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北鳶沉雪(四) 只是你如今這副模樣,……
楚寧與容澈走後不久, 那位大夫便收拾出了門,一路向城中某間廟宇而去。
天猶未明,日間熱鬧的廟宇如今顯得人影伶仃, 僅有三兩位小師傅在殿前做些掃灑之事,院內靜谧無聲, 莊嚴尤甚。
只見門口處忽而進來位模樣素淨的女子,直奔主殿而去,随即便在殿內大喊出聲。
“雪兮,我是白茵, 你在嗎?”
“雪兮, 在的話出來與我談一談, 好嗎?”
“雪兮仙君!”
無人應答,只有院中的小師傅們愣了片刻, 随即繼續揮動掃帚, 發出沙沙的聲音。
白茵環顧了四周, 仍未發現有人出現。她長嘆了口氣, 随意坐在了張蒲團之上,苦笑道:“其實你不願見我,我也猜得到。若不是因為昨日那兩位,只怕你都不會再與我沾上半分關系。”
她說着,聲音漸漸苦澀, “只是你如今這副模樣,難道以為我就會好過些嗎?”
話音剛落,殿中出現了道微弱的金光, 女子的身影漸漸變得明晰,只聽得女子開口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連我自己,也深陷其中, 又怎麽忍心再讓你也被卷進來。”
白茵聞聲,立刻站了起來,她望向這位久未見面的友人,眸中的歡喜漸被沉重的郁色替代,聲音微顫地問道:“才幾年未見,你如何成了這副模樣?”
初見她時,似陽春韶景,秀慧明遠,是只可巍巍遠觀的天外來客。可如今,白茵審視着面前之人,萎靡、衰頹、暗淡無光,通身散發出一股破碎感,仿佛被人撕扯着靈魂,只無力地掙紮着。
若是在從前,白茵可能會大聲問她,究竟是怎樣可怕的事情,會讓她變成這個樣子。
可是她這些年并非一無所知,又經歷了昨日那事,她想,自己是不是也有了點資格,可以同她并肩,為她斬去塵世煩憂。這樣,才算得上是這人的朋友,不是麽?
一念三千,千千成結。白茵的視線終複回到面前這位仙君身上,她望着雪兮略顯疲态的眸子,平靜道:“我們還剩多少時間?”
對面之人倏忽間便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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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靜莊肅的寝殿內,男子歪在數重簾帳後的榻上,面色蒼白。一旁,年邁的禦醫正在為他號脈,表情略顯凝重。
這已是這位年輕君主患病的第六年,眼看着宮中替他診治的禦醫換了一位又一位,藥方開了一副又一副,卻仍未見有任何好轉,反倒肉眼可見地衰落下去。
老禦醫在心中嘆了口氣,這輩子經他診治之人不下萬計,治愈者數千,卻從未見過似君上這般的怪病,任他如何費心尋究,卻依舊未窺到半分疾因。莫非這位年輕的王當真再無生機可望?
只聞男子虛弱無力的聲音從簾帳之後傳出:“聞大人不必瞞朕,朕知曉自己的身子,只盼着過一日是一日,別的,再無他求了。大人也不用費心再來此問診了,朕不願再勞煩你們。”
老太醫一聽,身子險些一顫,忙道:“王上正值盛年,龍體健壯,又有天命庇佑,必能逢兇化吉,終複痊愈。況且上至朝臣、下至百姓,皆在盼望着王上早日康複歸來,王上您又何苦作此自苦之言?”
男子自嘲般地冷笑道:“盼朕康複?只怕有些人并不這麽想罷。朕心已決,大人不必再勸。”
聞太醫聽後,神情一變,欲囑些什麽,卻見君王已轉過頭去,面上一副厭色,便只好默默收了診具,随之不安地退出了殿內。
待殿中人都消失個幹淨後,方才還滿面病容的男子如換了個人般,勾唇下了榻,悄聲走入了隐于書架後的密室中,餘下空無一人的金殿。
及至他穿過燈火幽微的甬道,又拐了數個狹彎,來到一扇緊閉的石門之前,熟練地按下一旁的機關,那門便輕巧地打開了。
石門從沉珏臉上緩緩升起的瞬間,幾乎微不可見的光從石室內傳了過來,他眸光隼利,頃刻間便向石室一側看去。
一虛浮的俪影安睡于卧榻之上,散發着淡淡的微光,不像是實際存在的人身,倒像是虛幻而出的形體,一動不動,平靜而安祥。
沉珏冷峻的面容上添了幾分柔和,溫聲道:“阿兮,我來看你了。”
“你不知道,外面的那些人啊,都以為我将不久于人世,個個垂頭喪氣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給我奔喪的。我這還沒死呢!當然也不會死。”
“近幾日越發冷起來了,宮人生怕我被冷到,忙點起了炭火,就連卧榻上的簾帳也加了好幾層,險些沒把我當作紙片人供起來。就連那聞太醫也不知抽了什麽風,一日內來了三次,瞧着他的臉色倒比我更差些,倒也不給自己多看看,說不定還死在我前頭呢。個糟老頭子!”
