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疏杏窺光(二) 我家公子不過是位尋常……
三月初六,長興街外早早排起長隊,皆是為了一嘗那文昌記的雲吞面。
有那初來乍到不相識的,滿不在乎道:“一碗面而已,至于嗎?”
随即身旁便零零散散傳出反駁之言。“公子,你不知道,這家的雲吞面可是城中一絕,連王上都欽賜了牌匾稱贊此乃人間美味......”
“可不是,這家的師傅還是王上特意請出山的,一日只買兩百份,售完即止。”
更有一位小姑娘輕推了推他的手臂,“哥哥,你要是不排的話,可以把地方讓開嗎?”
少年這才發現他......的确擋了旁人的道了,看着周圍人幽怨的眼神,他的太陽穴止不住地跳動。得,這才剛到琉月國,就這麽不招人待見,他也是真不該大老遠得跑來湊這個熱鬧。
他氣哄哄地回到客棧,打開房門,也不看裏面有沒有人便直接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靠窗邊的矮榻上,端坐着的白袍少年不動聲色地翻了一頁手中的書,連頭都未擡起。
見無人理他,容濯也就這樣呆坐着,像是在與自己置氣。不過約莫一刻鐘後,他原本的滿腔怒火,便已洩了一大半。
他忍不住開口:“你不問我為何生氣?”
語音剛落,對面人聲音便響起:“你為何生氣?”
容濯白了這人一眼,擠出一個笑容道:“無事,我已不氣了。我如今比較好奇的是,那位傳聞中的琉月公主,衆星捧月的神女般的存在,究竟是何方人物,讓王兄舍得将你送過來,做這琉月王宮的......乘龍快婿。”
容濯最後一句話是走過來後,貼着這人耳朵說的,他清晰地看到,這位沉默寡言的少年出現了片刻失神。
“三王爺明知我此行目的,還特地跟過來,又是意欲何為?”
容澈一雙眼對上面前藍袍金冠的軒朗少年,沉靜似水,不見漣漪。
“容澈,你這是在趕我走?好好好,爺還不願跟你待在一起呢,無聊死了。”說罷,他又用力地将房門打開,摔到一邊,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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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許,容澈這才将手中的書放下,站起身來欲将門關上。只是走至門邊時,發現地上還躺着一個暗紫色金紋錢袋,他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終是出了門去尋那人。
藍袍少年剛出了客棧不久,腳步便緩了下來。他方才所說的,多半還是氣話。
他與容澈雖非親兄弟,卻打小一塊讀書習武,幾近日日待在一處,早就習慣了他那一派正經、不茍言笑的作風。說起來容澈的父親、先帝的長子是位何等溫潤如玉、肆意風流的人物,如何就生了他這麽一個不懂風情的小古板,也着實令人費解。
不過容濯也并非那等不顧大局、毫無眼力見之人,他同容澈一路趕來,早已無聊至極,原本他們的人尚需三日才能抵達,亦是他纏着容澈離了衆人先行趕到這月照城。他這位堂哥雖然脾氣冷淡了些,但對他還是十分遷就的。
只可惜他方才發作一番,這麽快回去似乎有些沒面子,還是過個半日再回去找容澈好了。思及此處,少年面上一喜,抽出折扇握在手中,大步流星地往長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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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自那日朝中傳出為公主擇婿一事後,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王宮乃至整個琉月國,以至于上至王宮殿堂、下至民宅街巷都在紛紛議論這一樁轶事,其熱烈程度比之當年的君後大婚有過之無不及。
只是作為當事人的這位公主殿下的反應卻十分......平靜,甚至置若罔聞,依舊吃喝玩樂、觀花逗貓不亦樂乎。若是以往,這位公主可是一定會沖到自己父王面前撒潑打滾、據理力争,接着又會将經辦此事的大臣們一通捉弄,将此事扼殺在搖籃中。
畢竟,沒有哪位女子會希望将自己的婚姻大事交給一群只會高呼“蒼生黎民、天下爾爾”之人手中,仿佛她的人生只是一場政治博弈,交鋒權衡之後,也就永遠蓋棺定論了。
以至于傾雲殿中的侍女宮人們都以為他們的公主莫非是受刺激太過、一時無法接受才會如此......是以衆人又開始心疼起他們的公主來,進言獻策、哄逗讨好,無所不用其極,這不,在公主生辰的前一日還瞞着衆人将公主帶離了王宮。
作為月照城中最為繁華的一處酒肆,還未及午時,悅仙樓中早已是座無虛席,華彩滿堂,來往小厮腿腳麻利相繼呈上菜肴佳釀,席間歡聲笑語,不絕于耳,一派熱鬧景象。
一位容貌清秀的公子驟然出現在廳中,引得衆人一番騷動,只遠遠瞧上那麽一眼,便覺心魂馳蕩,挪不開眼來,再欲細看之時,人已沒了蹤影。
年輕的小厮耳根紅着關門出去後,楚寧面上擺出的一副溫潤君子模樣立刻消散殆盡,看了眼屋中陌生的裝潢擺設,聲音帶了淡淡不悅:“怎麽不是‘绛雪’?讓人給占了?”
