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還是熟悉的不羁語調, 梅梵瑙居高臨下睨視着她:“你什麽時候死的?”
“唔。”吳霏冷笑了一聲,那雙黑葡萄一般的大眼中,滿是怨毒和陰狠, 蛇蠍甩尾一般紮在梅梵瑙那張白皙卻鮮活的臉上, “原來你和我不一樣,你沒死啊。”
那種沒來由的嫉妒又死灰複燃了。
溫柔和煦的音樂聲幾乎到達了高.潮,在這令人春水般的柔和裏,梅梵瑙目光幽幽, 顯然已經有些不耐了:“吳霏, 我不知道孤兒院倒閉後你經歷了什麽, 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也很惋惜, 但我真的只是不小心被牽扯到這個世界來的, 我需要出去, 你一定知道方法的對吧?”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特別, 做人大家都喜歡你, 做個半鬼, 也能在這種異世界裏淡然處之。”吳霏答非所問,狠狠眯眼,“梅梵瑙,小時候我和你有多要好,現在就有多厭惡你。”
說着,二人舞步交錯, 她刻意跳錯了一個拍子。
尖利的小高跟狠狠踩上了梅梵瑙的腳面, 疼得那人嘶了一聲:“吳家究竟是誰有這麽深重的怨氣,你?”
吳霏的笑容再度恢複甜膩:“梅梵瑙,謝謝你看得起我, 我養父養母的萬貫家財在一把火裏散盡,而我只是一個半途被收養的養女罷了,你卻懷疑是我怨氣沖天,将你們拉進來?”
“說到底啊……”
她轉了個圈,提起美麗的輕紗裙擺,緩緩行禮:“我一條賤命又算得了什麽呢?一旦人的出身卑賤貧窮,果然任誰都瞧不起。”
冤死鬼戾氣深重一些,其實是很正常的。
“梅梵瑙,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叛徒,當年我們明明一樣的賤如草芥蝼蟻,現在你卻搖身一變,成了個幸福成長的幸運兒,我好讨厭你啊,嘻嘻嘻……”小姑娘的清脆笑聲帶着稚氣和軟膩,全然是個孩子模樣,“要不你也陪我死吧?”
按理來說,吳霏今年是和梅梵瑙一邊大的,只可惜她不幸永遠停留在了十五歲。
梅梵瑙倒也沒将她陰森森的氣話當回事,而是擺出了慣常讨好耍滑的态度,笑嘻嘻道:“霏霏,好朋友多年沒見,難道你不應該很想念我嗎?好歹朋友一場,你之後究竟經歷了什麽?和我說說,說出來也就不難受了。”
當鬼的日子實在是太寂寞了,難得見到故人,也是意外之喜。
吳霏精靈一般的長睫毛一垂,哼了一聲:“孤兒院倒閉後,我在火車站被院長趁亂丢下了,之後,我陰差陽錯遇到了吳家夫妻倆,他們看我可憐又無家可歸,就收養了我……”
Advertisement
回憶起當年的事情,那雙閃爍的大眼裏有一絲貪戀:“我還以為我要有爸爸媽媽了呢,誰成想,回到家才發現,他們還有一個收養的女兒,叫做吳真。”
“她是姐姐,也比我更早到這個家庭,所以我怕她又羨慕她,好在她是個短命鬼,我來後沒多久,她就死了。”笑了笑,這個明豔的小姑娘說,“吳家是出了名的有錢,我覺得,我的好日子就要從此開始了。”
梅梵瑙見她忽然不講了,不由催促道:“然後呢?”
“然後……”吳霏的笑容漸漸蒼白了起來,在這個時候,終于露出了幾分屬于鬼魅的猙獰來,“我福淺命薄,就被燒死了啊。”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了起來,今日的盛大酒會接近尾聲了。
不少人已經停下了舞蹈,打算回到客房去休息了。
眼看人群要散去,吳霏也提着裙子打算走了,梅梵瑙一把拽住了她:“你要去哪?”
吳霏似乎并不想暴露在人群裏,一把甩開了他。
“朋友一場,我提醒你不要吃這裏的肉,也不要向我養父養母提起我,我讨厭他們。”
說罷,她泥鳅似的溜進了人群,眨眼的一瞬就消失不見了。
角落裏,呆呆望着吳霏的郝明遠,緩緩流下了一行口水,憨笑着嘿嘿道:“結婚,結婚……”
來參加酒會的人有這麽多,梅梵瑙他們一開始還以為會安排不下,誰知道侍者給他們安排了三間富麗堂皇的房間,由于郝家夫妻倆對兒子不放心,堅持要和兒子一起住,于是便由三間縮減成了兩間。
當晚洗漱過後,夫妻倆也是睡意全無。
他們全都聚在梅梵瑙的房間,千叮咛萬囑咐,請求梅梵瑙保護好他們,梅梵瑙不知道從哪裏劃拉到了一件僞劣道袍,穿在了身上,一面端詳着鏡中的自己,一面連連點頭道:“你們就放心吧,有我在,你們一家子一定平安無事。”
“你這道袍是哪來的?”郝父問了一句。
梅梵瑙神秘一笑,一把拉開了屋中的衣櫃門,裏面赫然是一件件五花八門的衣服,大多數是少兒不宜的服飾,看得郝母哎喲了一聲,狠狠拍了拍郝父:“這糟老頭子,好奇心那麽重!”
