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美術館門前是一塊很大的廣場,沈為先走到廣場一邊,在一棵樹下停住了腳步。
牧安平的手一直牽着谷心美,哪怕沈為先瞪着他也沒有放開。可是,谷心美卻在沈為先不愉的眼神中掙開了牧安平。
她彎起嘴角,笑容僵硬,她說:“安平,你和老師聊,我去路邊等你。”
她踏着高跟小皮靴離開,姿态袅娜,背影卻有了蕭索的意味。
牧安平的目光追着谷心美的背影,直至看見她在馬路邊站定,才收了回來看着沈為先。
“師父,她不懂。”
沈為先的語氣,是牧安平從未聽過的強硬與憤怒。
“安平,和她分手。你是做什麽的?如果她連你的職業都不尊重,她能有多尊重你?”
牧安平知道師父很生氣,卻沒有想到後果這麽嚴重。
谷心美的話的确過分,幾乎把所有的藝術家打包起來,極盡貶低鄙夷之能事。牧安平不知道那是一時的氣話,還是谷心美一直藏在心裏,未說出口的真實想法。
說實在的,他的心裏也不好受。藝術是他的事業,他愛藝術和愛谷心美一樣,分不清孰輕孰重。而谷心美那樣說,同樣貶低了他,貶低了他存在的價值。
“師父,我會和她好好談談。”
“有什麽可談的,她今天看不起你,明天就能看得起了?安平,你身上的擔子有多重,你不知道嗎?你就讓身邊站着這樣的女人?別說支持了,她會不會拖你的後腿我都懷疑。”
沈為先氣急,聲音嚷得很大。牧安平怕谷心美聽見,扭頭向路邊看過去。發現谷心美沒有回頭,他松了一口氣。
他強撐着擺出熟悉的嬉皮笑臉,藏起了所有的不甘與忍耐。
“老師,她都不懂這些怎麽拖我的後腿啊,我保證工作和戀愛分開,您就放心吧。”
Advertisement
“放心?牧安平!你去考前班兼職的事想瞞我到什麽時候?”
牧安平着實被吓了一跳,沒想到那件事師父已經知道了,卻一直忍了下來。他臉上的笑容堅持不下去了,心裏的不甘與忍耐變成了愧疚和自責。
“師父,我錯了,對不起。”
“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答應過我什麽?你缺那點錢嗎?是不是為了那個女人,你才把身體搞成那副樣子的?”
牧安平一個問題也回答不上來。
如果不是谷心美,他的确不缺錢。他的家算是小富,家裏給的生活費足夠他談一場校園戀愛。哪怕不用家裏的錢,他偶爾接個小單,或是賣兩幅畫也可以滿足他的花銷。
然而谷心美不一樣,她用的東西價值以萬計數,若是送普普通通的禮物,只怕她寧願放在家裏擺着也不會用。
沈為先的語氣放緩,又開始苦口婆心地勸:“安平,我不求她能看得懂、會欣賞,可她至少應該理解、應該尊重。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你們還是趁早分手吧,拖得越久,将來你後悔的時候越痛苦。”
牧安平低頭看着地面,知道師父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可是,谷心美,牧安平同樣不想失去。
牧安平聽完了訓,路邊已經沒了谷心美的影子。他心中焦急想要去追,又礙于沈為先還在這裏,不好先走。
就在這時,邊曉鈞帶着奚諾過來,為女朋友和沈為先做介紹。
沈為先看到邊曉鈞的女朋友優秀又乖巧,聽說她在研支團裏支教,明年會和邊曉鈞同步開始讀研究生。
聯想到谷心美那個小妖精,他的心情更加憤懑,沒有心思多說,客套了兩句也離開了。
這倒是讓牧安平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他把沈為先送上車,目送他遠走,匆匆對邊曉鈞說:“我先走了,改天我請吃飯。”
他不等邊曉鈞回答,攔了一輛車,直奔谷心美家的方向疾馳而去。
谷心美來這座城市四年,前兩年情況特殊,後兩年忙碌于酒吧經營,沒有什麽朋友,也沒有太多地方可去,此時的确在家。
她換了一身暖黃的家居服,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看着窗外,一動不動。牧安平進來時她也沒有反應,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塑。
一束鮮花從身後遞來,伴随着濃郁花香而來的,是牧安平的環抱和清朗的聲音。
“心美,對不起。”
谷心美全身一震,接過花扔在一邊。她站起來雙臂抱胸,神色冷漠地看着牧安平的眼睛。
“為什麽說對不起?怎麽,想對我說分手,覺得我給你丢臉了?”
