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谷心美在噴泉邊站了足有兩三個小時,期間斷斷續續抽了七八根煙。她抽到肺疼,抽到頭暈,抽到喉嚨裏像是塞了東西,嗓子發幹。
借着這股“醉意”,她終于鼓起勇氣重新進了樓。她要和牧安平好好談談,她要告訴牧安平自己的真實想法。她的确擔心日後的生活,但那不代表她不擔心牧安平的身體。
她做好了被驅趕的準備,也知道有可能再次聽見有人叫她“滾”,她已經想好了,哪怕是坐在地上撒潑耍賴,她也要把想說的話說完。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病房裏很安靜,只有牧安平一個人。
牧安平沒有睡,早飯後有人來錄了口供。因為他全程都在被動防守,有路人、有視頻,也有街邊的監控作證,事實很清晰,只需要他講一遍過程。
他的傷情算不上輕傷,所以要麽接受調解,要麽對方被拘留幾天。看似有可能會改變他一生的傷痛,抛開他的身份,其實也不過如此。
他正看着天花板出神,聽見響動就轉頭瞧了過去。看見來人是谷心美,他的心情很複雜,其實不管來人是誰,他的心情都差不多。
谷心美見牧安平一直盯着自己不說話,心裏更加不安。她晃悠着繞到靠窗子的一邊,握住牧安平健康的左手說:“安平,我知道錯了,你再原諒我一次。”
她一張口滿是濃重刺鼻的煙味,牧安平的眉頭不禁皺了皺。
谷心美卻不知道這個,她見牧安平皺着眉頭,以為他真的生了氣,不想原諒自己。
“安平,我是愛你的,你相信我。”
牧安平被嗆得忍不住後仰,谷心美更加着急,俯下身子愈加靠近,想要去吻牧安平的唇。
也就在這時,房門打開,沈為先引領着一男一女走了進來。
于是,站在門口的三人剛巧看到了這樣的場景——病床上,牧安平皺着眉頭向後仰,顯然是在躲避。而谷心美則是眼圈青黑、形容憔悴,像是在強吻。
來的那一男一女正是牧安平的爸媽——牧鴻澤和辜容晚。他們昨晚就看過了視頻,所以一眼便認出了谷心美。
本就不佳的印象更加糟糕,谷小寶一語成谶,谷心美一句話未說就被牧安平的爸媽從心裏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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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安平的爸媽僅是不快,沈為先卻是火冒三丈。他三兩步沖到床邊,扯開谷心美和牧安平拉着的手,用力把人往外推。
床上的牧安平只喊了一聲“師父”,就被堵了回去。
“你還幫着這個小妖精?醫生說了,吸煙對神經最最有害,我不求她能做什麽,她也不能一次次地只知道幫倒忙。”
牧安平閉了嘴,他沒有發現,他的呼吸也在下意識中放輕了不少。
谷心美還在醉着煙,頭腦仍不是很清楚。她只記得她進來前下定的決心,她還沒有求得牧安平的原諒。
于是,她真的坐了下去,剛好坐在牧安平爸媽的腳邊。
“安平,你原諒我。別人不知道可你是知道的,我不能不多想,我什麽都沒有了,只有你啊。”
看到坐在地上的谷心美,牧安平覺得此時的心痛超過了早上,甚至超過了谷心美去酒會的那個夜晚。
他不喜歡這樣卑微的谷心美,他又想起了那個迷醉酒吧裏自信又美麗的老板娘。可是要求谷心美變成這樣的正是他自己,于是他也開始懷疑自己做的是不是錯的。
這個懷疑剛生出來就被壓了下去。
花兒在有毒的土壤綻放,不代表那土壤就适合花兒的生長。總有一天土壤會讓花兒早早凋謝,也總有一天,谷心美會因為青春美麗不再,被那個殘酷的世界驅逐出來。
牧安平頭痛、手麻,一顆心也如刀絞過流着血,但是他知道,他還愛着谷心美。
可能這愛意已經不再純粹,各種複雜的情感,諸如無力、糾結、懷疑、憐憫,都摻雜在裏面,将愛的空間霸占,将愛擠成小小的一團。
可能還在維持着愛意的,更多的是擔當,是責任,或者是習慣。
可是即使再少,再不純粹,愛依舊是愛。
牧安平扛下了師父的憤怒,用盡可能柔和的口吻安撫谷心美:“心美,我不怪你,我也可以理解。”
自昨天中午的打鬥開始,谷心美的神經一直緊繃着,昨晚又是一夜未睡,她早就到了極限。此時聽見了牧安平的原諒,她頓時像是解脫了一般,合上雙眼暈了過去。
沈為先咬着牙喝住想要下床的牧安平,暗恨谷心美唯一的本事就是添亂。他去喊了醫生和護士來,看到谷心美被帶了出去,急忙把門窗都打開通風換氣。
“一身的煙臭,也不知道是來看望病人的,還是來下毒害人的。”
他有心想要對牧安平說上幾句,讓他好好想想談戀愛不能只看外表。可是人家的爸媽都在,也都看到了,他又想着再看看情況,相信沒有父母會喜歡這樣的兒媳婦。
沈為先想的沒有錯,別說是兒媳婦了,就是只做女朋友,辜容晚也十分不喜歡。
然而,她與丈夫對兒子長期屬于半放養狀态,從小到大,牧安平的學習他們沒怎麽管過,送去學美術也是想找個地方給牧安平磨磨性子,消耗掉他多餘的精力。
這些年裏牧安平談過的戀愛有時候會對家裏說,也有時候分手了他們才知道。她和丈夫都主張包容和開明,之前從未幹涉過這些事。
辜容晚還在猶豫,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也許真的該管一管。不過兒子還病着,這事不急,不如等晚上和丈夫商量後再說。
她一邊思索,一邊上下打量着牧安平,心說就是送來了遠隔千裏的京城念書,這小子也不讓人消停。
牧安平被打量得神色讪讪,他扯起笑容說:“爸、媽,一路辛苦,累不累?要不你們先去酒店睡一會兒?”
