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黎老去世後,停靈七天。牧安平與黎老的子孫一樣,披麻戴孝走過了整個喪葬流程。
他堅持要為黎老連守三天三夜的靈,沈為先不忍心攔他,便也堅持着和他一起守在靈堂裏,同時照顧他的身體。
三天下來,兩個人都累得很了。沈為先更甚,花白的頭發更往全白的方向發展。
不到兩個月的師徒情誼,牧安平能做到這個份上,黎家人的感動不提,這份真心也打動了一衆前來吊唁的人。
牧安平不在意別人怎麽看他,雖說黎老久病,這次的發作卻和他有着脫不開的關系,他想要的,只是盡自己的一份心意。
追悼會後,牧安平和沈為先登上了飛往京城的飛機,回了學校。
學校裏仍舊是老樣子,不大的校園裏一水灰色的建築,幾株花樹感受到了春天的氣息,開始吐蕊綻放。
牧安平一邊往宿舍裏走,一邊不停地和遇到的人打招呼。
他開門進了宿舍,宿舍裏靜悄悄的,沒有人在。一個旅行包放在他的椅子上,裏面裝的是他放在醫院裏的東西。
牧安平把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有的随手丢在桌子上,有的随手扔進櫃子裏。
他有些懷念邊曉鈞了,那家夥有些潔癖,常常看不慣他的邋遢随意,會主動出手幫忙收拾。
邊曉鈞還在外地沒有回來,今年有紀念大慶,油畫一工的人除了幾個大二、大三的,都在忙着創作一幅巨型油畫。
牧安平一邊唠叨着,一邊慢慢把包清空。清理到包底,他看到了他的手機,也才想起了一直沒有聯系谷心美的事。
這幾天裏,與他親近的人都通過師父聯系過他,夏小冬雖然沒有直接和他通話,也間接地透過師父表達了關心。
只有谷心美……牧安平想,她一定很着急吧。
手機還在關機狀态,牧安平開了機,以為會收到很多條來自谷心美的消息。然而,消息的确不少,來自記者的、來自同學的、還有來自粉絲的,卻沒有一條來自谷心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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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手機出了一會兒神,随後把旅行包随意放在腳邊,開始逐條回複消息。回複完所有消息,他這才呼出一口氣,撥打了谷心美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那頭才傳來一聲低低的“喂”。
“心美,我回來了。走得急,忘了帶手機,你着急了吧?”
谷心美發出一聲似哼似笑的聲音,聽上去頗為詭異。
牧安平聽着不舒服,但是想到是自己的錯,又道歉道:“對不起,你在家嗎?我去找你吧,咱們晚上一起吃飯。”
谷心美不想讓牧安平來家裏,奶奶去了醫院,家裏又只剩了她一個人,她現在還沒有與牧安平再次親密的勇氣。
“在飯店見吧,你把地址發給我。”
“好。”
沒有焦急,也沒有想念。
挂斷電話後,牧安平回想這短短的幾句交談,感受到的都是疏離。不只是谷心美,就連他自己聽似溫柔的語氣裏,也有着許多的不自然。
此日,距離他寒假後回校,與谷心美姐弟吃的那頓火鍋,也僅僅過了十五天。
晚飯約在一家魯菜館,既不靠近美院,也不靠近谷心美的家。他們曾經來過這裏,都很喜歡這裏的菜品。
谷心美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十分鐘,她化着淡妝,穿着牧安平最喜歡她穿的一條羊毛裙,搖曳着從門口走進來。
店裏的位置坐了八成滿,谷心美一進來,數道目光齊齊向她看了過去。哪怕沒有衣服首飾的加持,她看上去也是那樣的明豔照人。
牧安平站起來,向她招了招手。谷心美看到了,彎起了嘴角,眼裏卻全是緊張。她的表情讓牧安平又想起了醫院裏的事,那種心痛夾雜着無力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牧安平眨眨眼睛按下情緒,對谷心美露出一個燦若豔陽的笑容,“想我了嗎?”
谷心美的反應很慢,過了幾秒才點點頭,“很想。”
他們互相說了一些這幾天裏發生的事情,谷心美只說奶奶進了醫院,谷小寶回來了。至于那三天的事,包括前一天她去美院找人的事,她一個字都不打算告訴牧安平。
說完了這些,兩個人都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牧安平這邊,學校的事不能提,醫院的事不能提,父母、老師、同學和朋友也通通不能提,這些話題全都有可能傷到谷心美。
谷心美這邊,奶奶的事情說過了,弟弟的事也不适宜多談,她現在沒有工作,每天就是醫院和家裏兩點一線,生活毫無樂趣。
氣氛冷凝,兩個人像是泥塑木偶一樣沉默地對坐,直至服務員上了第一道菜。
牧安平給谷心美夾了一筷子菜,又往自己的嘴裏塞了一口。他不喜歡這樣不自在的氣氛,大腦一直思索着該說點什麽安全又能聊下去的話題。
話題沒想到,他倒是想起了爸媽回家前留給他的錢。他忙忙地放下筷子,打開手機銀行,把錢轉進了谷心美的賬戶。
他給的不只有谷心美墊付的錢,還有對方的賠償款。而他自己的賬戶裏還留了一些錢,加上時不時在線上賣畫的收入,應該足夠支付後續的康複治療。
“這些錢你留着吧,做生意手裏要多留點錢。”他覺得給的夠多了,加上谷心美手裏的錢,做個小買賣不成問題。
谷心美問:“那人賠錢了?”
