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谷心美身心疲憊地回到家,進了門,她習慣性地先去了小卧室看奶奶。推開門的下一秒,她幾乎被看到的一切吓得魂飛魄散。
躺在小床上的陳阿婆雙目充血,雙唇歪向兩個方向。她頭下的枕頭不知是被汗水還是口水浸濕了一大片,房間裏充斥着極其難聞的惡臭氣味。
谷心美用了一分鐘才回了神,回神後她立即撥打了急救電話。她跟着去了醫院,又開始忙碌着跑前跑後繳費,辦住院。等等忙完了這一切,陳阿婆被送進了病房,她已經累得一句話也不想再說。
她握着手機坐在病床的床尾,手機的屏幕上顯示着銀行界面。賬戶裏的餘額又少了一萬多,這還僅僅是第一天的。
她看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奶奶,奶奶一直拒絕交保險,也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撐到出院的那一天。
她把手指插進發間,用指尖用力按住頭皮,仍舊緩解不了頭痛。她忍了幾分鐘,終于克制不了,跑去外面連着抽了三根煙。
第二天上午十點,長長的陌生號碼又打來了。谷心美接通,那邊通知今天是最後一天。
谷心美和人争辯:“昨天下午你們才來的電話,到明天晚上才是兩天。”
那邊大笑着,用谷小寶的慘叫聲來給出他們的回應。
挂斷電話後,谷心美頭暈目眩,腦子裏全是對方的威脅。對方給出的最終時間是下午六點,如果超時沒有拿到錢,小寶就會被丢進遍地毒蛇的原始森林。
谷心美想到家鄉的山林,那裏也有毒蛇的存在。她曾經見過被蛇咬傷的人潰爛發腫的手腳,她無法想象那樣的事情發生在小寶身上。
比起小寶的命,別的什麽都不重要,更何況她早就不再幹淨了。
決心已下,谷心美立即撥打了林的號碼。她知道,只要林答應,一切就會迎刃而解。林的手眼通天,這些年幫她解決了大大小小的麻煩不知道多少次,這一次一定也可以。
電話響了很久,就在谷心美以為林也不想接她的電話,要将她拉黑了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谷小姐,找我有事?”林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谷心美的期待瞬時被冷水澆透,一個稱呼已經說明了林的态度。可是弟弟還在等着她去救,時間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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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簡單說明了情況,聲音盡量放得悲哀婉轉:“求求你,救救我弟弟,這些錢我将來一定還你。”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錢是小事,不過,給我一個救你弟弟的理由。”
谷心美張口就說:“看在我們……”
她說到一半就卡在了半路,即使她和林在一起類似于交往的兩年裏,她也沒有對林做過什麽。
她用林的錢買東西送給林,她用林的錢從酒樓訂餐準備燭光晚餐。她付出的只有身體,也許還有她那不太純粹的、帶着目的的溫柔和愛。
這些東西有哪一樣能成為說動林的理由嗎?好像并沒有。
“既然你說不出來,那就挂了吧。”
“等等,林。我求求你,這是我最後一次求你。”
“我記得兩個月前你才對我說過,以後不會再來求我幫忙。”
“是,我……林,我求求你。只要你幫我這一次讓我做什麽都行。”她說這句話并不是沖動,她知道林會懂這句話裏暗含的意思。
林明知故問:“哦?做什麽都行?”
谷心美想到一個可能,又補充道:“我有男朋友了,酒吧那裏我不能回去。”
林笑得很暢快。
“心美,你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很矛盾嗎?你覺得那個男人知道了你做的這些,他還會要你嗎?”
谷心美抖着唇,“他去南方了,只要你不說,他就不會知道。”
“啧啧,有你這樣的女朋友,他真可憐。”
谷心美也知道這樣的自己很無恥,但是她已經走投無路了。她提高音量,柔媚的聲音變得尖利,她像是在勸服自己,也像是要對林證明她的無奈。
“我沒有辦法,我總不能看着小寶去死!我努力了,但是我聯系不到他,他應該理解我。”
林沒有再出言刺激谷心美,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冷淡的聲音說:“我可以幫你這一次,不過咱們連朋友都不是,那就按規矩來吧。”
“可以,我去你家?”
林又笑了,笑得谷心美汗毛都豎了起來。
“心美,你想得未免太簡單了。你以為我這裏是菜市場,能讓你想走就走,想來就來?”
谷心美一驚,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答案。她雖然與那些人不一樣,但是那些人的生活她了解。
“你不要我?”
