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這話一出口,四周的空氣仿佛都瞬間凍結了一秒。
柳之信表情未變,只眼中微微泛起了些訝異。
“子善,你在說什麽呀?我擔心你的安危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派刺客去暗殺你?這簡直太荒唐了,你是不是從哪兒聽說了什麽謠言啊?”
“荒唐?”
将手中那塊紅豆糕一點點碾碎在了桌面上,我慢慢說道:“在內門弟子選拔大會上,令我中毒的那碗紅豆奶羹竟是你做的,我也覺得很荒唐。”
“我?”
柳之信用手指了指自己,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樣。
“子善,你到底是怎麽了啊?無緣無故怎麽懷疑起我來,從外門開始,我都跟你相處了一年了,要害你早害了,還用等到今天?”
“是啊,柳之信都跟宋子善相處一年了,當然不會害他。”
我說着,從座位上站起了身來,面對面的看向柳之信。
“但可惜,你不是柳之信,他死了,對嗎?”
“柳之信”靜靜的與我對視了一會兒,忽然就笑了,語氣裏帶着幾分無可奈何。
“看來你是真的不想見我,連這種糊塗話也說能說出來了,也罷,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代掌宗主,我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外門弟子,哪裏還配與你做朋友,你既然厭煩我,我走就是了。”
他伸出手去端起那盤紅豆糕,轉身便想離開。
說時遲,那時快,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迅如閃電的一扯。
“刺啦”一聲,從他的袖子到前襟,布料應聲而裂,露出半邊線條流暢的肩膀和胸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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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皮膚很光潔,滑膩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玉,只是在那肩膀和心口處,卻大大小小的劃了好幾道傷痕,雖早已結痂脫落,但傷口太深,還是留下了淡淡的疤痕,生生的破壞掉了肌膚的美感。
其實他的反應也是極快,從我撕破他衣裳的那瞬間,他就已經往後疾退,幾乎只是在我眼前恍了個影子,再出現就已經是在一丈開外了。
但縱使是這麽點的時間,這麽遠的距離,我已經看到了他身上的破綻,印證了心中的猜測。
“原來在關家地牢戴面具的人,在礦山出現的那個神秘男人和姚家祖祠冒充我接近明亦心的,都是你,冷情,你這樣藏頭露尾故弄玄虛,究竟想幹什麽?”
從我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起,明明臉還是柳之信的那張臉,但給人的感覺已然換成了另一個人,嘴角上翹,眼波流轉,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風流倜傥的潇灑氣質,令人一見難忘。
“我想幹什麽?這話該我問你才對啊。”
他笑盈盈的看着我,完全不在意身上褴褛破損的衣衫,自在淡定的像是個來找我敘舊的故人。
“老宗主在你身上花了那麽多心血,指望着靠你振興萬乘宗,一統江湖,結果你在幹什麽?忙着給仇敵暖床,談情說愛,自甘下賤,老宗主若是泉下有知,只怕都得氣活過來,親手掐死你這個逆子。”
這話說的極為的難聽,可他的表情卻不見一絲憤慨,反倒言笑晏晏的,若不是眉梢眼角帶上了幾分諷意,真的會讓人錯以為,他是在誇獎我了。
“我想做什麽,不需要你來說教。”
我把手中的那塊殘餘布料朝他的方向一扔,面色沉靜道:“今天冒充我下令攻打淵合宗的,也是你吧。”
“是呀。”
冷情含着笑答應,看向我的眼神裏,卻開始逐漸發冷。
“可就是這麽一件十拿九穩的事兒,也被你給攪合了,你可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只是讓你失去記憶,廢去武功,應該直接一顆藥毒死你才對。”
失去記憶,廢去武功?
我突然明白了些什麽。
原來以前那個宋子善的消亡,不是偶然,是這個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冷情故意為之。
看他這态度,他大概還以為自己是手下留情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雖然身體還在,可內裏,卻已經魂飛魄散。”
我凝視着冷情,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已經殺死他了。”
冷情臉上悠閑自得的笑容終于凝滞不動,從上到下打量了我許久,才終于重新開口,語氣裏帶着掩飾不住的薄怒。
“我倒希望我早點殺了你,在你厭倦一切,離家出走,甘心在淵合宗當個外門弟子混日子的時候,在我屢次勸說,你都不肯跟我回去的時候,在你口口聲聲稱萬乘宗為魔門,對宗主之位不屑一顧的時候,我都不該對你心存幻想,指望你有一天終會清醒,我若那時幹脆利落的将你殺了,也不至于我現在會這麽痛苦,要眼睜睜的看着你如一條無脊之犬般跟在明亦心身邊搖尾求歡······”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似乎是因為生氣而導致他都有些說不下去,良久,才平複了一點兒,盯着我緩慢的吐出了幾個字。
“你,早該死了。”
在最後一個字消失在他的唇間之時,我的身形突然搖晃着站立不穩,踉跄了幾步,用手扶住桌角才勉強沒讓自己腿軟摔倒在地。
“為什麽?”
