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牧安平醒來時是淩晨三點半,病房裏很安靜,他以為只有自己在。醒來後,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查看自己的手,手掌很麻,他試着擡了一下,發現手上打了石膏固定。
幾乎在同時,他聽見了皮革被摩擦發出的聲音。他看向聲音的來向,靠門的沙發邊站着一個身材高大、氣質柔和的人,那是他最好的朋友——邊曉鈞。
他輕輕問,聲音有些沙啞:“今晚你陪床?”
他問得理所當然,邊曉鈞也聽得理所當然,這就是朋友,不需要說太多客套的話。
“不是我一個人,外面還有。”
牧安平奇怪了,房間裏還有座位,在外面幹什麽?他想到了一個可能,于是問:“心美去外面抽煙了?”
邊曉鈞深深看了他一眼,搖頭說:“是粉絲,有七八個人。”
牧安平睜大眼睛,“不會吧,怎麽還有粉絲?”
“當紅青年藝術家在街邊打架,你的事已經上了熱搜。”
“我那是自衛。”
邊曉鈞嘆了口氣,說:“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所以這些人現在是關心你,而不是罵你。”
“曉鈞,讓她們進來吧,看一眼也好趕緊回去。這一宿不回家,家裏得多着急。”
邊曉鈞開門,請門外坐了一排的粉絲們趕快進來。
牧安平火了幾個月,這還是第一次和粉絲見面。他有點尴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問:“吃了嗎?”
淩晨三點半,吃了嗎?
幾個粉絲聽了後都面色古怪,不過想到坊間傳言,牧安平是個活潑不羁的性格,也就不覺得有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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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帶來的東西早就擺在了病房裏,這時依次送出自己的祝福。
她們祝福一句,牧安平就謝一句。這樣來往了幾個回合,牧安平的尴尬漸漸消失。他這邊不尴尬了,自來熟的本性也就冒了出來。
“快回去吧,都幾點了。改天我請大家吃飯,都來啊。”
粉絲們化作了石像,腦子裏嗡嗡的。偶像大神請吃飯?沒聽錯吧?
牧安平看到幾個人都不動,想到他都沒有人家的聯系方式,出了院上哪找這些人去?
他很有些不好意思,看向邊曉鈞:“曉鈞,你把我電話寫給她們。”
他又看向幾個粉絲,“WX同號,都加個好友啊,等我出院了就聯系你們。”
粉絲更傻了,不僅被請吃飯,還有了電話號碼,還可以加WX好友,這是什麽神仙偶像?不做死忠似乎說不過去吧?
送走了暈乎乎的粉絲,牧安平又問邊曉鈞:“你來時看到心美了嗎?”
邊曉鈞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沈教授不想看見她,讓她先走了。”
“我的手,醫生怎麽說?”
邊曉鈞低下頭,“還要觀察,應該沒什麽事。”
牧安平放下了懸着的心,把右手擡到面前,伸出左手食指想要敲敲看是什麽反應。
邊曉鈞恰在此時擡頭,看到了他的動作,連忙阻止:“醫生說了,一個月後拆了石膏再看,你老實點兒。”
牧安平聽了話,垂下手臂小心地放在身旁。“曉鈞,當時我看到傷口後真是吓死了。你知道的,手對咱們意味着什麽,還好沒事。”
邊曉鈞也祈禱沒事,相信有很多人都在祈禱着沒事。
他三歲學畫,牧安平八歲學畫,他們的人生早就與畫筆融為了一體。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想象不出當它不再靈活時自己能做什麽,他同樣也想象不出牧安平能做什麽。
邊曉鈞問:“不後悔嗎?”
牧安平知道他問的是打架的事,也許還有和谷心美交往的事。“你們別怪她,她也不想。”
邊曉鈞不置可否,把水杯遞到牧安平的左手上,轉去靠窗邊的椅子上坐下。
寂靜的夜裏,唯有牧安平一口接一口的喝水聲。繼那次聚會轉換話題失敗,他又一次體會到了無力的感覺。
師父不喜歡谷心美,谷心美不喜歡夏小冬,現在,連邊曉鈞也對谷心美有了反感。夾在中間的他不但沒有能力緩和各方的關系,反倒讓事情變得越來越糟。
兩個好友沉默地坐了半個多小時,邊曉鈞終于開口打破了室內的安靜。
“我那邊任務急,等天亮後小冬來了就得走。不能常來看你,有事及時給我打電話。”
牧安平應了一聲“好”,又問:“小冬這麽早過來幹嘛?今天她來陪護?咱們那一幫兄弟呢,就別讓女生來了。”
邊曉鈞在心中嘆氣。
“小冬來送飯,她聽說這裏的病號餐一般,問了醫生該注意的,說要從學校那邊帶飯過來。等你吃完早飯,她再回去上課,午休時再過來送午飯。”
牧安平連連搖頭,“那也太累了,你快和她說不用,我不挑食。”
過了兩秒,邊曉鈞才說:“要說你自己去說吧,小冬這是關心你,別不領情。”
“我知道,你們一個兩個都把我放在心上,我都記着呢,出了院我請吃飯。”
“還有,你爸媽今天就到。”
牧安平坐直了身體,“怎麽和我爸媽說了啊?我這不是沒事嘛。”
“聽說你被送來時谷心美的情緒很不穩定,跟着來的谷小寶拒絕簽字承擔責任。最後大夫告知了醫院的總值班,用你的手機聯系到了你爸。醫院對你爸說明了情況,又征求了他的同意後才做的手術。”
牧安平彎了脊背,坐了回去,眼睛盯着雪白的被子一眨不眨。
邊曉鈞看見他這個樣子,心裏很難受,“你睡會兒吧,等小冬來了我喊你。”
牧安平點頭,被邊曉鈞扶着躺下。過了兩分鐘,他剛剛有了些睡意,敲門聲忽地輕輕響起。邊曉鈞去開門,來人是谷心美。
谷心美一夜沒睡,眼下挂着青黑,難掩憔悴。她進來後看到牧安平醒了,開心之餘也很激動:“安平,你沒事吧?”