牧安平沒有多做解釋,只是點點頭。
谷心美聽見有錢了,手忙腳亂地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小包,翻找着手機。她越忙越亂,忙中出錯,找到手機的同時,也把一條黃金鑲鑽的項鏈帶了出來,落在桌子上。
牧安平随意地看了一眼,結果立刻認出了這條項鏈。年前的時候,他和谷心美有一次逛街,曾在一家商場的專櫃裏看到過它。
大品牌,舶來品,标價七萬多。
谷心美很喜歡這條項鏈,還試戴過。但是做小生意的事八字還沒一撇,錢不能亂花,兩個人還是依依不舍地走了。
當時,牧安平認真地記下了這條項鏈的樣子,他暗暗承諾,要攢錢把項鏈買下來送給谷心美做生日禮物。
谷心美的生日在十月,他覺得不是沒有希望。
牧安平沒想到,谷心美等不及他送的生日禮物,心癢難耐,自己就買了這條項鏈。不用說,用的肯定是準備拿來做小生意的本錢。
他一方面十分失望,一方面又想着谷心美大手大腳慣了,還不能适應現在的生活,還要給她一些時間。
他安慰好了自己,于是裝作很随意地問谷心美:“這條項鏈你買了?那麽喜歡為什麽放在包裏不戴上?”
谷心美順着牧安平的視線掃過去,這才發現了桌上閃爍着淡淡微光的項鏈。她吓得大腦一片空白,手指停在手機上,按下了一長串的字母。
她的樣子十分恐慌,牧安平猜測她是怕自己生氣,又去安慰她:“沒關系,買就買了吧。做生意的本錢要是不夠,那就晚一年再說。”
谷心美愣愣地點頭,緊張的神色緩和了不少。她拾起項鏈想要裝回包裏,卻被牧安平攔了下來。
“既然買了,那就戴着吧,很配你。”
谷心美頓住動作,并不想戴。
牧安平見她還在緊張,索性接過項鏈,站起來幫她戴上。
金色的項鏈與白皙修長的頸很契合,就像是天生為谷心美而定做的。
牧安平坐回座位,看着項鏈出神地想,如果谷心美沒有生在那樣的家庭,而是像一個普通的女孩一樣正常長大,大概她早就被寵成了公主。別說是這樣的一條項鏈,就是比這貴重的十條項鏈也會有人願意送給她。
牧安平的心裏泛起甜蜜,那些初見時的悸動和熱戀時的濃情又滋長出來,将心裏縮成小小一團的愛意撐大了一些。
心內的愛意正在滋長,身旁的谷心美再一次給了心髒重重一擊。
“那人就賠了這麽點錢?”
牧安平不可置信地将視線從項鏈移到谷心美的臉上,那張臉上寫着大大的“不滿”。
他的嘴張了半晌,才回答道:“師父和我爸媽都不同意調解,所以只有這些。”
“為什麽不接受調解?他拘留那幾天對你又沒有好處,還不如多要些錢實在。”
那點兒甜蜜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團愛意也被擠壓成更小的一團。牧安平低下頭,不再看谷心美的臉,那裏曾令他沉醉流連,現在卻只讓他覺得厭煩。
谷心美還在問:“安平,要是你的手以後留下了後遺症,那人應該再賠償一筆吧?”
“心美!”
谷心美被牧安平突如其來的低吼吓得一抖,這時才發覺自己都說了什麽。
她辯解着:“安平,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就是替你抱不平。萬一手上留了傷,那毀的就是你的一輩子,這些錢也太少了。”
牧安平再也坐不下去了,也不想再聽谷心美的解釋。“我不舒服,先去買單了,你吃完了自己回去吧,路上小心。”
他起身就走,去前臺迅速地結了賬,很快推門出了飯店。這時,他們點的三道菜才剛剛上了第二道。
獨自面對新端上來的蜜汁梨球,谷心美也沒了胃口。她站起來也想要離開,走出去兩步,她又坐了回來。
又過了幾分鐘,第三道菜被端上來,谷心美叫住服務員:“麻煩幫我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