我面色發白,眉頭皺成了一團死結,頭暈目眩的連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紅豆糕我,我沒吃,怎麽會······”“想不通?”
冷情背着雙手,閑庭闊步的朝我走了過來,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諷笑。
“我知道你服下了玉魂,如今功力大漲,尋常藥物是拿不住你的,這毒可是我千挑萬選出來,沾一下就會中招,根本不用你吃下去呢。”
他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垂眼看着因為難受而攥緊了桌角連腰都直不起來的我,頓了下,似是大發慈悲一樣告訴了我一個消息。
“你也不必恨我,畢竟連明亦心都已經死了,你既然這麽喜歡他,那就到地下去跟他再續前緣吧,也算是我做了件好事,成全了你們這對苦命鴛鴦。”
心髒仿佛是被人猛捶了一下,我的瞳孔都随之緊縮成凝,掙紮着擡起頭死死的盯住他,咬牙罵道:“騙子,你胡說!”
“哈哈哈哈······”冷情大笑了起來,笑容裏滿滿都是宿怨已了的暢快。
“你都要死了,我還騙你做什麽?你以為淵合宗如今為何成了一盤散沙?那些人哪來的膽子搬空庫房,私吞錢糧?要不是正心居有瘴氣,他們上不去,連明亦心的那點私産都要被他們瓜分殆盡了,明亦心若還活着,他們敢嗎?”
“這都是你的猜測!”
我喘着氣,眼中怒意不減。
“都是騙我的,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啧啧。”
他憐憫似的搖了搖頭,朝我又走近了一步,十分有耐心的娓娓道來。
“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好吧,那我就看在幼時的情義,讓你死個明白,明亦心此去西域,是為了尋一本失傳百年的古籍,這古籍可以讓他突破合淵功的瓶頸,不會再有走火入魔的危險,但他不知道的是,這古籍的下落不過是有心人放出的誘餌,目的就是為了引他自投羅網,去赴一場為他精心設計的殺局,可憐他也算是個赫赫有名的江湖人物,臨死前被逼的筋脈寸斷,神智癫狂,宛如一個歇斯底裏的瘋子呢,真是好慘,好慘啊,哈哈哈哈······”在他放肆暢意的大笑聲裏,我猝然起身,掌風挾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拍在了他的胸膛上。
冷清的眼中,浮現出不可置信的錯愕,嘴角也開始溢出鮮血。
他似乎是想逃,但已經太遲,因為我沒有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真氣在我掌中洶湧翻騰,将他整個人籠罩其中,心口和背心要害完全暴露在我的掌下,根本無處可躲。
我的心中仿佛燃着一把火,發洩般的連擊了他數掌,直到打的他如一團破絮般飛了出去遠遠的砸在了門口,才緩緩的收起了掌勢。
“這,這不可,能······”冷情的口中抑制不住的噴出大量的鮮血,額上青筋暴起,冷汗密布,卻仍然不甘心的瞪向我,斷斷續續的說道:“此毒無解,沾,沾之即亡,你,你怎會,沒有事······”“沾之即亡,不沾不就行了嗎。”
我冷冷的說着,擡手将指尖用墨沾着的兩塊小小的紙片搓掉,那正是剛才我撚起紅豆糕所用的兩根手指。
“既然對你起了疑,我又怎麽會毫無防備之心呢?你真以為,我會永遠那麽好騙嗎?”
他顫着手抓住胸口,不知是因為太過疼痛還是氣急攻心,連表情都幾乎扭曲到不成形。
情勢逆轉,現在換我一步步朝他走過去了。
“剛才你所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明亦心現在西域的何處?布局者是誰,動手的又是誰,你把這些都老實說出來,我可以饒你不死。”
冷情趴在那兒,下巴上滿是淋漓的血跡,他盯着我看了會兒,卻是啞着嗓子笑了起來。
“你,你想知道啊?我偏不告訴你,這輩子,你都,都不會得到明亦心的下落,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永遠,永遠都要守着這個遺憾,永遠都要被折磨,哈哈啊哈······”我的腳步僵在那裏,渾身突然感到一陣陣的發寒,莫名的有種巨大的恐慌占據了我的心頭。
難道,我真的再也見不到明亦心?
“哈哈哈······”又是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過後,冷情收斂起嘴角,忽然如回光返照般從地上暴跳而起,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尖刃,向着我猛的撲了過來。
只不過他才剛剛邁出去一步,一柄雪亮的長劍就從後往前,穿胸而過,将他刺了個透心涼。
仿若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被殺死了似的,冷情怔怔的低頭看了一眼胸前的長劍,喉嚨裏發出奇異的怪叫,片刻後,轟然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