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歲兮浮度(四) “你們不要過來,再往……
楚寧正欲掀了簾看看究竟,可又瞟見面前這人雖仍在不動聲色地低頭看書,可似乎并未見其如何翻閱書頁。
她心中不覺好笑,暗道,容澈啊容澈,你便是想知道又如何呢?我堂堂一國公主,又不會笑話你。不就是想知道發生了些什麽嗎?這還不容易!
于是她直接将身子湊近車門處,向姜筠問道:“外面發生何事了?”
姜筠瞧見眼前這幕,心中滿是驚駭,又不敢确認,正猶豫着如何說,聞楚寧問起,便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車內之人。
楚寧聽了,一驚:“此事當真?官奪民産可是觸犯刑律,按律當處以徒刑,且官兵以身犯法,更是要加重處罰。況且此處離城中尚不足百步之遙,便有此等之事,這些人還真是膽大包天!”說着便令駕車的侍從往那聲音發出的方向趕去。
容澈在一旁自是聽到了這些,雖未說些什麽,心中卻存了些疑慮。此事,恐怕沒有想象的那樣簡單。
待到車停穩當了,楚寧下車時,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數十間破舊的草屋松松散散地并排着,看得出大多早已年久失修,透着積年的腐朽與黴味。及至走近了,還能聞到一股濕冷的潮味。幾處殘破的院落中,炊具與食器淩亂地在地上擺着,仔細看會發現其上已積了一層薄灰。
楚寧不覺胃中一陣翻滾,險些就要吐出來。她拿出紙扇掩住口鼻,才将将壓下了身體的不适。接連查看了幾家,皆是空無一人。她心生疑惑,這裏看樣子似乎并無人居住,可方才的聲音明明是這邊傳出的......
正待她欲仔細分辨出那聲音的來源,右前方不遠處正傳來女子的叫喊、以及男子的大笑。下定心神,楚寧及餘下之人便快步朝那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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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的草屋內一角,女子纖瘦的身子微微發顫,她手持一柄裹滿泥漿的鋤頭,滿眼驚恐地看着面前這幾位穿着軍裝的粗曠男人。
“你們不要過來,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要不客氣了!”
男人們聽了,只放聲大笑起來,對這女子的舉動毫不在意,道:“喲,美人生氣了!原來還是一只會叫的小野貓呀!來!再給爺兒幾個叫一個!”
女子又驚又怕,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裏已微微泛出了水光,只大聲喊着:“來人啊!有沒有人來!你們這群侵奪民産、欺壓良民的惡人,遲早會遭報應的!”
男人們仍當是聽到了什麽樂子似的,越發笑的猖狂,道:“你盡管喊,盡情地喊!放心,就算你喊破了喉嚨都不會有人來的!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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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內室又響起了卧床老人的怒喝聲:“你們這群衣冠禽獸的歹人,仗着有人撐腰,便為非作歹,你們、你們休想從我手中奪走這地!阿離!阿離!快去報官!去——”
“可是我走了,爺爺你怎麽辦?”
老人強撐起身子,笑道:“我一把老骨頭了,活不活也不甚要緊,可你、你是個女娃!好孩子!快快去城中找正經的官差來!”
女子聽見祖父顫巍的聲音,再沒忍住,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下,又記着祖父方才的囑咐,鼓起勇氣向眼前這幾人男人掄起了鋤頭,一陣亂揮,居然使得對方連連退後,甚至還傷了其中兩人。
她膽戰心驚,連忙趁着這間隙拼命往屋外跑。
為首的男人剛挨了一鋤,見情況不對,罵道:“這小娘兒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打老子!老子今天讓你吃不了兜着走!”說着三兩步追了上去。
女子聽到了身後男子的罵咧聲,越發跑得快了,好容易出了院子,誰知因心急又一跟頭摔了下去。她聽着男子的腳步越來越近,以為自己定然逃不走了,遂認命般地閉了眼。
正是此時,一道女聲響起,清稚中帶着幾分淩厲,“好大的膽子!敢在宮城外行此欺壓民衆、掠奪民産之事,是誰指使你們這麽做的?”
摔落倒地的女子如獲救般地睜開了眼,瞧見的卻是一身男子裝束的人,雖不解其中緣由,可她見這人衣飾貴重、舉止不凡,便知她并非常人,忙道:“大人救我!”
男人們見來人盡是個身量瘦小的白面郎君,滿臉不屑,其中一個道:“你誰呀你!知道我們上頭是誰嗎?小白臉,奉勸你可別多管閑事,否則的話......哼哼!”
說話間,楚寧已将這女子扶起身來。而容澈、姜筠等也趕到了。
聽到這話,姜筠立馬笑道:“否則便如何?你們上頭是誰人,倒是說出來呀?區區一介小兵,膽敢在我們公主殿下面前危言聳聽,依我看,是你們不要命了!”
男人聽聞此言,滿臉猶疑,又上下打量了番楚寧,面面相觑,不确定是否真如對面之人所說。
姜筠見這群人不信,氣急地從貼身的小囊中取出象征公主身份的玉佩,揚眉道:“這可是王上親賜的玉佩,難道還能有假!”
