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得到了邊曉鈞今天就會發出快遞的承諾,牧安平總算是滿意了。
他吃飽喝足,把夏小冬送給他的肉幹和魚幹分了一半出來,又拿上兩瓶果汁,去了谷心美家。
谷心美還沒有起床,睡在溫暖的被窩裏,像是一只嬌軟的貓咪。
牧安平昨晚和一塊板子較上了勁,熬到了很晚才印出自己想要的效果,在工作室裏雖然睡了幾個小時,終究還是不夠。
此時,他看到谷心美睡得極香,忍不住脫下衣服鑽進被子裏,抱着谷心美舒舒服服地開始補眠。
待到日上三竿,谷心美醒來時,入眼就是牧安平高挺的鼻梁,和略帶棱角的鼻尖。
與許多人醒來時像大人,睡着時像孩子不同,牧安平平日裏嬉笑肆意,睡着了的眉宇間卻多了一些沉靜和堅毅。
谷心美用手指滑過他的臉頰和眉毛,又在他的唇上輕輕一吻。牧安平依舊在熟睡中,一點兒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他最近很忙也很累,谷心美知道,所以也想要他好好休息,獨自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去洗漱。
從洗手間裏出來,谷心美去廚房裏拿水喝,進門便看到了竈臺邊多出來的東西。
牦牛肉幹和高原湖魚幹經過多次分裝,早已沒了原來的包裝,用的是普通的塑料袋。不過,梨汁的瓶身上是有标簽貼紙的。
谷心美看到上面印的地址,聯想到邊曉鈞上次回來提過那邊,也就猜想着,這些東西應該是邊曉鈞郵回來給牧安平的。
她把食物拿到客廳放在茶幾上,一邊看電視,一邊慢慢嚼着,覺得又香又辣很有滋味。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牧安平總算是醒了,他看到正吃的津津有味的谷心美,笑着問她:“好吃嗎?”
谷心美也笑着點頭,“好吃。”
牧安平邀功:“昨天晚上夏小冬才給我送來,今天早上我就拿過來給你,我好不好?”
Advertisement
捏住肉幹的手頓住了,還在咀嚼的動作也停住了,谷心美覺得口中的食物好像變了,變得像是一團無味的泡沫。
牧安平毫無所覺,繼續說:“我這麽好,你準備怎麽犒勞我?”
谷心美給出的犒勞,就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明明是很聰明的一個人,為什麽就看不出夏小冬對他的感情?究竟是牧安平太遲鈍,還是夏小冬太會掩飾?
牧安平被瞪得莫名其妙,他自進門後就一直在睡覺,好像并沒有做錯什麽。難道是他在睡夢中喊了某個前女友的名字?
想到這個可能,他暗暗冒了幾滴冷汗。
他決定使出裝傻加健忘大法,忘記剛剛被瞪,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他笑呵呵地坐在谷心美身邊,一只手拿起肉幹塞進嘴裏,一只手繞到谷心美的腦後,将她攬進懷裏。
“幾天沒見了,想不想我?”
谷心美聽着耳邊咀嚼的聲音越想越氣,她幾下收拾起茶幾上的袋子,站起來走進廚房丢在竈臺旁。
身後,牧安平在喊:“拿走幹嘛呀,咱倆一起吃多有滋味。你要是喜歡,過兩天曉鈞的快遞到了,我都拿過來。”
谷心美從廚房裏出來,拿起牧安平的外套往他懷裏塞,“快回去吧,好好上你的課去。”
“我再陪你一會兒,不着急。”
“走吧,走吧……”
直至進了校門,牧安平也沒有搞清楚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
然而,事情還沒有完。
五天後,牧安平收到了邊曉鈞寄來的快遞。又過了兩天,夏小冬也收到了村裏寄來的第二箱特産,依舊是梨汁兩箱,肉幹魚幹各十斤。
夏小冬搞不懂為什麽村裏會突然給自己郵東西,按理說上次的東西已經算是銀貨兩訖了,這次再郵來,難道是想要再設計一套包裝?
夏小冬給邊曉鈞打電話,邊曉鈞也不明白,于是給奚諾打電話。奚諾在放學後去了村裏詢問,這才和邊曉鈞一起把事情猜了個大概出來。
始作俑者正是牧安平。
原來,奚諾支教的村子離縣城不遠,而縣城很小,人也不多,周邊的許多人都相互認識。邊曉鈞給牧安平郵寄特産的事,不知怎地就被村裏人知道了。
因着郵寄的地址都是同一所學校,所以消息在口口相傳中變了味,變成了夏小冬很喜歡吃肉幹和魚幹,又不好意思對村裏說,所以托邊曉鈞偷偷買了郵回去。
夏小冬的設計為梨汁開拓高端養生市場幫了大忙,村裏的書記對她十分感激。所以在邊曉鈞給牧安平的包裹郵出的第三天,郵給夏小冬的包裹也上了路。
夏小冬再看到牧安平時真是又氣又愛,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清冷淡然。
往日裏讓她心動的燦爛笑容,現在只能讓她咬牙切齒,往日裏喊她名字的好聽聲音,也只換來了她敷衍的招呼。
牧安平抓着頭發看着夏小冬遠去的背影,帥氣的臉上寫滿了大大的不解。他隐約記着有一首歌,似乎是唱女孩子的心思男孩不要去猜的。
他想,寫出歌詞的真是個人才,早早就透過現象看懂了本質。
若說第一箱特産的價值不及夏小冬的設計費,算上第二箱卻是遠遠超過了。夏小冬和庾彩商量了一天,決定去書店買一些适合小學生的讀物,捐給奚諾支教的學校。
看見快遞單貼上包裹,夏小冬這才安了心。
庾彩看了她一眼,問她:“怎麽樣,沒想到吧?”
