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為先的怒吼,驚到了走廊裏路過的小護士。小護士推開門,嚴肅地警告:“病人需要休息,吵架請去外面。”
邊曉鈞走過去,對小護士說:“抱歉,我們會注意。”
小護士點頭,關上門走了。
谷心美又是急又是羞,又是氣弟弟不會講話,紅腫的眼裏又流下淚來。
她合着雙掌祈求沈為先:“師父,我弟弟不懂事您別見怪。那些錢我以後慢慢還給安平,您就讓我留在這裏吧,等安平醒過來我馬上就走。”
“別叫我師父,你不配。”沈為先瞪着她,手指哆嗦着堅定地指向門外。
他的心裏不只有火氣,也有悲傷,不只有悲傷,還有後悔。當初他在酒吧初見谷心美時,他就該反對到底,哪怕那時他退讓了,在畫展那次他也該堅持下去。
是他猶豫了,是他被牧安平求得心軟了,造成今天這個局面也有他的責任。
沈為先下定了決心,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要讓牧安平清醒過來,和這個女人分手。
谷心美求不來沈為先的原諒,只好去看邊曉鈞,希望這個牧安平最好的朋友能幫忙說句話。他一定知道,若是牧安平醒着,絕對不會想看到自己被趕走。
邊曉鈞冷淡地轉過頭,不給任何回應。
他的确知道牧安平的心意,可就算牧安平醒着,他也說不出勸說谷心美留下來的話。
他的視線落在牧安平的手上。
那只手健康時,靈活而有力,三兩下就能用紙折出各種形狀來。那只手健康時,可以與工具融為一體,使出淩厲又不乏秀美的刀法,刻出剛勁又不乏柔和的線條。
可是現在,那只手的未來變得不确定,如果恢複得不好,甚至有可能比不上普通人的手。
邊曉鈞覺得,他沒有資格替牧安平把谷心美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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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心美灰着心,将目光移向了夏小冬。
她嫉妒夏小冬,也傷害過夏小冬,若是房間裏還有其他人,她絕不會求到夏小冬的頭上。可是事到如今,她只能如此。
夏小冬也不說話,進了病房後她就落了淚。病床上那個神色痛苦的人與記憶裏燦陽一般的牧安平仿佛是兩個人。
她察覺到谷心美在看她,于是她就任淚水流淌着看向谷心美。
她不再掩飾自己的情緒,那眼裏有對牧安平的心疼,也有對谷心美的指責。
她很早就想問了,于是也就用眼神問了出來:“牧安平挨打時你就在旁邊,他能保護你,你為什麽不去保護他?”
谷心美想說她得保護弟弟,那人手裏有刀。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出不了口。
她想到了那個很俗套的問題,如果牧安平和弟弟都等着她去救,她會救誰?問題已經有了答案,她的本能做出了選擇,她選了弟弟。
這是情非得已,但是站在牧安平的角度來看,這是放棄。
谷心美拉着谷小寶渾渾噩噩地出了門,看到門口的七八個粉絲都在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其中有兩個粉絲的手裏拿着手機,鏡頭藏得隐秘,卻正對着她的方向,不知道是在拍照還是在錄像。
恐慌不可抑制地湧了上來,谷心美忍不住小跑起來,直至跑到了大樓外的一座噴泉旁才站住腳步。
谷小寶的手一直被她緊緊地攥着,忍不住疼喊了出來:“姐,你快松手,疼。”
谷心美輕輕一抖,回了神,放開了緊握的手。
她擡頭去看,谷小寶的一張臉青青紫紫,正龇牙咧嘴地用一只手揉捏着另一只手。
若是放在以前,她肯定會心疼得不得了,谷小寶胡鬧不懂事是真的,與她的親近貼心也是真的。
可是現在,谷心美只覺得心裏的火騰地冒了起來。她用力甩了谷小寶一個耳光,尖着聲音問:“你又惹事!為什麽去打人?”
谷小寶被打愣了,從小到大,他被姐姐打過屁股、敲過腦袋,卻從沒有挨過耳光。
他很不忿:“姐,我也傷着呢,你為了牧安平打我?”
谷心美又一字一頓地問了一遍:“我問你為什麽打人?”
“還不是因為牧安平。”
谷心美不解,谷小寶打的人她和牧安平都不認得,和牧安平有什麽關系?不等她再問,谷小寶就用他自以為名正言順的邏輯把事情解釋清楚了。
原來,谷小寶坐在車裏向外看,剛好在路邊的行人裏看到了追求已久的女孩。他沒來得及歡喜,就看到女孩身邊的一個混蛋在女孩唇上親了一口。
谷小寶那時的心情本就極差,見此情景就好像自家白白嫩嫩的菜被一頭髒豬拱了,又是惡心又是憤怒,所以就在沖動之下打了那個混蛋。
谷心美差點被他氣死,人家女孩被親了都沒有說什麽,谷小寶有什麽立場去幫別人出頭?既然女孩不反對,那就說明兩人不是确定了關系,就是只差一層窗戶紙。
谷小寶追求不成反而打人,完全沒有道理。而且,這關牧安平什麽事?