“昨日在宮中見到個眉眼與你相似的婢女,我還以為是你,便叫住了她。可立刻想起來,你不會打扮得那樣招展,也不會刻意勾引我,就連耍小性子,也只會直白地喊我的名字。你說,像你這麽蠢的女人,當初是如何将我的心勾走的?”
“阿兮,又入冬了。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嗎?我問你是仙女嗎?你不回答,反而問我為什麽。我那時其實想的是,哪裏有這樣愚不可及的女人,自己身子冷得跟冰塊似的,還要給人取暖,也不怕被人吃豆腐。不過,那夜我真的被凍到了,真的。”
“阿兮,我好想你。”
沉珏說着,身子不覺傾覆其上,只是在觸到女子的那一刻,光暈似碎掉了般,抓到的只是虛無的空氣,并無一物。遠遠看去,兩人的身子似乎重合在了一起,只是一為實體,另一個,則是虛影。
他身子蜷在榻上,雙手漸漸握緊,再起身時,面上一股森然戾氣,掃過女子身形,道:“放心,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就算天怒人怨、碎骨焚身,那又如何?你是我的妻子,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就算是死,我也要同你共赴黃泉。”
他說這話時,臉上雖挂着笑,語氣亦極盡柔和,可聽上去,卻只覺無盡寒涼,無半分歡愉可言,唯有從心底而來的噬骨寒意。
“喔,對了,聽聞你尋來了兩位好幫手,還去見了以前那位相好,這是還想着要逃嗎?放心,他們改變不了什麽的。你以為我當真會任由你逃脫而沒有任何應對之法嗎?”
他冷哼一聲,随即笑道:“那是位仙君和一女鬼對嗎?他們很快就知道會發生些什麽了。很快!”
又是一陣大笑,沒多久,笑聲又忽止,作出了個噓的口型,輕聲道:“他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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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寧與容澈抵達北鳶王宮時,正是一衆臣子早朝之際。
雖說這位王上自染上那怪病後便甚少露面,到了近年來更是連面都見不到了,可他仍是應大臣之意從王室宗親中選出了位監國王爺代勞朝政,是以這北鳶國上下才未全亂了套。
只不過在談及這位王爺時,衆人面色都無比怪異。
若說他不及這位王上賢能也就罷了,衆人能理解,對其多半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沒想到,這王爺竟是個滿腦子漿糊的草包,還是只會和稀泥的那種!
衆臣向鄰國獻上美人示好求和,他便于金殿上當衆截了胡,氣得諸臣子沒一口老血噴出來;衆臣欲在北地加種小麥,他偏要種甘蔗,結果遇上了三年幹旱;衆臣提議不宜出獵,他則帶着皇家護衛隊私自進了獵林,最後大雪封山三天三夜才出來,聽聞他出來時人都快餓傻了......
此時,王宮之內傳出王上失蹤的消息後,整個朝廷上下都驚呆了,随後傳令宮人們立刻去尋,唯有這位王爺當着衆人的面哭天抹淚地嚎叫起來:“王兄啊,你走了,留下這上上下下一窩子人給我,要我怎麽辦!你自己想悄無聲息地走就罷了,還不告訴我,算什麽弟兄,說好了我只幹一年呢!”
楚寧:“......從未見過如此聒噪之人,反正這樣的鬼我是堅決不收的,麻煩!”說着便要将這王爺變走。
容澈忙止住了她,笑道:“稍等片刻,這人說不定知曉那沉珏的下落。”
楚寧:“你确定?”
容澈:“試試便知。”說着便施了道傀儡術。
只見這草包王爺未多時便退了朝,往宮內而去。他們也緊跟其上,直到來到了那沉珏的寝殿。
容澈打量着四周,眉間一皺。
消息最早是從此間宮殿傳出的,按理來說,衆人理應從這間尋起才對。可他環顧殿內,并無任何翻找過的痕跡,一切物件都擺放正常。若是這種情形,只能說明一件事情,他們中計了!
若是尋常,他可能會視之為無睹,可今日,不知怎的,心中卻隐隐生出了些不詳之感。
容澈忙道:“殿下,不好!”
誰知他剛欲帶楚寧離開,便見她倒了下去,忙去接住她時,眼前的景象亦虛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