同為男子裝扮的姜筠在一旁臉色一白:“說是有位身份尊貴的王爺點名要了那間,又因着您不願顯露公主的身份,這才......”
楚寧輕撚着離宮時随意戴上的白玉扳指,眸中閃爍,“那就這間吧,在哪都一樣。”
姜筠心內暗暗一驚,又心道,之前您可不是這麽說的,說那“绛雪”雖華貴不足,位置亦非最佳,卻勝在雅致,推開窗便可見晴空澄陽,觀小兒嬉鬧、車馬喧喧......不過,她是不會在這位面前戳破的,否則便是自讨苦吃了。
“殿下——”姜筠剛開口,便瞧見面前這人的白眼,意識過來,忙改口道:“公子,我覺得這‘流楓’亦不錯,聽聞這幾日悅仙樓請來了遠近聞名的戲班子,待會兒就會演上幾折,這兒的觀看視角可是最佳的!”
“是嗎?”楚寧面上依舊神色依舊,語氣卻軟了下來。
“真真的,阿筠從不哄人。”
楚寧看她一副欲掏出心肝自證的樣子,正欲笑,只聽得從隔壁傳來一陣叱罵之聲。
姜筠眼皮猛地一跳,顯然也聽到了,她細細辨認,發現是從左側傳來的,那豈不正是......她家殿下的“绛雪”嗎?
“......小人自然不敢慢待了公子您,只是您看,這凡事都有個規矩章程,您在此地消遣快活了,便該拿出銀子來付賬,這天下可沒有吃完不認賬的道理,小人見您也是一表人才,何必為難我們這些人呢?”
容濯面上陰沉得不像樣,他不過坐下沒多時,發覺自己的錢袋不在身上,又因走得急并未帶上什麽貴重之物,舉止間帶了些懊惱,這掌櫃就帶人闖進來迫使他結賬,還暗諷他假冒貴族吃霸王餐......
他堂堂淳國三王爺,當今王上的親弟弟,這還是他頭一次被人如此對待,偏生他還不好反駁,豈有此理,真是氣煞人也!這琉月不會與他八字不合吧,怎麽一日還未到,便已遇上兩攤這種事了......
“本王也是今日才知,這琉月國民,還真是民風質樸,為人良善!本王活到今日,也未見過這般好的掌櫃與酒肆呢!”
楚寧聽得嘴角一扯,這人怕是旁人都聽不出他話中的譏諷嗎?又眼中一動,依這人方才的口氣,貌似是位初來乍到的異國王爺。既如此,那就更不能袖手旁觀了。
她看了眼身側的姜筠,對方立馬會意,開了門往鄰間走去。
中年掌櫃态度雖仍強硬,可心中卻隐隐有了幾分不安,這男子雖沒拿出銀子,可身上那股貴氣卻是不假。他多年與王公貴胄打交道,并非那等毫無見識之人,眼下這人說的話竟讓他生了些許畏色,也有些後悔自己實在不該聽了小厮傳的話便急匆匆趕過來......
正是焦灼無措之時,身後響起了幾聲輕輕的敲門聲。
小厮看了屋內一眼,仍是開了門将人放了進來。
容濯原以為是自己那位小古板堂哥尋來了,眼中不由存了些期冀,誰知擡眼仔細一看,竟是個矮個兒的小子,面上頓時一沉。
姜筠給屋中之人作了禮,才開口道:“掌櫃,我家公子說了,這‘绛雪’中的客人的酒錢,她請了,還請您不要為難這位客人。”
掌櫃早便想尋個借口離了屋中的這尊佛,這點酒錢不要也罷,只怕當真得罪了這位,如今卻有人找上門來直接幫他付了帳,倒還真是求之不得,當即臉色變得和善起來:“是是是,既然有人要為這位公子付錢,小人自是不會再擾了公子吃酒。”
姜筠看着這掌櫃翻臉的速度,心中不由一哧,冷言道:“還有,我家公子令我轉告您,公子遠來是客,您該好好敬着、待為上賓,若是連這點事都辦不好,以後這悅仙樓也該易主了。”
掌櫃聽到這話,後背早已濕成一片,連腿都開始發顫,只恭着身子道:“是小人淺薄了,多謝公子指點,小人、這便下去好好安排,定會好好招待這位公子!”說着也不顧屋中人如何看他,忙撐着顫巍巍的身子離了這處。
方才容濯見進來的并非他心中的那人,心裏難免有幾分失望,可又見這人竟說出了方才那些話,還替他教訓了一下那掌櫃,心中不禁存了幾分好感。又見這人生的雖身材矮小,可相貌幹淨,口齒伶俐,便問:“敢問,你家公子是何人?為何插手這不相幹之事?”
姜筠笑了笑,“我家公子不過是位尋常之人,這麽做大約也是......閑得慌。公子請慢用,小人先回去了。”
容濯表情一僵,過了一會兒,才勉強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