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泣月驚春(一) 殿下想離家出走?還是……
幾乎一日內連着兩件大事, 琉月王宮上上下下都緊繃着根弦,只想盡快将這幾日過了,也不必如這般提心掉膽、寝食難安。
就連向來不動如山的王欽将軍, 也顯出副經年的疲态,卻依舊不敢大意了, 雖說阖宮上下一派歡欣和樂,可他心內卻隐隐現出不安。
春祭禮宴,雖都是舉國歡慶的盛事,可與之而來的, 亦是亟待加強的城防宮禁。即便這盛宴自兩年前便開始籌劃準備, 可僅昨日他撞見的渎職消懈、失察贻誤之類便已不下數起。
卻也不好太過苛責, 數年間無有發生的嘉慶之喜,又與這位他們嬌寵長大的公主相關, 即便再不谙世事之人, 也會自心底生發出股子歡喜。又是在靡靡和風的春日, 故而他縱使看到了, 多半也是睜只眼閉只眼的。
日頭正好,巡查完最後一班宮禁,卻猶覺不足,王欽預備再親去各宮內緊要處複查一番。還未走近,便傳來幾聲嗟怨。似乎是看守宮門的小侍衛。
“我說咱們這統領, 未免也思慮過度、緊張兮兮了些!多好的日子,就連王上與殿下都未絲毫憂懼,這位卻巴不得一日巡察個八百遍!這叫什麽, 淨會折騰底下人!”
“聽聞我一個宮中的弟兄說,這位大人年逾而立,卻未娶妻成家, 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反正咱們不也沒見他有別的事可打發了!”
“噫!聽你這麽說,我就能明白了。這是有那氣沒地兒發呀!只能幹瞪着眼,難怪這幾日一見他,那張臉沉得跟個深井的蛤蟆般!”
“唉,早知如此,咱就不該應允調到這上頭來,還不如在城中巡防呢,至少也有個樂子不是......”
“......”
他武人出身,一身功夫爐火純青,又恭肅沉穩、處事低調,這才得以成為這琉月王宮的統領将軍。對侍衛的低聲私語,自是一字不漏聽了進去。
雖是私下妄議,且涉及上官,可他并不覺有所冒犯,只當是近日人多事繁才作此言。只是若因此差事失察,那便不可輕饒了。
正思量着該作何處置,不遠處走來一位宮婢,似乎是公主殿下的近侍,模樣清秀,有定均之姿,與他見過的這宮內的其他婢女不同。
走近了,見她躬身後,方聽出幾分憂色。
“你是說,殿下如今又私自出了宮?”
洛離點頭應道,她雖也不太理解,可事實擺在面前,只能這般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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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她近日來倏忽了,春祭與及笄宴已叫她分.身乏術,又是初經此事,多少帶了些恭畏之心,唯願将事情辦好,因而已是數日沒能合眼,哪裏還顧得上這位公主殿下。
本想着宴會舉辦在即,只消一切按章進行便不會出錯,便稍稍松了口氣。誰知就在她與姜筠核對宴會所用之物的空子,這位公主就沒了蹤影。
只餘下一封手書與換下的衣物。
是以,他們斷定,公主又私自出宮了!
可至于去了何處,就不得而知了。而且觀那手書上的語氣,這位公主怕是鐵了心地要離開,與往日的那些都不同......
王欽眼皮猛跳,看來果真是他大意了,最該要防着的,一直是這位上蹿下跳的主兒才對!
離晚宴尚不足兩個時辰,公主又不知所蹤,而各國宮貴已陸續動身,皆試圖能在宴會前多讨到這位女子的歡心,即便他們大多數機會渺茫。
他穩定了心神,道:“先令傾雲殿內的宮人一切照舊,不可擅自将此消息傳揚出去。本官現在便出宮尋殿下,若是至晚未歸......”
他雖也尋過公主多次,可今日這番情狀,也是初次遇到,拿不準能否在晚宴前找回那位。
“不若婢女随大人一起。傾雲殿內婢女出來之時已吩咐妥當,為殿下計他們也不會四處弘揚。如此一來,興許能快些找到,也不必大人多費心神!”
