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疏杏窺光(五) 你改變不了這一切,否……
“你又沒見過他,如何就這麽肯定了?”楚寧笑道,她仔細看過去時,那兩人早已走遠,餘下模糊的光影被重重春色掩映,并不真切。
姜筠下意識摸了自己腦袋,正欲說出個五六條理由證實她所言非虛時,身後不知何時已齊刷刷立了一排宮人。
“殿下,快快回宮梳洗裝扮吧,王上方才已經令王欽大人前來請過您了!今日可是殿下您的大日子,再不回去,只怕王上會動怒的!”
楚寧下意識與姜筠對視一眼,果然,還是被找到了。
“行了,我回就是了,也不是多重要的日子,竟如此興師動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今日就要成婚了。”楚寧從秋千上跳下,望着眼前突兀的人道。
“殿下,可不能這麽講,這宮宴......”話還未說完,只見她們這位殿下便擡腿走了,宮人們只好又匆匆跟上:“殿下,您慢點走!回傾雲殿的路在這邊,您走錯邊了!”
“本公主今日就想走這條路,不可嗎?”
浩浩蕩蕩又是一大群而過,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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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澈見到少年王爺之時,已是宮宴之上。
“依我看,這琉月王宮中的女子,倒也不過爾爾,半分不及我府裏的小娘子們,早知便不陪你來了。本王走的這些日子,她們定然對本王思之如狂、夜不能寐了......”容濯身子歪在案邊,面色微醺,一副輕佻模樣。
容澈腦中浮現方才這人與三兩宮婢打情罵俏的畫面,不動聲色道:“我記得,是你自作主張跟來的。何況三王爺似乎在這宮中頗受歡迎,并不像你口中所言。”
“啧啧啧,說這話可就生分了。本王還不是見你只身一人前來,怪可憐的,這才來助你一臂之力的?就你這麽個小古板,可別連人家公主的面都沒見上就被掃地出門了。”
容澈的目光略過上首的君王,直言道:“你知此行非我本意。”
少年王爺一聲輕笑,眸中染上了三分冷意,道:“容澈,你看這大殿之中有誰是真正想求娶公主的?你改變不了這一切,否則你早已不會出現在此處了。我說的對嗎?”
似乎他自己都覺得可笑極了,看着不遠處空無一人的桌案,淡淡道:“恐怕連這位公主自己,都是不情願的。你瞧,她到如今都沒出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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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酒已過三巡,諸王孫子弟、勳貴臣子盛裝出席,歌舞亦不曾斷絕,唯獨不見了這場晚宴的主人公——琉月公主。
“想來在座諸人應是失望的吧,都說這位公主殿下貌美無雙,見上一面難如登天,看來此言倒是不虛。”容濯笑道。
容澈端坐案前,神色淡漠,不置可否。
容濯自知沒趣,亦不再開口,只一股腦兒地往嘴裏灌入果酒。
不多時,一位內侍官從殿前悄聲進來,近百步以後才踏上上首臺階,繼而湊到君王身側低聲傳話,君王随即開懷展顏。餘下殿內中人察覺此變後,瞬時神色各異。
“公主殿下到!”
還未及宮人傳呼及殿內,着華服的少女已落座席間,遠遠觀之,若熠熠明星,光彩耀目,又似精雕細琢的珠玉,叫人輕易不敢觸碰。
頃刻之間,座下方才還百無聊賴的衆人便悸動起來,嘉言贊賞、獻媚示好、溢美之詞亦不絕于耳、充盈殿內,一反先前的素淨寡淡。
容濯首先注意到的是少女身側那位眉眼清秀的婢女,這個人......他昨日似乎曾見過,不過他記得,那是位侍從裝扮的瘦弱男子,而眼下這個......上首傳來女子輕聲細語,腦海中的畫面與殿內中人漸漸重合。
他勾唇一笑,竟是如此。難怪。
楚寧正舉杯婉謝座下的又一位異國王爺時,耳畔傳來姜筠的低聲驚詫:“殿下,我好像看到昨日悅仙樓中“绛雪”的那位男子了,他、他就在殿內。”
她手中一頓,餘光瞟到男子端方沉靜的身姿,心下又驚又惑,将果酒一股腦吞入,喉中一陣熱辣,引得咳聲陣陣。
“殿下,你怎麽了?不要緊吧。”姜筠忙問,一面輕拍她的脊背。
“無、無事。”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
原以為那人不過是尋常之人,也并非真的是什麽王爺,只不過一時情急而為,不曾想,這人今日竟出現在這琉月宮宴之上了。莫非,他亦是為這場擇婿而來?
這一幕剛好落在容濯眼中,他饒有興致地搓磨着手中的酒杯,見容澈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打趣道:“容澈,你真不看看這琉月公主的模樣?萬一你當真願意呢?”
