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歲兮浮度(五) “殿下,男女授受不親……
混亂中,容澈情急之下護住了懷中的女子,待馬車最終穩定不動,自己才意識到方才發生了什麽,身子不由僵住了。
楚寧正好看了過來,一臉無辜地道:“你還好嗎?容澈。”
容澈并未回她,只嘗試着讓自己稍稍抽離一些,未曾想馬車因此又是一陣晃動,兩人反而湊得更近了。
楚寧滿目茫然,問道:“容澈君,你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容澈聲音僵硬,艱難地開口回道:“無、無事。”
楚寧見他這般,分明不像是沒事的樣子,以為是自己将他壓着了,便試着稍微移開些,沒想到她身子才剛挪了一小下,就聽見這人冷厲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說:“你、別動。”
她聽了這話後,一時驚住,心道:這人是怎麽了?方才不還好好的嗎?怎麽這麽一會兒,就又對她疾言厲色起來了?
雖是這樣想,然而楚寧卻也沒再亂動了,盡管這姿勢顯得有幾分別扭不适。
車外的秦昱暫時将馬車稍稍控制住了,掀開車簾見到這樣一番場景時,險些驚掉了下巴。
只見他立刻別開視線,慌亂回禀道:“殿下,此處不知因何竟有處不淺的泥坑,屬下方才着急趕路,一時沒注意到,這才使二位受了驚。馬車雖暫時穩住了,可要完全恢複正常行駛還要些時辰。瞧着這天就要下雨了,不如二位先下車找一處附近的屋舍歇歇腳,待馬車好了以後屬下再去尋你們?”
“也好。”容澈板着臉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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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下車後沒走多遠,天便陰沉得不成樣子,烏雲密布其上,還可見雷聲陣陣轟鳴。不一會兒,那雨便不顧一切地降下來了,頃刻間地面上可見一層激揚的水花,越發迷亂了視線。
二人共一把傘,一路上都未見到有客棧驿館。走了好一段路,才總算尋到鄰湖一處農舍,便毫不猶豫地扣了門。
“請問有人嗎?可否讓我們在這兒暫時避避雨?”
楚寧蜷着身子,雙臂攏緊,一面輕跺着腳、一面問道,不時還往手中哈了哈氣。她身上已濕了大半,額前也浸了些水花。雖說已是春日裏,可伴着這雨而來的風随意一刮,便使人不禁一陣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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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澈也未好到哪裏去,衣衫幾近濕透,但仍一副端方從容的模樣,并未因這突如其來的境遇略見失态。他眉頭微微皺着,透過圍欄向裏看去,卻似乎并未發現有人應聲前來。
無人在家嗎?他環顧四周,随即目光又收束回來,瞥見楚寧略顯蒼白的臉以及微微發顫的身子,說了句“殿下別亂走。”便拿起傘徑直走入了雨中。
楚寧一心等着人來,并未聽清容澈說了什麽,待發覺到身旁這人突然走開,頓時睜大了眼睛,忙問道:“你要去哪裏?”
然而雨聲太大了,容澈似乎并未聽到她說的話,至少楚寧是這麽想的。不過,待過了将近一刻,都未見到這人歸來的身影時,她便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了。
望着陰郁的天色,以及尚未得見小的這場雨,楚寧不禁想:容澈不會是厭了她,故而才将她一人仍在這裏的吧?否則怎麽連傘都拿走了!盡管理智告訴她這種情況應該不太可能,可她又細數了一番自己給容澈留下的印象......怎麽看這位衡王殿下都不像是有幾分歡喜她的樣子,反倒該是厭極了她!
也是,似容澈這般的人何等孤高清傲,眼裏容不了一粒沙子,若非王命不可違,就憑她這段時日的所作所為,恐怕早該讓容澈離得她遠遠的、再也不要看見的才好!
這麽想着,楚寧忽然一下子便洩光了氣,生出了幾分委屈來。她可是琉月最尊貴的公主呀,怎麽就落得這個樣子了?不行,不能這麽等下去,這附近定然還有別的人家。她就不信了,偌大的王城外,就沒有一戶肯收留她的!
打定主意,她望着這雨,猶豫了幾下後,便以手遮在額前,小跑着入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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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澈循着圍欄一路找過去,最後來到了湖邊。他望見湖中心仍停着一條小船,船邊似乎坐着一位男子,戴着藤編草帽,猶在臨湖垂釣。
這似乎便是那農舍的主人了。容澈正欲走近詢問,那男子正好望這邊看了過來。沒過多久,便見那船緩緩駛向了岸邊。
待那船只近了,容澈方看清楚,船上的原來是位老人,雖須發皆白,然精神矍铄,舉止間自有一股風流之意,卻不像普通的漁民,倒像是哪位避世而居的高人。
老人走下船來,見是位穿着講究的少年郎君,又見他衣衫盡濕,問道:“可是遇有不便,前來避雨的?”