“已經離開的人我不會再要。”
“那……”
“有一個生意夥伴剛好明天到,本來我也準備安排秘書陪他在京城好好玩幾天。既然你願意那就再好不過了,我把地址發給你。”
“林……”
谷心美覺得很冷,牙齒都在打顫。
她和林有過親密的關系,所以和林她可以忍受。可是要她裝成歡喜的樣子去陪一個陌生人,她沒有辦法說服自己。
“随便你吧,弟弟不是我的,你不急,我更不會急。”林說完就要挂斷電話。
谷心美急了,使出了最後一招:“看在,看在你曾經愛過我。”
林冷笑:“愛嗎?你的那一丁點兒愛已經給了別的男人,你以為我還會愛你?心美,別把自己想的那麽重要,像你這樣的女人有很多,現在我的卧室裏就躺了一個。”
谷心美猛地按斷電話,她覺得和她對話的人不是林,而是一個惡魔。她愣了半分鐘,又開始瘋了一樣撥打沈為先的電話,可是無論她撥打多少次,那邊的回複依舊是正在通話中。
她的號碼被拉黑了,別的號碼卻不會。
谷心美沖去護士站,借了座機給沈為先打電話,電話通了,可她只說了“師父”兩個字,電話又被挂斷。
她嘗試再打,結果讓她很絕望。提示音不再是“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而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嘗試聯系牧安平的路徹底被堵死了。
谷心美神情恍惚地在護士站旁站了五分鐘,話筒一直被她拿着放在耳邊,“嘟嘟”聲不停地從裏面傳了出來。
小護士看了她好幾眼,終于忍不住推了推她:“您沒事吧?”
谷心美回過神,沒有焦距的眼睛落在小護士身上,把人吓了一跳。
“是不是休息不好?我扶您去坐一會兒吧。”
谷心美猛地搖頭,她丢下話筒,像一陣風一樣沖了出去。
她又來到了美院,這一次攔住她的是學校的門衛。
她的形象着實說不上好,一頭長發蓬亂地披散着,眼底的青黑像是做了某些壞事的人。尤其是她身上的衣服,那上面還沾染着奶奶的污物,散發着隐約的臭味。
門衛要求她出示學生證或是學生卡,谷心美沒有,當然拿不出來。門衛又問她來學校的目的,她又語無倫次,怎麽也說不清楚,更加引人懷疑。
周圍漸漸有人圍了過來,谷心美覺得這些人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瘋了的女人。她看到人群裏有幾個女孩子正在捂着鼻子,眼睛裏是毫不遮掩的嫌棄和鄙夷。
谷心美慌了、怕了,她轉身就跑。她跑到隔着一條大街的大廈角落,将自己藏在了建築的陰影裏。
她藏了不到十分鐘,情緒漸漸穩定。也正在此時,手機鈴聲又響了,驚得她打了一個哆嗦。
來電號碼是長長的一串,她麻木地按了接聽,聽出那邊換了人。聲音不一樣,說的還是同一件事,來電的目的是提醒她還有四個小時。
街上的車流不息,來來往往,這座城市裏最不缺的就是人。谷心美悲哀地想,這裏的人再多,除了林,也沒有別的人再會幫她了。
她重新撥打了林的號碼,這一次林接起的很快。
“決定了?”他的聲音還帶着未盡的笑意,好像上一次通話就在一秒之前。
“我答應,給我地址。”
三天後的正午,谷心美蹒跚着從度假別墅走出來。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卻只覺得遍體生寒。
她把手機開機,給林打了電話:“他說今天會離開,我可以走了。”
過了兩分鐘,林回撥回來:“他很滿意,托我問你願不願意去他那邊玩一年。”
“不願意,我弟弟呢?”
“哦,忘了告訴你,你找我的當天晚上你弟弟就被放出來了。邊境的三個小混混,我的人都沒來得及過去,一個電話就把他們吓住了。”
林的聲音帶着濃濃的笑意,好像他只是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或是做了一個小小的惡作劇。
谷心美如墜冰窟,身上更冷了,冷得她不停地打起了寒顫。
她知道林不是什麽善良的人,也知道林發起火來很可怕,可是她從來都不知道林的心有這麽硬。
她想起了那張曾笑着說愛她的臉,原來那張笑臉下面藏着的是這樣一顆魔鬼的心。在這一刻,她甚至因為林的行為懷疑起了牧安平。
愛的時候是燦爛的暖陽,不愛的時候比蛇還要冷血。林是這樣,牧安平會不同嗎?不然,為什麽牧安平這些天一直沒有聯系過她?她關機了,可是不影響接收消息。
在遠隔千裏的另一座城市,牧安平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黎老的病情上,以至于把打電話給谷心美的計劃完全忘在了腦後。
在他抵達的第二天下午,黎老短暫地醒了一次,随後又繼續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而這次短暫的醒來時牧安平就在旁邊,黎老卻不認得他了。十幾分鐘裏,黎老的口中一直在念着“娘”,想來是在懷念母親。
第三天的清晨,黎老的病情突然惡化,各項指标都亮起了紅燈,随即被送進了ICU。這一天,黎老的家人都守在醫院,牧安平和沈為先也沒有回酒店。
第四天的傍晚,黎老又醒了。這一次,他認出了牧安平。
他笑着說牧安平胡鬧,開學了應該好好上課,不該來這裏浪費時間。牧安平忍着心痛逗他開心,承諾回學校後一定會将這些日子的課補回來。
他和黎老沒說上幾句話,身邊有許多人都在等着。他很小心,直到讓出位置走出病房,也沒有讓黎老看到他打了石膏的右手。
出了病房後,他再也忍不住,沖進樓梯間裏淚水便撲簌簌地落下。沈為先站在一旁,被牧安平的眼淚吓得手足無措,最後幹脆和他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場。
第四天的淩晨兩點三十分,一代書法家、版畫家、國內現代版畫的開拓者黎文石大師與世長辭,享年九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