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二的寒假,牧安平過得十分充實。
大年初九那天,他被歡天喜地的爸媽送上了飛機。只在京城休息了半天,就被沈為先帶着去了歐洲。
此行的目的是威尼斯、柏林和維也納,這幾個城市裏的博物館都藏有不少版畫大師的作品,此外,還有幾個藝術展正在舉行。
沈為先自是以帶牧安平為主,不過他有問過工作室裏的其他學生,只是沒有人願意一起來。
行程被安排得很滿,牧安平本着“來都來了”的精神,哪怕每天走得疲憊,也堅持要去必游景點看一看。
沈為先答應了他,不過有附加條件——每一個景點都要交一份作業,時間充裕就寫生,時間倉促就速寫,做不到就免談。
牧安平同意了,于是,為了彌補做作業花費的時間,他更像是瘋了一樣的玩。
他拉着沈為先自拍,做出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表情。他逗弄小孩,手指翻飛幾下就能用紙折出一朵玫瑰花來。他搭讪美女,和人家學說意大利語或者德國話,竟然學得像模像樣。
他像是一只滴溜溜轉的小陀螺,一邊頭暈目眩,一邊唱出看似抱怨、實則愉快的悅耳歌聲。
牧安平回到京城時,離開學僅有三天。
他抱着沈為先的胳膊哀嚎:“師父,做您的徒弟要命啊。您看看我這小身板,一個年過下來一兩沒胖,倒是瘦了五斤。”
“你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不瘦才怪。”
“我在國內也這樣啊。”
“那就是因為吃不慣西餐,吃兩頓涮羊肉就補回來了。”
“您請?”
“館子裏太貴,咱們買幾斤羊肉回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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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是牧安平買的,不是幾斤,而是幾十斤,足夠沈為先一家五口人吃上一個月的。
沈為先知道,牧安平是在用他的方式來表達感激。
這次出國的花費雖說是對半分,可是一路上的吃住都是他來操心,而獲利的幾乎是牧安平一個人。這小子嘴上不說,其實心裏有數着呢。
沈為先老眼含淚,又要哭了,不過下一刻就被牧安平堵了回去。
“我說師父呀,咱不能總是這樣,眼淚一定要用在刀刃上才有效果。您瞅瞅我,要是我哪天突然哭了,您怕不怕?”
沈為先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怕,他只知道此刻想要踢牧安平屁股的心情十分迫切。
這一天晚飯後回學校時,牧安平的懷裏多了一張重量十足的紙,紙上列着一串長長的書單,是沈為先要求他本學期必須要看完的書。
牧安平只覺得夜色十分寂寥,連校園裏那些光禿禿的樹都看上去格外孤獨。
片刻後,他的歌聲在空曠的校園裏響起,與剛才的自憐自哀毫不搭邊。
“請你不要再迷戀哥,哦,哥只是一個傳說……”
開學後的第一個周六,天氣晴朗,最高氣溫13度,最低氣溫-1度。
吃完午飯後,牧安平和邊曉鈞一起回到宿舍午休。本來睡意漸濃,正要與夢中的女神相會時,牧安平卻突地坐了起來,吓了斜對面的邊曉鈞一跳。
“怎麽了?”
“不成,我得去圖書館。”
“睡一覺再去來得及。”
“算了,閉上眼睛就是那張紙,醒都醒了,再睡也睡不着。”
午休時間,圖書館裏的人一點兒也不少。牧安平四處張望,想要找個看上去順眼的人挨着坐。
前方一個低頭看書的女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了想,記起來這是庾彩的好朋友——夏小冬。
牧安平走過去,坐在夏小冬的身邊,夏小冬依舊在看書,眼皮都沒擡。
牧安平玩心大起,歪斜着身子逐漸傾向夏小冬的方向,然後在她的耳邊發出一聲氣音:“喂。”
插在書頁中的手指劇烈地顫動了一下,隔了兩秒,夏小冬轉過頭來,入眼的是牧安平那張因為放大,所以特別燦爛的笑臉。
牧安平恢複了正常的腔調,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好久不見啊,學妹。”
夏小冬的眉目淺淡,像是常常籠着一層霧霭,讓人看不清也摸不透。可是此時,那層霧霭似是被夕陽所照,泛出了玫瑰色的淡淡霞光。
牧安平一愣,不是被美色所迷,而是覺得這一幕足可入畫,是極佳的素材。
放在褲子口袋裏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牧安平忙忙去看,原來是沈為先的來電。
他不知道師父找他有什麽事,也不知道要去多久,于是把帶來的筆記本電腦,還有速寫本和筆袋等一小堆東西推給夏小冬,然後小聲說:“本子裏有我的號碼,我出去一會兒,要是圖書館關門時還沒回來,你打電話給我,我去你宿舍取。”
夏小冬點頭,牧安平匆匆離開。從始至終,夏小冬一個字也沒說。
兩個小時後,牧安平沒有出現,夏小冬看着窗外随風晃動的枝條,仿佛看見了經年的時光流過。
又過了兩個多小時,到了圖書館關門的時間,牧安平依舊沒有回來。
夏小冬拿着牧安平的東西走出圖書館,看着頭頂還算溫暖的太陽,決定坐在門前的平臺上再等一會兒。
晚八點,牧安平在沈為先家裏吃了飯,回到宿舍裏。
邊曉鈞問他:“圖書館不是早關門了,又去了哪?”
