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泣月驚春(二) 你對我就沒有半點兒、……
楚寧:“我......”
她四處搜尋, 卻找不出道出她想法的言語。
離家出走?或許是吧,而、逃婚......自己當真如此想的嗎?
“殿下、不喜這樁婚事?”
那位近年頗受推崇的星攬世子,他亦有所耳聞, 為政勤勉、待人寬厚,又與這位是積年的情誼, 想必不會虧待這位公主。
“所以,連你也覺得,我與他是良配?我就應該接受這樁婚事了?”
面前的女子眉眼明淨,只是神色間帶着些悵然郁色, 睜大眸子熱切等待着自己的回複。
思忖半日, 他方開口道:“殿下乃琉月公主, 當知曉何為良配,又是否該應允。”
置于身後的右手下意識握緊, 幸而女子并未察覺。
他讀經史, 偶見仁德高士談及女子家室, 以為不免偏頗苛責, 彼時還竊以為能做個真正寬懷男子。不曾想有朝一日,若輪及自身,則與那些并無不同。甚至苛責過之。
楚寧垂下眼眸,長睫微顫,似有點點淚光将要沁出。
是, 她早該想到的,容澈又怎麽會縱容她這般大逆不道的行徑。
自己既生來是這琉月的公主,那此後的一切, 也都與她的意願無關了。她作何思何願又有什麽關系,重要的是這天下臣民百姓的所思所願。
她自始就知曉的,也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按照臣民的期盼乖乖地當好這個公主,即便時有頑劣,可究竟并未有過逾矩出格舉動。甚至有時都比她這位父王都要恪盡責任些。
只是,為什麽她還是心有不甘。明明她什麽都知道,可依舊期盼有一線希望,有一個人能告訴她,她也可以是自己。
再擡起頭時,她眸中已噙滿了淚,水光盈盈,問身前這人:“所以你可以帶我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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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為何那個人不可以是你?”
“難道你當真那麽厭惡我?”
“你對我就沒有半點兒、喜歡嗎?”
她輕搖這人的臂彎,似是鼓起全部勇氣的最後一擊,委屈至極、可憐至極。
男子神色淡然,可內裏卻亂糟如麻。
他知曉自己不該應允,不該縱容女子的狂悖舉止,也不該出現在此處,甚至當初來琉月,都是錯誤之舉。
他所修習多年的道義、他現如今的身份處境、他的理智涵養,都在時刻警醒着自己。
可他也知曉,自那雪色間的偶間一瞥後,只怕自己便動了那些心思,便再也不是從前那般木石之人了。何況令他宿夜萦懷的女子便在眼前。
容澈喉中翻滾:“殿下......”
話音未落,林間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邊叫喊着:“阿寧!你在這裏嗎?阿寧!”
女子越發慌亂,連連催促着他的答複。
“容澈!”
他喉中酸澀,思緒萬千,艱難開口,欲道出些什麽。
只是已經太晚了,頃刻間,那人已尋到了他們身影,聲音自遠處傳來。
“阿寧,宮人們已在傾雲殿候着了,你還在這裏玩鬧作甚,還不趕緊回宮準備!”他說完,瞥見一旁曾豔絕衆人的郎君,心頭一跳,仍含笑言:“原來是衡王殿下!”
楚寧繼續拽緊了容澈,仿佛在示意他不要應聲,不要抛下自己、不要任由自己就這樣被帶走......
可迎來的卻是這人冷若冰霜的神色,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從袖袍上掰下,動作堅決,不摻雜絲毫情義。仿佛自己是一個招惹麻煩的物件,随時都可以抛卻。
所以昨日的那些似水柔情,竟都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麽?
所以,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喜歡過自己,所以才會這般輕易地任由自己嫁作他人婦。
“我知道了。”
楚寧以袖口拭去眼淚,十分艱難地才站穩了身子。
再擡眸之時,已換上先時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樣,再不猶豫地朝遠處尋她的君父走去。
澀意一陣陣湧上心頭,險些叫他首次在人前失了方寸。
及至她被一行人帶着遠去,猶可聞見女子柔柔的嬌嗔與嬉笑傳來。
聲聲入耳,道道剜心。
大約,這就是天意。
原以為自己心若磐石,卻終究在一人面前敗下陣來。
也好,也許這是眼下對她而言最好的結果。
他轉過近乎僵住的身子,眸中是自己都未察覺的悲恸,輕嘆了口氣,緩緩走出了雪色。
秦昱不知何時尋了過來,正候在杏林邊上。見他跌撞而來、神不守舍,心中明了幾分。
“殿下可還要參加今晚的宮宴?”
他沉默不語。
“那屬下去準備車馬,咱們回驿館?只是您給公主殿下備的及笄禮......”
見容澈依舊一言不發、神色淡漠,他便喑了聲,靜默走在一旁。
良久,方聞這人開口:“秦昱,我們今日便回淳國。”
秦昱滿面詫異,回道:“可是殿下,此行王上交代的事該當如何?當初不也是您主動應下的?”
“或許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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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走出不久,楚天歌面上的笑便遽然散盡。若非他察覺不對譴人去傾雲殿內查看,只怕眼前之人就要同旁人私奔了。
他審視眼前的女兒,面色冷厲 “不管你想的是什麽,今日的宴會,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虧你還身為一國公主,慣會作出些叫人操心的事來!”