谷小寶振振有詞:“要不是牧安平,你還是酒吧老板呢,我也不至于沒有錢花。要是我有錢了,就不會被人截胡,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是我的女朋友了。”
谷心美曾經聽林說過一句話,“被寵壞的窮人家的孩子最可悲”。那時,谷心美不在意,只是随便聽聽就過了。現在,她卻覺得這話裏很有幾分道理。
谷小寶就是窮人家裏被寵壞的孩子,而更可悲的是,他有一個為他營造了富有假象的姐姐。
如果這個假象可以一直持續也罷,可惜,這個假象只是把他的胃口養刁了,把他托到了不染煙塵的天上。随後,假象消失,谷小寶又掉回了人間,一切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生活變成了原樣,心卻不會,記憶也不會。養成的習慣像是融到了血液裏,讓谷小寶無法适應現在的生活。他不能怪姐姐,于是只能歸罪于讓假象消失的罪魁禍首——牧安平。
剛幹了一會兒的眼又流出淚來,谷心美一字一頓地問:“小寶,你覺得姐姐從前過得好?”
谷小寶仰着頭,“是。”
“你想讓姐姐回去過那樣的日子?”
“是。”
失望像巨浪一樣襲來,谷心美第二次揚手,打了谷小寶一個耳光。清脆的聲音響起,與之相伴的是手心裏又熱又麻的感覺。
谷心美的淚更加洶湧,她只說了兩個字,聲音不大卻很清晰——“畜生”。
谷小寶的臉上本就有傷,現在挨了這用了全力的一巴掌,傷口更加疼痛起來。
上一次他忍了,他闖了禍是他的錯。這一次他卻不想忍,他不認為自己有錯。
他不明白,林總的條件那麽好,對姐姐也很寵愛,為什麽姐姐就是要為了牧安平放棄一切。就算林總不想結婚又能怎麽樣,結了婚的人還不是一樣會離婚?
什麽帥氣、什麽才華都是虛的,只有錢才是真的。
他和姐姐原來過的日子多好,雖說不能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可也是別人羨慕的對象。
現在呢?姐姐開始精打細算,穿的和大街上的女人差不多,又開始學起了做飯。而他也因為手頭緊,丢了幾次面子,聽了不少嘲笑的話。
他忍不住朝着住院部的方向瞪了一眼,這一切都怪牧安平!
他想到牧安平的傷,忽而笑了起來,“姐,牧安平的手肯定廢了。你就算再喜歡他,他要是不能畫畫了,賺不到錢,你也和他過不下去。你聽我的,給林總打個電話,求求他讓你回去吧。”
谷心美的心中一驚,身上再一次顫抖起來。她想到奶奶做手術的時間只有牧安平的一半,奶奶癱瘓了,那牧安平的傷肯定更嚴重。
谷小寶還在說:“姐,你養這個家都難,你還能養得起牧安平?你養不起牧安平就得靠他家裏養,他家裏不會接受你的。”
谷心美強壓下不安,硬着頭皮說:“我和牧安平的事不用你管,林那邊我說的很清楚了,不會再去求他,你也別再提了。”
谷小寶覺得姐姐已經變了,她曾經靠着實實在在的錢來獲取安全感,現在卻想指望看不到抓不着的愛。
就不說牧安平的老師朋友都反對,就說姐姐明年就三十了,牧安平還不到二十五,他實在不能理解姐姐為什麽會相信他們的感情可以一直存在。
谷小寶堅信自己是對的,堅信姐姐和牧安平在一起沒有好結果。他要想辦法賺大錢,等姐姐一無所有的時候,他再拿着錢回來證明自己。他也要把心儀的女孩搶回來,只要有錢,這也不是問題。
看着谷小寶跑遠的背影,谷心美沒有喊,更沒有去追。醫院和派出所都沒了他的事,讓他仔細想想也好。
谷心美還在想着小寶最後說的話,她遠沒有小寶看到的那樣無所謂。想到牧安平的手可能會廢掉,想到未來的他們可能會為了一百塊錢而發愁,她就怕得全身發冷。
她站在原地想了許久,等她清醒過來,一時竟不知該去哪裏。
想見牧安平只能等他醒來,她相信牧安平可以理解她,不會怪她。住院的費用是她交的,多存了不少錢,應該夠用好幾天的。派出所?她錄了口供後已經沒了她的事,本來她也只是在圍觀。
她想着想着,突然記起家裏還有癱瘓的奶奶。早上出門前她約了護工,但是只約到下午六點。
谷心美看了眼天上的月亮,顯然早已過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