王欽原正無思緒,見這婢女條理清晰,又的确慎重周到,便應了下來。
又覺其似乎是近年宮中的新面孔,不由開口道:“殿下得你,是琉月之幸。”
洛離聞後,心內雖喜,面上仍舊一副恭敬神色:“大人過譽了,琉月有大人,方乃一大幸事。大人鞠躬盡瘁,事事親為,竭力護衛宮城安危,豈是奴婢這等萍草能比拟的。”
王欽輕笑不語,這女子的聰慧洞察,着實驚人,只怕方才那一幕都被她悉數聽去,卻依舊按捺不語。不過她神态純良,谙曉方寸,的确是不可多得之人。
洛離的确聽到了方才那番言語,也對這位統領将軍的為人頗為敬重,這場關乎琉月的滔天盛事,或許在外人看來只是茶餘飯後的樂言,可親歷過才覺其中責重任繁。
她與這位大人一樣,只盼着能順利結束便好。
兩人亦不再緊留,不久便一齊出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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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寧閑坐秋千上,等了又等,依舊沒見到那人前來。
她絞盡腦汁,終于找出了緣由。
她好像,從未對容澈道過此處,更是未帶他來過。即便那年據說他出現過,但終究二人未在此地相會過。
所以,就算容澈今日沒能出現,也多半不是他的過錯。
頂多,是自己太蠢太笨,太異想天開了。
一夜翻覆,竟然想出這麽個法子,還特意留了封書信,引衆人往宮外尋去。可他們不知,自己如今仍在這宮中。
只是,容澈他、能同意嗎?
若是他今日并未出現在此處......
今歲的春日來得格外早,也格外溫意綿綿,就連這林中一衆杏花,都早早探出頭來,似乎也在翹首期盼宮內的熱烈。
又是一片雪色紛揚落下,楚寧嘆了口氣,皓腕握緊,纖足輕蹬,便随風在林中來回蕩漾,為滿園韶光春景添上一抹攝人心魄的靈秀之氣。
遠處宮殿越是喧鬧繁盛,此處便越是靜谧無聲,只有簌簌花瓣紛飛帶來的點點碎音,以及女子極細的輕吟低唱。
只是若在遠處,也是聽不到的,但及至近了,便又會為眼下這景迷了心神。
......
容澈來時,宮前人已不少。比之往昔更甚。
他向來不喜與人消磨時日,王也并未如上次般有意傳召,本該直接赴昨日與那人之約,可仍是在出發前,猶豫了良久。
周身宮貴環繞,為此次出使計,他也該巧言流走于其中,可他卻沒有。滿心只記挂着那人昨日出現時的模樣。又或許,如此行事,本非他所願。
只覺漫天笑言向他鋪卷而來,于是,與兩年前一樣,他又暗自退出了這裏。等到驚覺周身景象時,容澈才發現,自己或許已經到了公主所稱的杏林。
越往裏,心內不可名狀的感觸越發顯著,及至偶間瞥見藏身雪色的那人時,似有道驚雷在腦中轟然炸開。
所以,那日見到的,竟便是......
林間葉聲窸窣,已是有人闖入之兆,只是秋千上的小姑娘徑自沉浸在渺遠的思緒中,并未顧及眼下。
直到眼前的景象與那日的驚鴻一瞥逐漸重疊時,男子愣在了原地。
這世上之事紛繁迷離,即便他心智堅定,也在這夢藏萦懷一幕重現時,亂了陣腳。
離開琉月囚于深宮那些時日裏,耳邊最初萦繞的,皆是這女子的嬌聲,或哭或鬧、或叫嚷或癡嗔。他雖的确嫌吵,為此數夜不得安眠,可想不到後來卻也因此,伴他過了最難熬的時日。
再後來,合上眼眸,不覺間便又回到了琉月,回到了王宮,回到那些難以觸及的景象。就連初時入杏林未得一見的那人,都成了困他心魄、求而不得的心願。
可沒想到,令他寤寐思服的,竟便是這位公主殿下!
隐藏心底的這些不該有的绮麗被展現在眼前時,頗有些無法立足。
他以為經年習經史典籍,修君子之道,遠紅塵宵小、是非仇怨,便能練出無情無懼的仁人之心,全了父親與臣民的期待。
可未想到,自己在初至此地,便生出了這不該有的心思,生出這些見不得人的念頭。
提腳欲落荒逃走,卻在動身的瞬間被林中人察覺到,叫停了身子。
“你來啦!容澈!”
楚寧邁着輕盈的步子向他奔赴而去。
“為什麽都不叫住我,我都等你可久了!”
容澈垂眸,并未直視身旁的女子,及至袖口傳來陣陣晃動,這才無奈望着楚寧道:“殿下約在下前來,所為何事?”
他輕揮袖袍,将右手置于身後,同時也令女子纖手由自身拿開,全不複昨夜的親昵自然。
楚寧恍然不覺,心內忐忑,沉寂稍許,方堪堪開了口:“容澈,你可不可以......帶我離開這裏?最好是離開琉月,随便去哪裏都可以,帶我回你們淳國也行!”
離開這裏?
僅僅幾句,他便瞧出了端倪。
女子不着粉黛的秀面,尋常男子的裝扮,再加上不遠處地面上整束好的行囊。
“殿下是想離家出走?還是......逃婚?”
他神色複雜,原來這人與他相會,是為此事。
不必想便覺幹系重大,悖違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