楚寧一副頹然之态,恹恹應了聲“嗯”。
如今,就這樣吧。他們想讓自己作什麽就作什麽。反正也沒什麽差別。
楚天歌上下打量着楚寧,不悅道:“還不趕緊回宮把這身換了,難道你還真想與那個落拓王爺遠走高飛?還是他三言兩語便将你的魂勾走了,就忘記了你現如今的身份麽?”
她聽得刺耳,雖才在心裏怨過那人,卻還是實在聽不得這些,猶倔強地辯道:“容澈不是這種人。都是我,是我約他來此相見,是我纏着他不放,也是我,主動去招惹他的。”
是呀,本就是如此,本就是她主動招惹容澈的。有這樣的結果,也不足為怪。
楚天歌怒喝:“都這樣了,你還要維護他。好呀,你可真是我養的好女兒,這琉月有你,真是好得很呀!”
楚寧:“還不都是跟你學的!難道你自己不是嗎?叫上下臣民看看,難道身為君王,你自己就做得很好,很令人臣服麽?難道不都是因為你耽于情愛,我才必須有此下場,為你的失責承擔後果?”
楚天歌瞪目赤眸,右掌高高揚起,凝着眼前與亡妻七分相似的面容,遲遲下不去手。
“打呀?你以為我還會怕嗎?自從你将我獨自扔在傾雲殿,不管不問之時,我怕的東西還少了?需要你的時候,又在哪裏?可你呢,永遠都只有自己,哪怕是琉月與全天下的百姓,都不及你一個人的悲喜來得重要!”
見這對父女發作起來,內飾們早已退得遠遠地,只留下二人在園中,一時間,四周寂若無人,惟有不時淩空而起的花瓣飄落各處,以及幾聲鳥兒輕啼。
陣陣微風拂來,楚天歌漸冷靜下來。他不是沒看見這二人方才的情狀,立在遠處,活似一對璧人,直叫人豔羨不已。
即便是曾經的他,也覺只有這位衡王殿下,才能讓自己将女兒安心托付出去。
可他不是未給過這二人機會,為此更是破費了番心思,誰知中途這淳國竟生出了這些事,若非顧衍将此事告知他,只怕他還會被蒙在鼓裏,傻等着這衡王折返歸來!
可瞧着親生骨血這般模樣,心內又不是滋味。雖身為君王,他名不副實,身為父親,亦愧疚良多,可到底不是那等無心之人,不懂得小兒女間的那些心思。
他嘆了口氣,出聲撫慰:“從前,是父王做得不好,父王向你道歉。若你當真不喜這位世子,咱們便再多挑揀挑揀,總能見到滿意的!嗯?”
方才那些話語,楚寧脫口而出,早是後悔不已。見父王如此,遂順着他應了聲“嗯。”
可意識到這話中之意時,心頭又有了疑問:“可您不是對世子哥哥十分中意嗎?還有,你都着禮部大臣們下去籌辦了,難不成說變就能變了?”
楚天歌笑道:“如何不行,我琉月只有一位最尊貴的公主,若是不能叫你與父王都滿意,那便是天神降世,我們也不松口。”
楚寧失笑:“哪有您這樣不講道理、不信守承諾的君王?我們琉月還要不要面子了?”
“面子?你父王我何時有過這種東西!”楚天歌道。
又皺着眉問她:“聞你殿內人說,你今日午膳未吃過多少,我特意命人請了悅仙樓的廚子,做了你喜歡的芙蓉糕,眼下該送到你的傾雲殿了,所以還不回去準備麽?”
楚寧這才化泣為笑,連連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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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雲殿內,一衆宮婢皆面色焦灼,驚懼不已。
眼看着晚宴召開在即,甚至不少宮貴之家譴了小厮前來問候,可他們的這位公主殿下卻猶未見到蹤影。就連暗自去尋王欽将軍的洛離,也遲遲不見歸來。餘下他們一大撥人,手慌腳忙,不知該做些什麽。
“殿下!您可算回來了!”姜筠眼尖地瞧見一身男裝的楚寧,忙撲過去哭喊,“您怎麽可以丢下奴婢,自己一個人走了呢?奴婢不管,下回您再這般,必須帶上奴婢,沒有奴婢,您可怎麽活呀!”
楚寧:......呃,倒不至于此吧。
她堂堂一國公主,有手有腳,如何就活不下去?
“那個,阿筠,你确定自己說的都是實話?欺瞞本殿下可是重罪?”
姜筠猶在哭:“奴婢說的如何不是實話了?您難道不知自己有多驕矜麻煩嗎?”
楚寧眨了眨眼,順勢進殿,坐躺于窗邊的矮塌之上,示意她繼續。
姜筠也不含糊,直接道:“您平日所用膳食,凡過于辛辣、甜膩、酸澀、焦苦,皆不得入口,還得是陛下特意為您請來享譽天下的一刀大師執掌,凡點心出自悅仙樓的芙蓉糕;凡所塗面露膏粉,皆以東海歲出進貢之珠玉輔之,再由天香閣積年的師傅們精研數年,方得三兩套;您雖不喜着宮袍華服,可那些素衣亦用料珍貴、極為稀缺......”
楚寧越聽越迷糊,她平時有這麽......驕矜無度、難以伺候麽?
難怪那些香膏啊玉露啊藥丸啊衣飾啊這麽合自己的心意!
她含糊道:“行吧,你說是就是了。”
又怕姜筠再道出些什麽,忙調轉話題:“對了,洛離去哪兒了?為何剛才就沒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