說,司圖是咱同寝,咱兄弟,你咋一點都不關心呢?
老四說,哼哼。
我說,你真冷血。
老四說,不是冷血,是司圖這個人,屬狼崽子的,你交不下。交不下的人你在他身上浪費什麽時間?
我就不理他了。
老四這個人,表面看對誰都好,和和氣氣的,誰求他幫忙他都答應,可是我總覺得,他骨子裏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漠然,天生帶着一股距離感。淡然,疏離,冷眼旁觀着世人的悲喜,站在雲端,看衆生悲苦,看天地變換。有人求到他了,他會降下雲頭去幫忙,沒人請他幫忙,他就那樣靜靜地看着所有人在底下哀號,哭泣,直至死亡。面上都不會有哪怕一絲一毫哀痛的表情。
老四的善,是浮于表面的。他內心,只怕是一個極淡漠極不理會世俗的人。
老四,你說老三屬狼崽子的交不下,你不知道,你給我的感覺才是這樣呢。我經常會在你對我好的時候害怕,怕有一天你對我像對別人那樣冷漠。你不說話的時候,我都猜不透你想什麽。你一個人出神的時候,我都在愧疚,愧疚自己不能像你那樣聰明,一眼看穿別人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