牧安平微笑着搖頭,“沒事,別擔心。”
“安平……”谷心美想要道歉,為弟弟,也為自己。
牧安平看到她臉上的歉意,攔住了她:“小寶呢?”
想起小寶,心裏的失望和悲傷又泛了起來。谷心美不在意地說:“不知道跑哪去了,不用理他,沒錢花了他會打電話。”
邊曉鈞見牧安平有谷心美照顧,等兩個人的對話告一段落,對牧安平說了再見,回了學校。
他神色淡漠,全程沒有和谷心美說一個字,看她的眼神也不帶一絲溫暖。
谷心美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她早就和牧安平商定好了,與他的朋友沒有交集,邊曉鈞對她的态度是友好還是厭惡都沒有關系。
她和牧安平說了不到一個小時的話,走廊裏的腳步聲漸漸多了起來。有醒了的病人,也有來送飯的家屬,還有将要下夜班的護士穿梭在各個病房裏查看情況。
沈為先和夏小冬也在這個時候不約而同地到了醫院,他們一個手裏提着妻子煲的乳鴿湯,一個手裏提着用飯盒裝的早飯 ,都是有備而來。
進了病房,看到谷心美,沈為先的臉頓時拉了下來,“你怎麽又來了?嫌他傷得太輕?”
谷心美慌張地站了起來,右手還在和牧安平的左手緊緊牽着。
牧安平勸着:“師父,不關她的事,她也不想這樣。”
“她不想?她弟弟惹了事讓你去挨打,她還要拉着她弟弟不讓去幫忙。她不心疼你有人心疼你,讓她滾。”
“師父。”
“牧安平!你還想被她禍害成什麽樣?你這右手搞不好就要廢了,到時候你畫不成畫,沒了前途,她能跟着你一輩子?”
牧安平臉上的血色盡退,他想到邊曉鈞問的那句“後不後悔”,原來更多的是在問這個嗎?
沈為先指着神色慌張的谷心美,讓牧安平看。
“你瞧瞧,說你沒了前途她就吓成了這個樣子,你怎麽還執迷不悟,想不明白?”
牧安平順着師父的手指看向谷心美。谷心美的臉色蒼白,眼睛裏充滿了不安和惶恐,确實是被吓到了。
“師父,心美不是這樣的人,您聽她說。”
他轉而對谷心美說:“心美,沒事。沒了右手我還有左手呢,最多就是再花幾年的功夫,鍛煉好了一樣用。你快和師父說,你不是這個意思。”
谷心美用力搖着頭,她的心裏很亂。
她沒有想到後果會這樣嚴重,若是如此,拼着挨上兩刀她也會幫牧安平擋住那些攻擊。
她的緊張與惶恐的确是在擔心牧安平,可是沈為先提了,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弟弟的話,擔憂起了未來。
她手裏的錢不多,做生意卻不是百分百可以成功。牧安平健康的時候她還有一條退路,若是這條退路也沒了,萬一生意失敗,本錢賠光,她該怎麽辦?
她沒有學歷,也沒有技能,卻有癱瘓的奶奶和上學的弟弟。還有,她今年二十九歲,青春遠去,就連從前的那些日子也回不去了。
谷心美在慌亂無措中,問了一個沒有經過大腦的問題。
“安平,不能畫畫了還能去考前班教學生嗎?你不是說過那個工作只需要指導,很少自己動手嗎?”
兩個人想要在一起一輩子,只有愛情是不夠的,還要有牛奶和面包。谷心美這句話放在日後去問并沒有什麽大礙,然而不該是現在。
牧安平覺得心髒被重擊了一下,痛得他眉頭都皺了起來。
一旁的沈為先怒喝谷心美:“你說的還是人話?”
谷心美終于發現了不對,連連改口:“不不,師父、安平,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
她說不出來,因為她說的是心裏話。
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夏小冬突然說:“心美姐,我送你出去。”
谷心美猛地看向她,連退數步,一直與牧安平牽着的手也放開了。
夏小冬比谷心美小七歲,她神色清冷,看上去很文靜。可是在此時的谷心美看來,夏小冬卻像是毒蛇猛獸,正在做出攻擊的姿态。
谷心美不由得想,她剛剛才說錯話,夏小冬這時讓她出去是什麽意思?
夏小冬仍在走過來,谷心美轉頭看向牧安平,想要尋求幫助。卻見牧安平左手按胸,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失去了最後的安全感,谷心美只能拿出收起了許久的尖刺來反擊。
“我會自己走,不用你來拉。夏小冬,你別以為把我趕走了,安平就能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