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泣月驚春(六)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
“若你想, 我稍後便會手書一封傳位诏書,并自刎于殿內。”
金殿中的氣氛仿佛凝滞了片刻。
沈晔似在思量這人方才之言。
不得不說,他口中所言對自己來說, 的确有不小的吸引。而最後那句“名正言順”,更是擊中了他的心懷。
滔天權勢、無上地位, 他都想要。
但是這些還不夠。他想要正大光明地立在世人面前,想要臣民發自心底的信服與尊崇,甚至想尋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讓那人留在身邊、長長久久。
這麽一來,這場繼位就不得有任何瑕疵。而他所需付出的, 不過是留這位公主一命。
此人, 還真是巧言善辯、心思深沉。
目光劃過不遠處淚光點點的女子, 看上去也不是不可以。
沈晔嘴唇微張,正欲應下時, 殿外猛然傳出士兵的急報。只不過四周皆被打鬥奔走聲淹沒, 并未聽清說了些什麽。
在他細思之時, 一股濃烈腥味傳來, 還未及反應,便見身旁之人将自己推到一旁,緊接着,便見顧衍頸間已架了柄刀。
“放了王上與公主!”
王欽頰上已多了數道血痕,一身衣物也被破碎傷口浸得暗紅, 面色冷峻,挾制着面前這位、顧大人。
他方才匆忙趕來,挾制的對象原本是這位世子, 誰想竟變成了這顧衍。他雖不甚清楚這顧大人與星攬世子間的關系,但見這二人并肩而立,舉止親昵, 只得鬥膽一搏了。
“王上,臣救駕來遲。望您寬恕。”
沈晔冷哼一聲,朝楚天歌道:“呵,這就是你說的,別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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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欽此時出現,的确出乎楚天歌的意料。
他原的确抱了一絲希望,但時間流逝,久未見其現身,便以為再無所望。何況,就算有這位統領将軍,今日之琉月,也只怕再無抗衡可能。是以方才無奈之下,才做此打算。
只是現在......
沈晔:“如何,這是心虛了?琉月王使的這一招拖延計,還真是妙啊,連本王與顧大人險些都被蒙騙了。”
慢慢對上沈晔的眼:“朕方才所言,一概當真。世子若不願,那朕亦無可奈何。”
王欽歷經一陣纏鬥,竭力自城外奔襲而來,所過之處,燒殺搶掠,伏屍千裏。正是怒不可遏之時,他道:“世子行此番謀逆之舉,倒還如此振振有詞、威風凜凜,在下領軍數十年,閱人無數,還真是長見識了。”
“就算你們今日安然無恙地從文華殿中走了出去,奪了琉月的江山,以為便可高枕無憂、坐擁天下了麽?可別忘記了,此處還是我琉月的疆土,你們趕盡殺絕的,也是琉月的子民。難道世子當真以為,就憑你一個異國王爺,就能不費吹灰之力,讓琉月臣民尊你為王?”
“何況,這位顧大人尚在我手中。聽聞世子能順利走到此處,還多虧了這位顧大人從中作梗、暗渡陳倉。想必,世子爺也不是全無顧忌的吧!”
沈晔冷冷盯着王欽,目光接着又劃過顧衍。
刀柄上殘存的血跡已将他的脖頸染紅,再往下,是方才二人作弄過的痕跡。他向來對這些身外之事甚少在意,一件素袍穿了又穿,即便是此時,也是一副淡淡的樣子,似乎對方才救下自己,頗不在乎。
“世子,不要在乎我,按照你想做的便可。”
沈晔心中浮現淡淡的澀意。若當真将這二位放了,那麽他們先前謀劃的那一切,豈不都付諸東流,功虧一篑。可若是不放,那顧衍......
誠然,對自己來說,他沈晔做不到這人的釋懷從流。既不能為這權勢毫不顧忌他,也不能為了他,将宿夜以求拱手相讓。
重新定下心來,他輕笑:“王欽大人當真以為,如今您還有同本王談條件的資格麽?”
宮外的肆虐聲久未停息,就連大殿之內,亦布滿了這人事先安置下的兵胄。
王欽手中的刀更緊了些。想不到方才那番言辭,并未令這位世子心神大亂。不過這顧大人與世子間方才露出的異樣,他就位于一旁,不是一概不知。
“原來顧大人在世子眼中,也只是一枚可有可無的棋子,說抛就抛,半分情誼皆無麽?”
沈晔面色稍凝,複歸尋常。
“王欽大人想試探本王,是覺得你們公主與王的性命也可以拿來一賭的嗎?”
雙方一時僵持不下。
就在此時,殿內似乎傳來一道長嘆。
“夠了!王将軍,請務必護好公主!這個王,當與不當,于朕而言,并無不同。既然世子那麽想要,拿去便是。”
随即,楚天歌從懷中拿處卷诏書,又看了眼身後的楚寧,主動迎上了頸間的鋒利。
霎那間,殿內幾人俱是一驚。
“王上!”
似一場無邊噩夢,話本裏唱的那些竟原封不動地上演在自己面前。這些人看上去那樣熟悉,又這般陌生。
楚寧哭喊:“父王!”