“我不該帶你去藝展,也不該勉強你去做不喜歡的事。”
谷心美沒有想到牧安平會這麽說,回到家裏後她的情緒平靜了不少,也就開始後悔因為沖動說出了那樣的話。
她的心裏有牧安平,她不想分手,哪怕分手是遲早的事,她也不想那一天來得這麽快。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話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又被牧安平當場聽見,她想狡辯都不可能。她能做的,唯有坐在家裏等待着審判的到來。
現在,牧安平來了,說的不是分手,不是責備,而是道歉。谷心美在放下心的同時,感受更多的卻是痛苦。
在藝展裏,她直面了與牧安平所處世界的不同,直面了牧安平要比她優秀的事實。
現在她又發現,原來在愛彼此的那顆心上,她也一樣配不上牧安平。
牧安平可以坦誠地給她全部,坦誠地宣布他對她的愛,在牧安平那裏,對有緣由,錯也有原因。
而她不行,她還在死守着自己的禁區,從未想過告訴牧安平自己的秘密。她甚至連為什麽生氣,為什麽不開心都不敢對牧安平說。
的确不想分手,可是繼續在一起,失去了自信的她就真的只剩下一副美麗的軀殼了。
身上的衣服是暖黃色,臉色卻是蒼白的,谷心美老話重提:“牧安平,我們不合适。”
牧安平壓抑着心裏的煩躁說:“心美,以後我不會讓你接觸那些了,咱們在一起只做你喜歡的,好不好?”
“牧安平,算了吧。”
牧安平深深呼吸,向前走了幾步,想要靠近谷心美去抱她。谷心美立即後退,伸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我是認真的。”
明明是晴朗的天,愉快的心情,明明早上他們還在一起親密過。牧安平真的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心美,我需要理由。”
“我比你大……”
谷心美的“六歲”兩個字還未出口,就被牧安平打斷。
“理由。”
谷心美閃躲着牧安平的直視,看着沙發上的毛毛蟲抱枕,淡淡地說:“牧安平,你不就是饞我的身子嗎?你根本不可能愛我。你喜歡的我都不喜歡,我喜歡的你也不喜歡,咱們在一起有意思嗎?”
一瞬間,牧安平的頭都麻了。
他是因為谷心美的外表才追求她的,也确實是喜歡和她親密的感覺,可是在谷心美的嘴裏,他似乎成了一個貪色的渣男,成了一個扛不起事,負不起責的人。
怒氣蓋過了理智,牧安平幾乎吼了起來。
“沒錯,我他媽是饞你的身子。可是谷心美你去酒吧裏問問,哪個正常的男人不饞?你說我只愛你的身子不愛你,好,我保證,從今天開始到結婚那天,我不會再碰你,你滿意了?”
谷心美怔住了,原來沒有身體的親密,牧安平也願意愛她嗎?
牧安平也怔住了,結婚,他一時分不清是沖動還是潛意識裏确實想要,才說出了這樣的話。
他和邊曉鈞聊天時也曾提起過結婚,還曾經開玩笑說過要結娃娃親。可是那時他們兩個一致認為,以牧安平的性格,結婚肯定是三十五歲以後的事。
牧安平慢慢回過神來,結婚,他似乎并不後悔提出這個建議。不,這真是一個好主意。
“心美,等我放寒假。我先去你家,然後你再跟着我去我家。咱們假期就領證,如果你想要擺酒也可以,等到暑假,我一定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回家,谷心美幾乎是下意識地拒絕。
“不行。”
“什麽?”牧安平沒聽懂。
谷心美理清了思緒,冷漠地說:“牧安平,誰告訴你我願意嫁給你了?我知道你愛我,但是過日子不是有愛就行的。你有收入嗎?你爸媽知道你要娶我嗎?和你在一起我不快樂,咱們沒有什麽能聊的,總不能天天靠着上床過日子。”
殘忍的話一句接着一句,好像少說一句,就會讓堅定的心再次動搖。
牧安平咬着牙,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和我在一起你不快樂?”
“不。”
“你說謊。”
“我沒有。”
“谷心美,以後我的工作不會拿到你的面前,師父那裏也有我去處理,你到底還要我怎麽樣?”
“分手。”
牧安平雙目赤紅,拿起放在茶幾上的花摔在地上。花瓣被砸得七零八落,鮮花剛剛盛開就迎來了生命的終結。
牧安平想說好,分手就分手,卻試了幾次都說不出口。他深深看了谷心美一眼,趿拉上鞋,用力地把房門甩上,下樓離開。
谷心美聽見樓道裏疾風驟雨般的腳步聲,一直憋在心裏的淚終于流了下來。
就該是這樣,他們本就是不适合的兩個人,與其愈愛愈深無法自拔,不如及時止損,免得将來受傷太過。
沒有了牧安平的房間,谷心美抱緊自己,尋找着那一份虛假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