“這不是終于要選工作室了嘛,老沈不放心,又找我聊聊。”
牧安平回答完邊曉鈞的問題,突然怔住了。邊曉鈞剛才說什麽?圖書館?他忙忙掏出手機,沒有看到未接來電。
難道是夏小冬忘了自己說的話?
牧安平聯系不到夏小冬,只能給庾才打電話,庾才又給庾彩打電話,幾經輾轉,牧安平終于得到了夏小冬的電話號碼,還有她至今未回寝室的消息。
“不會吧?!”
在網站上浏覽消息的邊曉鈞,只覺得有一陣風從自己的身後刮過,接着,房門開啓又被關上,走廊裏傳來特有的拖鞋踏地的腳步聲。
牧安平的椅背上搭着他的大衣,他剛剛換下來的鞋也東倒西歪地散落在地上,鞋裏還有他脫下來的襪子。
從宿舍樓到圖書館不算近,牧安平穿着單衣、踏着拖鞋,一路疾跑。
幸好這裏是美院,奇裝異服不算什麽,行為藝術也可以接受,看到的人更多的是在心裏嘀咕:“這是在做什麽作業呢?還是在找什麽靈感?”
夏小冬坐在圖書館門前的平臺上,手裏翻看着牧安平的速寫本。她是真的忘了時間,因為速寫本裏的每一頁都能讓她看半天,并且有所收獲。
那裏面不只有人物肖像,也有家具、建築和車輛。甚至會有一片雲、一朵花、鞋底的花紋,織品的經緯等等。
牧安平應該是看到什麽就畫什麽,才會留下了這樣豐富的內容。
以往,夏小冬對牧安平的印象只是停留于表面,停留于他燦爛的笑容,或者是清亮的歌聲,再或者是矯健的身姿。而牧安平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并不了解。
現在,她在驚嘆于牧安平才華的同時,也從畫上的筆觸、畫上的內容,看到了牧安平的一部分性格。
牧安平的靈魂應該是自由的,也是果決的,他的內在和他的外表一樣,應該是陽光的,也是自信的。
結論得出的下一秒,又被夏小冬推翻了。不是的,牧安平的內在也許比他的外表更耀眼。
“夏小冬。”
夏小冬擡起頭,然後驚愕地,看見穿着單衣和拖鞋的牧安平向她跑來。
牧安平喘着粗氣,聲音因為呼吸而斷斷續續,他問:“你怎麽還在這兒啊?不是告訴你速寫本裏有電話,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冷不冷?吃飯了嗎?”
“想着多等一會兒,看你的速寫本忘了時間。”
這也能忘,還能忘了幾個小時,忽略了天黑,也忽略了氣溫?牧安平知道女孩子的心思不好猜,沒有繼續問下去。
“沒吃飯吧?走,哥請你吃飯去。”
夏小冬盯着他穿着拖鞋的光腳看了兩眼,然後問:“你不冷嗎?”
牧安平低頭看了看,這才發現自己就這樣跑出來了。他的大腳趾翹了翹,不在意地說:“沒事,不冷。”
夏小冬把東西還給牧安平,扯了個謊:“你快回宿舍吧,我想起來還有事要辦,得先走了。”
“等等。”
牧安平從褲子口袋裏掏出手機,撥通剛才得到的夏小冬的電話號碼,說:“這是我的電話,下次我請你吃飯,一定要來啊。”
妩媚的歌聲從夏小冬的衣袋裏悠揚地傳了出來。
“來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時光。來啊,愛情啊,反正有大把愚妄。”
牧安平忍不住看了夏小冬一眼,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清清淡淡的學妹,竟會選這首歌做鈴聲。
歌聲戛然而止,通話在夏小冬那邊挂斷了。夏小冬臉色微紅,再次和牧安平道別。牧安平看着她的背影遠去,這才哆哆嗦嗦地往宿舍裏跑。
回到宿舍裏,被溫暖的暖氣一激,牧安平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邊曉鈞問他:“你不是有電話號碼了嗎?不能打個電話,非得自己跑過去?”
牧安平一愣,是啊,他怎麽沒想到呢?
另一邊,女生寝室。
夏小冬剛回來就被庾彩拉到了陽臺上。
“牧安平托我哥要你的電話號碼呢,有事嗎?”
夏小冬實話實說,告訴她自己和牧安平在圖書館偶遇的事。
“你為什麽不給他打電話啊?”
夏小冬沉默,為什麽呢?
庾彩很認真地說:“小冬,牧安平那樣優秀的人,喜歡他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朋友比帥哥重要,我不會因為你和他接觸,甚至談戀愛而生你的氣。”
夏小冬睜大了眼睛,漆黑的眸色下暗潮湧動。
“你也喜歡他不是嗎?”
“庾彩。”
庾彩抱住她。
“沒關系,從高一起,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給我十個牧安平也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