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一天的午飯,牧安平吃得很郁悶。
早上還有師父一口口喂他喝粥,午飯時爸媽來了,他卻要自己動手。而且這兩個人一直興致勃勃地在和沈為先讨論,商量着一會兒要帶夏小冬去吃點兒什麽好的。
夏小冬推辭了,不過在三個長輩面前,她的話語權完全被忽視,只需要負責聽話就可以了。
最終,牧安平吃完了飯,坐在床上目送夏小冬拎着空了的飯盒,跟着他的師父,跟着他的爸媽出門去吃大餐。
他保持姿勢等了幾分鐘,估摸着人都走遠了,急忙下床去找護士詢問谷心美的情況。
谷心美沒有大礙,她只是休息不好,加上神經一直緊繃着,驟然松弛下來才會暈倒。此時的她正在急診那邊睡着。
牧安平放下了心,又回到床上想着谷心美和夏小冬。他不僅腦子裏是亂的,心裏也一團亂麻,他亂着亂着就睡着了,所以沒有看到醒來後偷偷過來瞧他的谷心美。
谷心美開始是暈,後來是睡,過了差不多兩三個小時,她才悠悠醒來。她環顧周圍,發現自己躺在急診室裏,周圍躺着的和剛進來看診的,除了她之外,每一個病人都有人陪着。
她苦笑着下了床,獨自去找醫生,獨自去開藥。她想要回家,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坐電梯上了十一樓。
谷心美沒敢進病房,只在門外看了一眼。她已經清醒了,知道煙草對牧安平的傷情有很大的傷害。
回去的路上,她回憶這兩天發生的事,覺得像是做了一場無休止的噩夢。而她在這場噩夢裏做出的所有選擇,都偏離了正确的方向。
谷心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忘卻許久的學歷。
她想知道,若是她上了大學,不,哪怕她有一張高中畢業證,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一份工作,她做出的會不會是不一樣的選擇?甚至她的人生是不是也會不一樣?
然而沒有人會告訴她答案,奶奶不能說話,弟弟跑了,牧安平在醫院裏,林也變成了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除了這四個人,她這二十幾年的人生裏竟然再也找不到一個熟識親近的,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
牧鴻澤和辜容晚沒有在京城久留,因為這裏需要他們的地方實在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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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療方面,有認真負責的醫護,生活方面,沈為先每天都來。就連晚上的陪床,都有牧安平的好兄弟們一人一夜輪着來,不讓他們插手。派出所那邊,事情已經塵埃落定,無外乎是拘留和賠償。
他們能做的,也只是取代了夏小冬的工作,每天準備飯食投喂兒子。
這樣過了三天,确認牧安平的病情穩定,他們便決定回去繼續上班工作。
離開前,牧鴻澤把對方的賠償款都交給了牧安平,又多留了一筆錢以待他日後使用。他要求牧安平把谷心美墊付的錢還回去,牧安平給過谷心美多少錢他們不幹涉,但是谷心美的錢他們一家不能收。
牧安平知道自家爸媽的意思,看到谷心美那天的狼狽樣子後,他們能沒有直接要求他們分手,已經是給了他最大的自由。他收下了錢,也答應了會還給谷心美。至于其他的,他沒有承諾。
牧鴻澤和辜容晚離開的當天,沈為先找醫生談了一個上午,之後又把這夫妻二人叫出病房商量了十幾分鐘。午飯後,牧安平送爸媽出了大樓,回到病房裏就看到了沈為先嚴肅鄭重的臉。
牧安平的心裏有些忐忑,猜測着師父是要說谷心美呢,還是要提夏小冬。不料,沈為先提到的卻是遠在南方的黎老。
“我和大夫,和你爸媽都說過了,你換換衣服,咱們現在就走。”
忐忑變成了不詳的預感,牧安平聲音急切地問:“師父,黎老的身體……”
沈為先輕輕點頭,“是,昨晚我和他的家人通了電話,情況不太好。”
“怎麽突然就不好了?”