誰料,辜容晚的笑容比他還要燦爛。
“這下可好,再也不用擔心你去爬樹了,等你出了院我和你爸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
牧鴻澤附和妻子:“沒錯,安平啊,我看你挺精神的,要不我和你媽後天就回去了,省下來的假期我倆還能去大草原旅游一趟。”
這對夫妻來的路上查了不少資料,知道相對于正中神經和尺神經的損傷,桡神經損傷恢複的幾率要大一些,牧安平傷的是手上的淺支,影響會更小。
他們到了醫院後,先去了醫生辦公室了解情況,心裏更是安定了不少,此時才有精神像平常在家時一樣說笑。
沈為先之前與這夫妻兩個電話聯絡都算正常,沒想到這二人和兒子在一起是這樣的畫風。他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幾下,心想,原來牧安平皮猴子的根在這裏,而且還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牧安平倒是對于爸媽的調侃習以為常了,他嘆着氣裝虛弱,“爹不疼娘不愛啊。”
四個人像是忘掉了剛剛不愉快的一幕,輕松地聊起天來,轉眼就到了十一點。
辜容晚問牧安平:“餓不餓?我去食堂給你打飯。”
牧安平心道不妙,果然他還沒張嘴,就被沈為先截了話頭過去。
沈為先說:“吃飯的事不用操心,安平有一個好朋友叫夏小冬,聽說醫院的飯不好吃,她主動提出來要給安平送飯。醫生那裏她也問過了,保證都是适合安平吃的。”
“一天送三頓?”
沈為先點頭。
牧鴻澤說:“那也太麻煩了,要不沈教授您給那孩子打個電話,讓他別來了。我們都在這呢,餓不着這個臭小子。”
沈為先笑着看了看表,“應該快到了,這也是小冬的心意,她和安平常在一起玩,人又貼心,你們就當自家孩子,別客氣。”
牧鴻澤和辜容晚都點頭,對未曾相識的夏小冬很有好感。
牧安平忍不住叫了一聲,“師父。”
沈為先只當沒聽見,繼續潛移默化:“小冬是設計學院的,平時學習很刻苦,這次大展也得了銅獎。哦,對了,一月份安平參加的那個展,小冬的爺爺也來了。”
牧鴻澤看過新聞,有些印象:“是不是那位國畫大師?”
“沒錯,夏令秋。夏老很喜歡安平,他們這一家人和安平還真是有緣。”
牧安平閉上了眼睛,對沈為先他真是毫無辦法。
說曹操,曹操到,牧安平的眼睛還沒閉上一分鐘,夏小冬拎着飯盒進來了。
牧鴻澤和辜容晚聽了一腦袋與夏小冬有關的事,見到本人才知道,原來夏小冬是女孩子。
他們都不是笨人,立即明白了沈為先之前話裏暗含的意思。
兩個人幾乎是下意識地扭頭緊盯牧安平,想要知道這小子是不是腳踏兩只船,或者和人家玩暧昧,這可不是他們能允許的事情。
牧安平覺得自己比窦娥還要冤枉,他得知夏小冬的心思也不過半天的時間。當着夏小冬的面他不好多說,只能輕輕搖頭,表示自己是清白的。
夏小冬糾結了一上午,她惦記着牧安平,又不想與他見面。最終,還是前者占了上風,她依舊準備了午飯送過來。
她沒見過牧安平的爸媽,卻知道他們今天會到。所以看到眉眼與牧安平有些相似的二人,立即猜出了他們的身份。
她主動打招呼:“是叔叔和阿姨嗎?你們好,我叫夏小冬,是牧安平的同學。”
兩個人向夏小冬看去,見她額頭上有汗,呼吸也不是很平緩,應該是走得很急。他們想到沈為先提過的,夏小冬是在用休息時間來送飯,心裏難免有些感動。
而對比之前的谷心美,長得細眉細眼,說話輕聲輕語的夏小冬,更讓別人覺出她的好來。
辜容晚心裏的天秤偏了偏,她笑着接過夏小冬手裏的飯盒放在床頭,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在沙發上,“真是辛苦你了,我替我們家安平謝謝你。”
夏小冬臉色微紅,“阿姨您別客氣,我和牧安平認識四年多了,這點事不算什麽。”
辜容晚問:“聽你的口音是江浙的?那邊我去過,人傑地靈,怪不得你又秀氣又文靜。”
牧安平重重地咳嗽,打斷了老媽的話:“哎呦,媽啊,我嗓子癢得不行,給我倒杯水吧。”
“你爸就在旁邊,你就知道喊媽。”
辜容晚知道兒子的意思,也不再問下去,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即使很喜歡夏小冬,她也得先搞清楚內裏是怎麽一回事,更何況還有一個谷心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