然而已經晚了,那人的身子如浮葉般墜了下去。
她再聽不清耳邊傳來些什麽,刀劍或是姜筠的出聲勸撫,或是王欽将軍的急聲催促,似乎還聽到了洛離在出聲囑她些什麽,只覺自己手腳沒了氣力,由着衆人架着自金殿退出。
四周皆是無休止的打鬥叫嚷,目之所及,是漫天的血色,夾雜着濃黑煙塵與明豔火光。她都沒有機會停下來仔細辨認,就被身邊人促着不斷向前,倉皇逃離。
不知是自何處冒出的一句驚叫,引得搏殺纏鬥的士兵紛湧朝她而來,狼虎一般。
“公主!那是琉月的公主殿下!大夥快瞧啊,那可是琉月的第一美人,誰要能擒得春宵一度,便是做鬼也風流!”
一行人越發驚悸,不住地往外逃去。可不知為何,他們越逃,身後的士兵反而越多,烏壓壓地一大片朝這邊狂赴而來,絲毫不見消減。
王欽握劍的手早已暗紅一片,身上多處更是血肉模糊。他不住皺眉,這些士兵的癡狂之勢出乎了他的意料。可又不像是出自那世子之令。即便是他,可帶着這位嬌女和她的侍婢,只怕也逃不了多遠。
這樣下去不行。
王欽朝身後猛地一擊,為首的諸人皆倒地哀叫,随即帶着楚寧等人藏身到近處一堵高牆之下。
“洛離,先前我交給你的物件,還在嗎?”
“在。一直都收得好好的。”
她先前回宮未來得及攔住公主,稍後便悄悄潛身在文華殿外,伺機進去。不過也是她人單力微,直到剛才王欽将軍出現後,才能回到她家殿下身邊。
“好。這上邊是王宮的密道,往此路行五十米的一間殿宇,我稍後掩護你們先走,待處理好這裏,我随後便來尋你們。”
“好的。奴婢一定會保護好殿下。大人您多加小心。”
說着,王欽看着她們三人入了殿門後,從身上衣袍撕下一條碎布綁了手,這才拿穩了劍複又沖入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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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離領着楚寧、姜筠三人走在燈火幽暗的密道內,誰都不放下心來。唯有細碎重疊的腳步,一時寂靜無聲。
直到公主再度踩了宮裝裙角,重重摔倒在地時,他們才好似恢複了些知覺。
“殿下,快些起來,此處尚不安全。我們得再繼續趕趕路,等到了城外就好了!”
洛離出聲撫慰,她細細看過地圖,出口正是城外,甚至離她先時住的地方并不遠。
痛意自身上傳來,楚寧方從那金殿中發生之事上回過神來。
“阿離,我父王他......我再也沒有父王了。”
“為什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昨天不是都還好端端的嗎?才過去了一個晚上而已!”
“連父王給我買的芙蓉糕,我都沒來得及吃上一口......”
“嗚嗚嗚......”
姜筠亦在一旁小聲抽泣。
今夜殿上所發生的,她亦親眼目睹了。方才一路過來,那些倒地身亡的宮人中,亦都是她自小相熟的面孔,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
原以為今夜過後,阖宮上下便能痛痛快快地歇息一番,吃酒玩鬧摸牌九,可誰知,竟有了這般變故。即便她待在公主身邊多年,亦從未經歷這樣的局面。
洛離雖心存懼意,但猶忍不住出聲:“殿下,阿筠!阿離知道。阿離都知道的。雖然很難,可我們不能辜負了王上與王欽大人。是他們才為咱們換來這條性命。快些起來,否則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可我都爬不起來......”
她一日都未如何進食,經方才那一遭,手腳早沒了感知。方才又猛地一摔,仿佛這具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沒事兒,我幫您!還有阿筠,咱們一定可以帶您出去的!”
兩人眼淚漸止,複又起身重新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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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月王宮,文華殿內。
沈晔随意坐于一處席中,為一身素袍的顧衍清理頸間的傷勢。擦拭後上藥畢,見這人還是一副冷淡的模樣,心中不由生了幾分怒氣。
“你是在怨我?”
否則就不會連聲道賀都無。明明是這麽值得慶賀的時候。
“在下不敢。”
沈晔冷哼一聲,“大人豈是不敢,大人只怕早就想好該如何擺脫我才是。”
顧衍斂了衣物,起身徑自行至廊下,目光略過殿前。
“世子何時能找到公主?”
沈晔面色一僵。“我已派人去尋了,大人可還滿意。”
男子不置可否,也未轉過身來。
“沈晔,你看,這就是你想要的。如今一切盡握手中,可還滿意?”
聞見這二字,沈晔不可抑制地心間一顫。這人只會在那事時,才會縱情地這般喚自己。可如今他清醒無疑,自己縱存了些旖旎的念頭,此人這般疏遠,又哪裏是他所希求的。
罷了,如今大事已成。
他願怎樣便怎樣吧,只要一直在自己身邊。
“自然是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