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谷心美哭着跑上樓,進了門就把自己扔進了沙發裏。
她終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屬于自己的小生意,安穩的未來,甚至還有一個可以遮風擋雨、任她裝飾的房子。
可是,得到這夢想中的一切後,她卻永遠地失去了牧安平。
即使下樓前有了心理準備,即使今天的結果不是突如其來,而是醞釀已久,谷心美還是難忍心裏的痛楚,甚至有了想要丢下一切,再去尋回牧安平的沖動。
她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機突兀地響了。最近的種種讓她對電話有了抵觸,幾次伸出手又在半途縮了回來,以至于錯過了第一次來電。
來電話的人似乎是很執着,這通電話剛斷,下一通電話又緊接着打來。
谷心美抽噎着拿起手機,看到來電人是林。她像是被紮了一刀,接通電話的同時從沙發上爬了起來。
“是你安排的。”她是在質問,卻也是篤定。
林的心情很好,笑着說:“不錯,也是巧了。本來是打算等你們一起回家,正在做的時候去敲門,沒想到你自己回來了。小趙問我什麽時候可以撤,我尋思着再等一會兒,等到十點還沒有動靜,今天就算了。”
他笑得愈發暢快:“你的膽子還真是大,野男人送的項鏈就敢當着男朋友的面明晃晃地戴着,是我小看你了。怎麽樣,分手了嗎?那個男人要是連這個也能忍,我還真是要佩服他了。”
谷心美聽得差點咬碎了牙,她問:“你到底想怎麽樣?想要我回去?”
“NO……NO,我說了,我這裏不是菜市場。”
“那你TMD究竟想怎麽樣?!你想要我變得和那些女人一樣是不是?”
林被問住了,他只是在享受折磨脫逃寵物的過程,還沒有想過要拿這只寵物怎麽辦。
谷心美目眦欲裂,積澱了許久的煩躁和痛苦都化成了瘋狂。她滿臉是淚,聲嘶力竭地吼着:“林景洋,我現在就把這條命送給你,夠了嗎?!”
她站起來,沖進廚房就去抓插在刀架上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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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林像是突然醒了過來,同樣大吼道:“谷心美!你他媽敢傷自己一個手指頭,今晚我就讓你弟弟下去陪着你!”
握在刀柄上的手緩緩松開,刀子落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谷心美蹲在櫥櫃邊抱緊自己,放聲大哭。
“你想怎麽樣?你到底想我怎麽樣?”
過了許久,林才用谷心美熟悉的平淡聲音說:“你走吧,離開京城,別再讓我看見你,也別再讓我聽到你的名字。”
谷心美想,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是該走了。
谷心美買了半夜十一點半的硬卧,第二天下午六點多才到目的地。來接她的正是邊曉鈞那個熟人的嫂子,她很熱情,要谷心美喊她“吳姐”就好。
因着下車的時間剛巧是吃晚飯的時候,吳姐請谷心美吃了一頓當地的特産湖鮮。吃了飯,兩個人開車來到花店。
縣人民醫院位于縣城正中心,花店離醫院的東北門只有二十米不到的距離,而向着相反的方向再走五十米,就是一個中型規模的小區。
附近高樓林立,路面整潔,只說這裏周邊的環境,看上去一點兒也不比市裏差。
店裏的條件也超出谷心美預料的好,除去前面大大的營業空間,後面還有一間小房間,可以擺下兩張單人床,也許還可以擺一個小櫃子。
小房間的隔壁是洗手間,谷心美伸頭看了一眼,很逼仄,好在還能洗淋浴。
這三間房夾着一條過道,放着一張折疊桌,擺了兩把椅子。谷心美計劃着買一個電飯煲煮飯,再買一個電磁爐炒菜,廚房的問題也解決了。
只要好好經營,賬戶裏的錢不動,僅靠着花店的盈利她就能維持生活。而她以後賺到的每一分錢都是她的勞動所得,幹幹淨淨。
她還想着,也許有一天能把牧安平給的錢都還回去。
谷心美在這裏停留了三天,期間,她給牧安平打過一次電話,說了這邊的情況。牧安平聽出她聲音裏的歡喜,很欣慰。他随即聯系在外的邊曉鈞,結清了尾款。
三天後,谷心美回京城收拾行李,退房,給奶奶辦理出院手續。
谷小寶讀的是大專,今年大二。兩年都過了,最後一年自然不能半途而廢,還得留在京城。可能是被吓到了,這次回來後他懂事了不少,最直觀的體現就是不再每天嚷嚷着要零花錢。
即便如此,谷心美還是在對他頻頻叮囑後,才帶着奶奶踏上了南下的路。
回了縣城,就要着手籌備花店的開業。谷心美要出門辦事,奶奶又離不開人,她只好查到了本地一個家政公司的電話號碼,雇了一個臨時護工過來。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護工來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嬸,姓丁。
她進門後看到谷心美,眼珠子就不停地随着谷心美轉。谷心美因為長得美,常常被人這樣盯着,倒是沒有多在意。
直到,丁嬸看到了陳阿婆像是見到了鬼,陳阿婆看到了丁嬸,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谷心美終于覺出了不對。
丁嬸的故事從早上講到了午後,谷心美聽得心亂如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來娣,那天你阿爺在林子裏撿到你,是我阿爺親眼看見的,絕對不會有錯。這麽多年了,要是遇不上你們也就算了,遇上了,我實在不忍心瞞着你。”
谷心美對這個家沒有多少感情,所以對自己是撿來的這件事,接受還算良好,她最不能接受的卻是弟弟。
“小寶真是抱來的?”