不等對面那群男人出聲,楚寧身邊的女子便已跪了下去,恭敬地道:“草民見過公主殿下!”
男人們見此狀,也不情不願地下了跪,辯道:“公主殿下,吾乃王欽王将軍轄下官兵,奉命前來征用土地。此等乃頑固刁民,多次責令搬離此地,始終不從。我們方才也是秉公辦事而已。”
楚寧并未理會這群人,反而扶起身邊的女子,見她雖衣着不堪,模樣卻生得齊整,眼睛更是滿賦靈氣,溫聲問她:“你叫什麽名字?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女子聽到此言,斂聲聚氣道:“草名姓洛,單名一個離字。他們說的雖卻有此事,可并非是征用民房。他們口中所謂的‘征用’,分明是直接将人生拉硬拽、強行驅逐出去;若有那不從的,便是将人打死了也不為過的。”
“殿下!若他們所行的公事當真循規蹈法,那我們為何從未見朝廷頒發文書旨意,反而次次譴人前來行驅趕之事?何況對我們這群身份低微之人,除了這僅可栖身的茅草屋,又有何處可去呢?難道朝廷為了這群人口中所謂的‘國貌昌盛’‘形容規整’便要置我們這些人的性命生計于不顧嗎?”
楚寧心內一驚,她竟是首次聽聞此等之事,見這女子言語真切、口齒清晰,并非那般胡攪蠻纏之人,便寬言慰道:“你暫且先安安心,我回宮後定會查清此事,還你和此處的百姓一個公道。”
她見此地再無他人,而這女子又身量纖弱,恐再有人前來侵擾,便令一旁的姜筠取出方才那塊玉佩,交與洛離手中,道:“這段時間,若再有人前來趕你走,便将這玉佩亮出給他們看。”
又見洛離穿得單薄破舊,且家中還有一祖父卧病在床,便将身上的錢袋一并給了她,囑她日後可拿那玉佩入宮尋自己。
洛離雖知此舉不妥,但思及自身境況,連聲道謝,一并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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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城途中,楚寧坐下不久,便聽姜筠在車外抱怨:“殿下,您給信物就罷了 ,為何将那玉佩也給了出去?咱們又不知她底細為人,萬一她生了歹意,拿着這玉佩行大逆之事,又該當如何呢?”
楚寧聽後,愣道:“應該......不會吧!我也沒想那麽多呀。再說了,咱們這次出來,可還帶了旁的物件?”
姜筠忙道:“如何沒有?禦賜的珊瑚手串、鴿子蛋大的南珠、上次去悅仙樓戴的玉扳指,即便是您今日拿的這扇子,上面可都有王宮的标記的!”邊說着還邊一一擺出來給楚寧看。
楚寧:......
楚寧一臉無謂,笑道:“行了行了,給都給出去了!我信她不是那樣的人。再說了,若是真沒了,就沒了呀。也無甚打緊,不過是塊好看點的石頭,被你們一個個當成寶似的。”
因心中牽挂今日那女子與所生之事,又肅正神色道:“阿筠,我還是不放心,這裏離王欽大人帶兵營地不遠,不若你先去尋他,說清此事經過由來,最好能找出今日那幾人,查明此事。”
姜筠:“那殿下您呢?是準備回宮還是......”
楚寧沉思片刻,搖頭道:“不了,我先不回宮了。父王此時又不在宮中,我得先見了他,将此事盡早禀明了才是。”
姜筠見她家殿下神色認真,便也不再抱怨些什麽,又囑咐了幾句方下了車。
而這一邊,馬車也調轉了方向,往長春觀而去。待已駛了一段路,楚寧才記起身旁還有位衡王殿下,盡管他今日就對自己說了一句話。可這馬車、以及車首的那位随從,貌似都是這位的。可她方才尚未問過容澈的意見,便擅自改了路線......
她在心中思量再三,正欲說時,車外的随從忽道:“兩位殿下,不知何時變了天,看樣子是要下場雨了。此去長春觀,尚有半日路程,不若屬下先趕車尋個适宜的避雨之處,待這雨停了,再繼續趕路前去?”
楚寧正欲開口,只聽得容澈已回了句:“好。”
她不甘落了下風,便也道了句:“本公主也覺得不錯!”
心中暗想:這容澈莫不是有何難言之隐,居然連一個字都不肯多言。若非她聽慣了這人與張老先生的對談,都要懷疑這人莫非是個啞子了。她又仔細回憶了番容澈同她所講的話,貌似當真不超過十句的!
楚寧正在心中想着如何戲弄這位木頭殿下時,馬車驟然劇烈晃動了一下,還未穩下來,随即又是一下晃動,最後徹底向一方歪了過去。
兩人原本都坐得好好的,互不幹擾,誰知接連這麽幾下,不僅挨碰着了,最後馬車定住時,楚寧睜開眼一看,自己再次到了容澈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