郝父也紅了臉:“這都啥啊!”
“小梅師父,”他尴尬地咳嗽了幾聲,轉換話題道,“你倒是跟我們說說,要是外面的那些鬼發現我們是活人,你打算怎麽保護我們?”
梅梵瑙見這一家人到底還是不相信自己的本事,也不多加解釋,只穿着道袍,意味深長地揚起嘴角來。
“天機不可洩漏,我自有下策。”
折騰了一整天,這一家子人不懂玄門,也沒有修過道,已經是精氣神兒恹恹的了,累得不行,一家三口便戰戰兢兢回了房間歇下。
而精力旺盛的梅梵瑙,則是繼續逛酒會的午夜場。
這個時間段,諸如吳先生吳太太那樣身份的人,已經歇下了,倒是有不少年輕的少爺小姐們還在狂歡,得虧吳家別墅大得跟城堡似的,能經得起這麽折騰。
這別墅寬敞得離譜,梅梵瑙在走廊裏轉悠了好久,都沒走明白。
誰知道沒過多久,迎面他就撞上了一個慌慌張張的人。
“哎媽!”梅梵瑙讓人撞得向後一趔趄,趕緊一甩道袍,恢複仙風道骨的氣度,“緣主請當心。”
那人頭發有些淩亂,此刻正渾身冷汗的粗喘着氣,他身上還穿着絲質睡衣,一副急匆匆的樣子。
“您……您就是梅大師吧!?”他激動不已地握住了梅梵瑙的手,“可算找到您了,可算找到您了!我聽我朋友說,您是位高人,幸虧您來參加我的酒會了啊!”
梅梵瑙一愣,這人不正是東道主吳先生嗎?
“呃……吳緣主稍安勿躁,有什麽事情不妨慢慢說。”他文绉绉的。
吳先生扶了扶自己差點滑下鼻梁的金絲鏡框,咽了口口水,身上的汗水蒸騰了起來,使得他渾身冰冷,有些微微打顫,又好像受到了什麽驚吓,臉色極其難看。
“梅大師,此事說來話長,我想請你替我在我家做一場法事,安撫魂靈。”他勉強冷靜了下來,“因為這些年,我和我妻子,總感覺半夜的時候,會有……會有東西爬上我們的床,讓我們不得安寧!”
梅梵瑙挑眉:“哦?”
“剛才,我和我夫人又看見那個東西了!實在是太可怕了!”回憶起來,吳先生就忍不住聲音顫抖,臉色慘白,“大師……大師救我們啊!”
梅梵瑙拍了拍他的肩,裝神弄鬼地蹙着眉:“緣主莫怕,告訴我那究竟是什麽?你有沒有看清?”
吳先生見梅梵瑙如此淡定,心中也算是有了幾分安全感,說:“那個魂靈……是我們曾經的養女,名叫吳霏,她去年就已經死了,可是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折磨我們!”
死了?
梅梵瑙臉色一白。
那麽,剛才在酒會上和他翩翩起舞的女孩子,其實是在撒謊嗎?
他以為吳霏是跟随整個吳家一起死于火災,其實她早在火災發生的前一年就死掉了嗎?
梅梵瑙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小時候認識的玩伴,其實并非那麽十惡不赦的人,但或許那只是童年給她增添的濾鏡罷了。
說到底,吳霏又為什麽要欺騙他呢?這樣做有什麽好處?
“不知道方不方便問,令嫒是怎麽……”他欲言又止。
吳先生又推了推眼鏡,沉痛地道:“我小女兒貪玩,去年的時候,不行摔到了井裏,發現的時候……唉,已經晚了!”
梅梵瑙眉目一沉,落井而死?
“既然是一場意外,令嫒又為什麽會回來糾纏呢?”想起了舞會上,吳霏對養父母的厭惡溢于言表,他只覺這件事無比蹊跷,道,“難道,你們之間感情不好嗎?”
吳先生冷汗直流。
“哎呀大師,你這是哪裏話?我們夫妻倆一生沒有孩子,全都靠收養,才先後收養了真真和霏霏兩個女孩兒,疼愛都來不及,怎麽會關系不好?”
說話間,他眼珠微轉,似乎是在思考什麽,語氣十分懇切地道:“或許……是霏霏到了青春期,開始不願意和我們夫妻講話了,不管我們怎麽做,她都認為我們只喜歡真真,即便真真很快就生病去世,她心裏也過不去這個坎兒,開始變本加厲的瘋魔了起來,到最後,竟然摔進了井裏。”
話到此處,溫文儒雅的吳先生忍不住擦了擦眼淚。
“剛才睡覺時,我竟然看見那個小……竟然看見我們的真真,變成了惡鬼,在一點點往床上爬。”他臉上一會兒悲傷,一會兒恐懼,簡直要忙不過來,趕忙拉住了梅梵瑙,“大師,您幫我震懾惡鬼,不管要多少錢,我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