“有七、八成的可能吧。小寶出生的那年夏天,村裏的女人們下河去洗澡。我去你家招呼你阿媽,你阿媽不去,說那個來了不方便。結果過了兩個月她突然和你阿爸出門去打工,年底回來的時候就抱着一個胖娃娃。
“他們兩個的說法是不知道懷孕了,在外面打工生的。我怎麽算都覺得日子不對,小寶被抱回來時白白胖胖,可不像是不足月的孩子。”
谷心美看向小卧室的方向,嘆氣苦笑。奶奶不是奶奶,弟弟也不是弟弟,這個家裏剩下的三個人竟然一點血緣都沒有。
她想到奶奶這些年對錢的癡迷,原來答案在這裏,奶奶是怕她和小寶都得知了真相,所以早早地開始攢起了自己的養老錢。
奶奶沒有想到,多年的積蓄被老鼠吃了大半不說,常年吃鹹魚青菜也讓她得了高血壓。到頭來,她一無所有,還得指望着自己這個撿來的孫女。
谷心美沒有丁嬸預想中的悲傷或者憤怒,不過她也沒有了出門的心思。她去隔壁的飯館叫了飯菜,和丁嬸一起邊聊邊吃。
丁嬸和丈夫在這邊打了幾十年的工,兩個女兒都嫁在附近,兒子成年後,也進了本地的一家生産玻璃纖維的工廠。前年,她兒子娶了一個附近村子裏的媳婦,去年,新媳婦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這一家人現在算是半個本地人,谷心美聽丁嬸說起家鄉話,已經帶了些奇怪的口音。
她初來乍到,能遇見丁嬸其實是一件很幸運的事,丁嬸人不壞,提點了她許多在這裏生活的經驗。
谷心美知道,如果不出意外,她剩下的人生都會在這裏度過,她也會漸漸如同丁嬸一樣,變成半個本地人。
兩個人吃完飯,聊起了谷小寶。
丁嬸問谷心美:“你要告訴小寶嗎?”
谷心美點頭:“如果小寶想找親生父母,我也會支持他。”
谷心美不希望小寶像她一樣,她說起來有家也有親人,其實幾十年裏一直孤獨無助地活着。如果小寶的親人還在,她希望小寶能夠回去感受一下充滿愛的氛圍。
丁嬸嘆着氣,“小寶要是走了,就剩你自己了,你一個人帶着陳婆還怎麽嫁人?”
嫁人?谷心美覺得這兩個字很陌生,好像從來都與她無關。
她又想起了牧安平,牧安平曾經說過要娶她,卻被她拒絕了。
她想,如果當時什麽都不顧,嫁給牧安平就好了。如果當時答應了,哪怕日後有可能離婚,她也是穿過婚紗,體驗過蜜月的人。
谷心美還在想着,小卧室裏忽然傳出了奇怪的響聲。她和丁嬸同時起身跑進小卧室,就見陳阿婆流着口水、瞪大了雙眼,又發病了。
丁嬸和谷心美一個背一個扶,把陳阿婆送去了隔壁的醫院。病情來得兇險,陳阿婆又是在不久前才發過一次病,所以即使送醫及時,也無力回天。
在醫院熬了一天一夜,陳阿婆在痛苦中永遠閉上了眼睛。
花店的開業日程再一次延期,遺體火化後,谷心美和谷小寶帶着陳阿婆的骨灰回了老家,與爺爺葬在一起。
在墳前,谷心美轉述了丁嬸的話,谷小寶呆立良久,嚎啕大哭。
谷心美抱住他,輕輕拍着他的背,“這是好事,爸媽死的早,你對他們沒有什麽印象。如果找到了親生父母,也能感覺一下父愛、母愛。”
谷小寶用力搖着頭,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都落在了墳前的泥土裏。
“姐,你永遠都是我姐。”
尋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谷家兩代長輩四個人都去世了,當年的事就連丁嬸也只是猜測,沒有任何線索。也許,谷小寶會頂着這個姓名過一輩子。
在故鄉停留了三天,谷心美把老宅以極低的價格出售給了鄰居,土地也有償還給了村裏,她和小寶的戶口都遷移到了新家所在的縣城。
花店開業的當天夜裏,谷心美做了一個夢。夢裏,她仍在經營酒吧,因為沒有遇見牧安平,所以她還在繼續着自己的計劃。
三十歲那年,她費盡心機、挑挑揀揀,嫁給了一個被她迷得暈頭轉向的有錢人。
婚後的第三年,她生下一個女兒,男人瞧了一眼,出門去了夜店。婚後的第五年,她生下第二個女兒,男人接到電話後,把剛剛生産的她臭罵了一頓。
三十五歲,她的風韻尤在,卻終究比不上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又勉強過了一年,男人像施舍乞丐一樣,把一張存了十萬塊的銀行卡丢給她,将她掃地出門。
谷心美滿身是汗地從噩夢中驚醒,心髒怦怦亂跳。她去衛生間沖了個澡,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回到卧室。
谷小寶醒了,看着姐姐灰敗的臉色,他問:“做噩夢了?”
谷心美點點頭,看了眼時間,淩晨一點半。
“睡吧,再睡幾個小時還得去趕火車。”
“姐,對不起。要不是我,你和牧安平也不會分手。”
谷心美嘆了口氣,摸了摸弟弟的頭,“不怪你,就是沒有你,我和他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睡吧。”
谷小寶聽話地閉上眼睛。
谷心美躺在床上,翻看着手機相冊裏的照片,又想起了牧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