沈為先的目光變得悲哀,又帶着埋怨。他看着牧安平,回答一字一頓:“其實你出事的那天,我就準備帶你過去的。”
牧安平張着嘴,胸膛起伏。他舔舔唇想要說些什麽,卻只咽了口口水。
那天他才剛下飛機,如果當時就要回去,說明病來如山倒,已經十分兇險了。而現在又過去了五天,依舊要他過去,說明這五天裏黎老的身體不但沒有變好,反而變得更壞了。
他愣了幾秒,像是突然醒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拿起床上的衣服準備換上,完全忘記了手上還打着石膏。
還是沈為先按住了他,“機票已經買好了,不用急,去早了也是等着。”
沈為先幫着牧安平穿好衣服,認真地對他說:“去了那邊不管是什麽情況,記住,保護好你的手。如果黎老清醒有意識,盡量別讓他看到。”
牧安平重重點頭。
飛了三個多小時,飛機降落在了黎老所住的海濱城市。走出航站樓,氣溫溫暖而舒适,整整比京城高了十度。去往醫院的路上,綠樹茵茵,鮮花綻放,三月份的景色卻像是初夏。
可惜,這般美麗的景色無論是沈為先還是牧安平,都沒有心情去欣賞。他們只盼着車速能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
牧安平在黎老家人的引導下走進了特護病房,看到黎老的那一刻,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離開這裏還不到一個禮拜,黎老的生命力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整個人散發出了瀕死的氣息。
一旁有人說:“你離開後太爺就病倒了,這幾日的病情越來越重,醫生說随時都有可能……不然你還受着傷,我們是不會把你喊過來的。”
牧安平搖頭,別說只是傷了神經,就是手斷了、腿斷了,他也一定要來。
“老師他就這樣一直昏迷着?會醒嗎?”
“前天醒過一次,昨天一次都沒有醒。”
牧安平在黎老的病床前守到深夜,陪床的家人和沈為先都催促着他去休息,他的腦震蕩還沒有好,手上又有傷,留下來也幫不到忙。
牧安平知道自己的情況,保護好自己,也是黎老的心願。他已經失誤過一次,不能再去主動犯錯。
回到酒店後,他躺在床上思緒萬千。如果黎老再也不能醒過來,那将是他莫大的遺憾,也會讓他後悔一輩子。
一夜輾轉反側,天還未亮牧安平就醒了,他想看看幾點了,這才想起手機不在身邊。
他的手機自沈為先那天到了醫院後就被“收繳”,鎖進了櫃子。理由很簡單,怕他勞累。離開了手機三四天,他也習慣了,所以急着來這裏的時候壓根沒想起來還有這回事。
他的圈子裏絕大多數人都可以通過沈為先聯系到他,唯一讓他牽挂的例外就是谷心美。若是谷心美去了醫院看到他不在,應該會很着急吧。
他看了一眼兩步遠的另一張床,計劃着找個機會避開師父,好打個電話給谷心美。
想到了谷心美,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夏小冬。自從爸媽接手了他的一日三餐,夏小冬就再也沒有去過醫院。他怕與夏小冬相見,又怕夏小冬會就此避開他,糾結的心像是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沈為先睡得也不踏實,很快就被翻來覆去的牧安平吵醒了。他按亮了放在床頭的手機看了看,五點四十五分。
酒店二樓的餐廳六點提供自助早餐,現在起床洗漱剛好可以去吃飯。他索性招呼牧安平:“睡不着就起來吧,吃完飯咱們早點兒去醫院。”
牧安平用左手支撐起了床,在沈為先的幫助下刷牙洗臉,兩個人住的地方離醫院只有一街之隔,到醫院的時候還不到七點。
病房裏,黎老依舊昏迷着。陪床的人熬了一宿,見到他們過來搓了搓臉。
“沒有醒,也沒有惡化,一直這麽睡着。”
沈為先說:“你快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們兩個呢。”
陪床的人點點頭,收拾了東西,打着呵欠走了。牧安平坐在床邊,用左手握住黎老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枯槁的臉。
“要是我再聰明一點,再努力一點,老師就不會這麽辛苦。要是我再小心一點,再機靈一點,把自己保護好,老師醒來的時候就能看到我了。師父,這都怪我。”
沈為先把手放在牧安平的肩頭,“我相信你已經盡力了,黎老也一定明白。安平,以後不能再這麽不管不顧了,既然當初你答應了我,也選擇了這條路,你就得負起責任來。”
“師父……”
沈為先再次勸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舍不下那個小妖精,但是你該知道,你身邊的這些人,同學、老師、朋友,還有你爸媽,這些人沒有一個贊同你們在一起的,你應該好好想想這又是為了什麽。”
牧安平不需要想,答案在他心裏,他早就明白了。
谷心美不是他們這個世界裏的人,所以她的出現就像是一個異類。她待在這個圈子裏不舒服,這個圈子裏的人同樣看不上她的言行。
他們沒有共同話題可聊,思維上也完全平行不能接軌。他們不知道谷心美的過去,所以沒人像自己這樣,可以理解谷心美的痛苦。
當然,如果他們知道了,可能會更不贊同,說不定會直接沖過來喊“分手”吧。
牧安平嘆了口氣,“師父,給她點時間。她身上的壓力很重,很多時候都是一時沖動才會做錯了事。”
沈為先想要再說,卻因為在黎老的病床前,還是忍了。他就不信了,這麽多人的影響還能趕不上一個谷心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收藏,加更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