夏小冬點頭,她确實沒有想到牧安平這麽能折騰。
“還喜歡?”
夏小冬沉默,怎麽能不喜歡呢?好像,越來越喜歡了。
離大展越來越近,牧安平也越來越忙。
他每天埋頭于工作室裏十幾個小時,一遍遍地重複每一個步驟,一遍遍地嘗試各種技法。
版畫是一個很難操控的畫種,不只需要細心,還要有常人難有的耐心。然而,就算專心致志,就算用了最大的努力,最終的結果仍然有可能一無所獲。
想要找到通往成功的道路本就是艱難的,如果結果不可控,那就只能盡力去提高熟練度,提高對創作時所需要的一切工具的了解。
相比起牧安平,沈為先也不清閑。
牧安平在工作室裏埋頭創作,沈為先就去圖書館裏幫他查找資料。如果圖書館裏找不到所要的,他就去網上查,他甚至會給在德國的藝術家好友打電話,托他們幫忙查找。
在生活上,沈為先也盡量為牧安平提供最大的支持。他的妻子來自南方某個極會煲湯的省份,所以每隔三五天,他總會拎着保溫桶,裝着妻子剛熬好的熱氣騰騰的湯來給牧安平補身體。
這樣熬了幾個月,終于在春末夏初時節,牧安平得到了他想要的作品。沈為先看了全程不必說,系裏其他幾個工作室的教授看了後都贊不絕口。
經過口口相傳,工作室裏來了更多的人參觀,最後連去外地出差的學院院長,也在回來後的第一時間過來觀看。
“這是一件有金獎水準的作品。”他這樣說。
作品的技術質量無可挑剔,難得的是貼近于生活,又有自己的新意在。整件作品不但好看,也十分耐看。
不過,得獎雖是肯定的,名次卻要受多種因素的影響,誰也沒有把握,所以他在“金獎”之後加了“水準”二字。
牧安平在院長的心裏早就挂了號,熟得不能再熟。然而看完了他的作品,在臨走前,院長還是重新審視了一次這個朝氣蓬勃,又才華橫溢的年輕人。
院長沒有避諱牧安平,當着他的面對沈為先說:“老沈啊,不枉你殚精竭慮這些年。版畫,未來可期。”
沈為先的老淚一秒落了下來,像成串的珍珠一樣,一滴滴滑過他消瘦了不少的臉龐。
院長深知沈為先的性格,還沒等他的第一滴淚落下,急忙轉身走了。
他什麽都沒有看見,他本就打算要走的。哪怕腳步匆匆,幾乎失了正常的節奏,他也不是在逃。
工作室裏原本還有幾個人在場,見到這情景也紛紛躲了出去。他們有的上廁所,有的回宿舍,還有一個找借口要去雕塑那邊看別人畫壁畫的。
牧安平自是不會走,也不能走。說實話,他的心裏也不平靜。看到師父流淚,他的鼻頭也在發酸。
若是這次真的達成所願,若是這次真的獲得了金獎一舉成名,未來的路會好走許多,師父的夢想也不再那麽難以觸碰。
沈為先站在牧安平的作品前,算是哭了個徹底。他淚眼模糊,什麽都看不清,卻怎麽看怎麽覺得欣慰,怎麽覺得那就是他的希望,那就是未來。
他正在自我感動呢,斜刺裏伸過來一只手,手裏還拿着一團白色的東西。
沈為先看不太清,還以為那是一塊手帕。
他尋思着,牧安平總算有點兒良心,還知道給他找東西擦淚。這個臭小子一直邋遢随性,今天竟然帶了手帕過來,難道是事先早有準備?也算沒白疼他。
沈為先接過“手帕”擦幹了淚,織品摩擦皮膚的觸感很粗糙,完全不像是柔軟的棉布。
他看向手裏的東西,這哪是手帕,分明是用來擦墨的包了漿的紗布,而且不是新的,有兩個角已經沾了濃黑的墨。
沈為先連忙用手背去擦臉,想要看看臉上有沒有墨汁。
一旁的牧安平說:“幹淨着呢,師父。我哪是那麽不注意的人,遞給你的時候我是把帶墨汁兒的那塊包在裏面的。”
什麽感動,什麽欣慰都不見了,沈為先一腳踢上了牧安平的屁股。牧安平拔腿就逃,沈為先在後面一邊追,一邊喊:“臭小子,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