容澈從容答道:“正是。”
老人觀了眼周遭景象,輕笑道:“是了,今日這雨,着實來得有些突然。”又對容澈道:“若你并不介懷,就随我來吧。陋舍雖小,卻也還能避些風雨、求個心安。”
“有勞。”
容澈随老人回那農舍之時,不知怎的,心中莫名閃過幾分不好的預感。細細追究查探,一個念頭在腦海中一晃而過,莫非是......算了算時辰,他不由加快了腳下步伐。
“郎君這是急着回去尋人?”一旁的老人突然問起。
心思猛地被看穿,容澈坦然回了聲:“嗯。”
與此同時,他腦中浮現出那人瘦小的身影,明明手指凍紅了,嘴唇無半點血色,仍在堅持敲着門、喚着人來。思及此,他道出了自己的擔心:“她平素最是急不可耐,眼下已等了一段時日,也不知現下卻是如何了?”
老人帶着些意味的目光看過來,容澈毫不顧忌地迎了上去,回以一個微笑。
老人遂捋了捋胡須,笑了笑,并未多言。正欲繼續行路,驀地瞧見不遠處地上竟趴伏着一個小人,看裝扮,貌似是位小郎君。
“那是何人?”老人喃喃道。
容澈聞聲,忙看了過去,身子一愣,這是......
楚寧愈跑着心也愈發沉了下去,她沒了傘,在這雨中根本看不清前路,更不要說繼續尋那避雨之處了,只覺雨水從四面八方向她傾然灌注,整個人活脫脫淋成了落湯雞,淩亂又無措,狼狽極了。
正氣急敗壞之時,她又一個不小心被不知何時出現的一截枯枝絆住了腳,身子無法控制地向下倒去,撲在了泥水中。
楚寧已淋了許久的雨,衣飾也不知濕了多少回,身子早凍到沒了知覺,然這猛地一摔,猶令她感到片刻的吃痛。不過更多的是氣悶與不平,她都已經這樣了,居然還倒在了這泥地上,孤零零地,無人問津。
楚寧一時心中酸澀、委屈到了極點,淚水不可抑制地湧出了眼眶,也不管什麽儀态姿容,趴在水越積越多的泥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待她漸漸開始低聲抽泣時,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殿下,地上涼,快些起來吧。”
她并未注意到有人已行至她身前,聽到這人的聲音,愣了一下,又複大聲得起來。一面哭一面問道:“你怎麽現在才回來?我還以為你扔下我走了!”
容澈躬身蹲下,見她通身染上了泥,連面上也濺上了泥漿,面上不覺有幾分愠色,道:“不是說好讓殿下不要亂走嗎?”
楚寧卻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中,哭着不肯起,直道:“你何時說的?我都沒聽到!我跟你說話也不理我!”
容澈詫然,她說的不理,莫非是......當時他拿了傘已走出去若幹步,耳邊好似傳來了一道細微女聲,卻又聽不真切,他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了,便未多想,原來竟是真的。
“是我的錯,殿下還是先起來吧。”容澈道。
聽了這話,楚寧愕然擡起頭來,見容澈面色平和地看着自己,較平日裏的冷若冰霜多了些耐心,倏忽間心中的那些悲憤也都消散殆盡了。
她說話猶帶着淚腔:“可是,我胳膊麻了。根本起不來......”
話音剛落,便瞧見眼前多出了一截修長的手臂。楚寧愣了愣,心中嘆了口氣,扶着這手艱難地起了身。好不容易爬起來,又發現自己雙腿亦失去了知覺,動彈不得。她一臉憂怨地看了看自己,又滿是無助地望着容澈,仿佛在說:容澈,我走不了了,你能背我嗎?
容澈沉吟片刻,開口道:“殿下,男女授受不親。您還是扶着我為好......”
楚寧氣塞,臉色沉的不成樣子,原來方才的耐心只是幻覺麽?這人果真迂腐又令人讨厭!便重重地抓着身旁人的胳膊,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挪。
進屋後不久,老人便已備好了熱水并盥洗用具,雖比不得宮中周全,甚至說得上是簡陋,卻已是此種情形下能夠做到的最好的了。
兩人衣物早已濕了個徹底,尤其楚寧,更是沾了一身的泥,看上去不忍直視。幸而那老人不知哪裏找來了兩件幹淨的素色袍子,他們方得以稍稍安置下來。
楚寧拖着稍顯寬大的袍子出來時,恰好看見容澈在外間擺弄些瓶罐,及至走近了,便聞得他言:“你,過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