容澈聽了,連眼皮都未稍有一動,一副事不關己的疏遠模樣。
“也是,于你而言,這世間女子并無二致。”容濯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少女身上,眸中是毫不掩飾的溢美神色,嘆惋道:“可惜了,人家看上的是你這位衡王殿下,否則說不定本王也有機會抱得美人歸。”
“若你當真如此想,可以一試。”
容濯眼睛睜大了望着身側這人,一時噎住說不出話來,總算知曉他父王如何選了怎麽一個人來琉月,這可還真是......選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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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過後,楚寧一行人還未傾雲殿門口,便瞧見宣旨的內侍官已候在殿外了。她本欲裝作沒看見直接進殿,奈何這些內侍官們也不是吃素的,早已熟透了她慣常的躲避伎倆,直接齊刷刷跪在門口,将堂堂一國公主生生擋在自己寝殿外不得而入!
楚寧嘆了口氣,跪地,接旨。
“自明日起,着令公主楚寧繼續前往書苑進學,由淳國衡王殿下、淳國三王爺,星攬國世子伴讀。不得借故缺席。不得遲到早退。不得忤逆師長。不得态度不端......”
待到內侍官總算念完這一長串學規後,楚寧幾近昏昏欲睡了。
“殿下,該接旨了!”內侍官提醒道。
“這當真是我父王下的旨?還是受何人撺掇的?”楚寧問道。
此言一出,一旁的內飾官皆大驚失色,忙解釋道:“殿下,這話可不能亂說,奴婢們可真沒有,真真切切的。”
“那近日可有何人見過我父王?”
“這、除了王欽大人、淳國衡王殿下,奴婢便只瞧見顧衍顧大人進過書房了。”一位內侍答道。
顧衍。
又是這人!似乎近日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就沒有與這個人脫過幹系的。這是打量她在此時上定然不會忤逆麽?
讓她進學?繼續接受那些老古板們的念念叨叨?
想都不要想!
楚寧氣悶,又問:“父王在何處?”
“王上說了,若是殿下要為此事去見他,那就不必了,他不會見您的。”
楚寧不以為意,心道他不見我,我自有辦法見到他。她就不信,這人總歸是在合歡殿的,難不成還會跑了不成。
未曾想,奉旨的內侍官又道:“另外,王上已連夜出宮,前往長春觀閉關了。叮囑殿下您若有何異議,待他回宮之時再行商議,在此期間,務必聽從教導,好自為之。”
楚寧:......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便有王欽另一群內侍等人在傾雲殿外候着。
楚寧昨日飲了酒,睡得懵懵懂懂間,只感覺有人前來欲将自己從被褥中撈出來,猛然一驚,才記起了昨夜那道旨意,一時號啕大哭出來:“太過分了,連覺都不讓人睡了。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國法!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公主放在眼裏!”
餘下衆人:......殿下!
您是想穿那件嫩膚的還是姜黃裙衫?
您想梳雙垂髻還是元寶髻?
文房四寶已經備好了,殿下需要過目嗎?
殿下還有其他吩咐嗎?
楚寧:......
辰時方至,楚寧出現在書苑時,發現裏間空無一人,除了一位須發皆白的教書先生。
楚寧的臉越發沉下去,剛欲擡腿離去,誰知甫一轉過身,便撞入了一具清瘦挺拔的胸膛。
“你——”她捂住腦袋,又急又氣,睜大一雙桃花眼,往這人望過去。
目光所及,是青衫薄衣的少年郎,往上看去,便是一張清極秀極的面龐,七分堅毅,三分疏遠,宛若素雅明淨的山水畫。
楚寧瞧見是這張熟悉的面孔,話到嘴邊卻只說不出口,直愣愣地望着眼前這人,仿佛四周圍的一切人物、景象都凝固了似的,只餘下在心間層層蕩開的驚詫。
少年卻并未看她,淡淡掃了眼後便挪開了視線,眉間微蹙着,餘下胸口處隐隐作痛。
“咳咳。”不合時宜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刻的寂靜,“公主殿下,老夫已等您許久了!您這是準備去哪兒?”
只見小姑娘如瓷般的精致面孔上瞬時生動鮮活起來,懊惱中帶着頑鬧,絲毫未見被抓包的羞愧驚恐之意。
她緩緩轉過身來,擠出一副笑臉朝先生解釋:“先生您誤解了,我是瞧這裏景色宜人,一時沒忍住,準備......四處轉轉。”
張老早已了然于胸,他們這位公主雖天資聰穎,然素不喜上學,古板迂腐之讀書人尤甚,此番出現于此地,還多麽有些被迫之意。不過,倒也不真的是要她讀書用功,不過是情勢所需罷了。
他笑道:“殿下好雅興。不過此時晨露未唏,濕氣稍重,不免傷了尊體,何若過午以後再來,想來景色更佳。”
又見公主身後立着位氣質不凡的郎君,心中有了計較,溫聲道:“淳國的衡王殿下也至了,一同聽老夫淺談幾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