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無極閣
青天司內,一身形偉岸,蒼髯如戟的中年男人朗聲怒道:“你們青天司還講不講規矩!少卿之位,從五品命官,豈是說關押就能關押的,公孫瓒呢?你給我出來,立馬把煙兒放了!”
“下官見過淩大人。”
淩睿盯着眼前身量修長,面容清冷隽秀的女子,微一皺眉,憶起此人正是青天司少卿之一嚴清川。
他冷哼一聲,“眼下嚴少卿心中怕是得意得很。”
嚴清川對此嘲諷置若罔聞,作出請的姿勢,“淩大人,去見見淩少卿吧,想必你們有許多話想說。”
淩睿瞪她一眼,随即拂袖大步走入地牢,直奔關押淩煙的牢房,“煙兒,你怎麽樣,他們沒有對你濫用私刑吧?”
淩煙回以安慰一笑,“沒事的,父親。”
淩睿一臉痛心道:“放心,爹會救你出去的。”說罷,他轉身面向跟來的嚴清川,質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嚴清川瞥了瞥淩煙,回道:“不日前青天司出了奸細,後使計捉住了那人,然而那人卻一口咬定自己所作所為皆是受淩少卿指使,并提供了關鍵性證據。”
“什麽?!不可能,煙兒絕不會如此,定是旁人栽贓陷害,你們青天司非但不查清緣由,如此草率便聽信奸人所言,可是仗着陛下器重便無法無天了!”淩睿怒目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回響在整座地牢。
嚴清川連眼皮都沒抖一下,她平靜地注視着眼前這位官階大她三品的尚書大人,緩緩道:“淩大人不問問那栽贓淩少卿的人是誰?”
淩睿嗤道:“有話直言,少賣關子。”
“此人名叫顧奇峰。”
嚴清川甫一說完,淩睿的臉色便是一僵,即便下一秒他就斂下了吃驚的神情,卻也叫嚴清川看出了端倪。
嚴清川開口問道:“淩大人,淩少卿說此人是你派來輔佐于她的手下,想來,這個世上應當沒有父親會存心害自己女兒,那你可有關于顧奇峰的線索提供給下官,也好叫淩少卿早日洗刷冤屈。”
淩睿皺着眉,眼底閃過一絲掙紮之色,然後堅定道:“此人不過是我随意招入府中的侍衛,我觀其身手不錯,腦子也算機靈,這才派到煙兒手下當差。”說罷,他還不忘給嚴清川施壓,“查明真相,還清白之人以公道是你們青天司的職責,若是出了冤假錯案,老夫第一個上奏彈劾你們青天司。”
嚴清川沒說話,側身道:“請吧,淩大人,和嫌疑人的面晤時間已到。”
聽到她以嫌疑人來稱呼自己的女兒,淩睿氣得又是吹胡子瞪眼,偏偏眼下別無他法,只得安慰幾句淩煙後離開了青天司。
嚴清川看着淩睿的馬車消失在大門,擡了擡手,立馬有下屬上前來躬身傾聽。
“找一個機靈點的探子,跟着工部尚書。”
“是。”下屬領命後立馬着人去辦了。
而這邊淩睿坐在馬車裏,一副惱怒至極的模樣,絲毫未察覺自己已經被人跟上。馬車駕駛到一處巷口突然停下,他正要掀簾發怒,車外傳來低沉的男子嗓音,“小心,你被人跟上了。”
淩睿身子一僵,立馬坐回馬車裏,馬車繼續向前駛動,彙入前方民安大道車來車往的車流中,待駛到一處人流擁擠,馬車停滞處,淩睿驟然被人拉出,身上罩上一件深袍後拉入了熙來攘往的人潮中。
半個時辰後,淩睿被人蒙着眼一路帶到了城中某處秘宅,眼上罩布解開,他眨了眨眼适應房間裏幽幽的燭光,随即看向那個背對着他立于案前的高大背影。
“我已經答應你了!你為何還指使顧奇峰陷害煙兒,你到底還想怎樣?”
桌案前的男人傳出沉沉的笑聲,他轉過身來,一張臉卻仍舊匿于陰影之中,“放心,我不過是考驗一下你的忠心罷了,你方才做得很好,淩煙會沒事的。”
淩睿按捺下怒氣:“你最好說到做到。”
“自然,不過尚書大人也得盡快着手我們的計劃才行。”
淩睿一雙剛毅的臉上露出些許不屑、不甘之色,最後卻通通被無可奈何所取代,“我明白了。”說罷,黑色罩布再次覆于臉上,他被人帶領着離開了此處。
淩睿走後,屋子恢複了寂靜,男人于案前坐下,注視着桌案上的卷軸,其上是一副自上而下,羅列分明的大祁朝廷架構圖,共計一千兩百八十名朝廷要員,每一位又從其延伸出許多分支,共同構成一副龐大缭繞的關系圖。
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最頂上的天子二字上,久久沒有挪開。
半晌後,他緩緩将卷軸合上,開口道:“将顧奇峰處理掉,你親自去。”
一側的陰影中步出一年輕男子,眉宇間有一道長長的傷疤,俊朗的面容因此傷疤失色不少,他腰間挎着一把長劍,劍鞘平凡,然而卻露出通體煞氣。
年輕男子面向男人單膝跪地,語氣飽含恭敬之意,“領,閣主之命。”
......
青天司內,方才跟丢的探子正畏首畏尾地在嚴清川面前請罪。
嚴清川捏着眉心,沉默了一會兒,揮揮手,“下去吧。”
探子忙不疊離開房間。
然而屋內尚未安靜多久,房門便被人打開,同時響起女子清亮的嗓音,“嚴大人,你怎的不叫醒我?”
嚴清川睜眼,看向門口逆光處的謝予安,忽覺方才的疲憊無力感褪去了稍許,這人好似總有這樣的魔力,她在的地方,氣氛就不會顯得低沉,明明聒噪得很,偏偏又不會叫人心煩。
“你睡得四仰八叉,不省人事,我如何叫得醒你?”
“啊?真的假的,我睡覺挺老實的啊。”謝予安陷入自我懷疑中,一時又有些痛心自己在嚴大人心中聰明睿智美麗大方的形象不保。
真假與否嚴清川不知道,她當然不會刻意去謝予安房間觀摩她睡相如何,剛才不過随口一說罷了。她沒再和謝予安聊這些有的沒的,而是簡明扼要的提了提工部尚書一事。
謝予安聽後,神色正經起來,“眼見親生女兒蒙冤入獄,淩父也絕口不提顧奇峰身後之人,那想從他那裏挖到線索幾乎是不可能的了,還是只能從顧奇峰身上下手。”
嚴清川點了點頭,顯然和謝予安想到一塊了。
“開陽縣那邊有消息了嗎?”
提到這,嚴清川又是愁上心頭,皺起眉來,“沒有。”
謝予安開解道:“沒事,我們找不到那兩人,兇手也沒那麽快找得到,天大地大,誰知那兩人現在在何處。”
嚴清川啞然,謝予安并不知道她在皇帝面前許下的五日之期,她也沒打算告訴她。她站起身來,往地牢方向走,“再去審審顧奇峰。”
兩人一同來到地牢,顧奇峰被關押在單間,他背對着牢門的方向,面向牆壁坐着。
謝予安敲敲鐵牢門欄杆道:“顧奇峰,我們有話問你。”
顧奇峰一動不動,語氣冷漠:“該說的我都交代了,還要我說什麽。”
“嘿,我這暴脾氣。”謝予安挽起袖子,作勢想要吓吓他。
嚴清川按下她胳膊,不疾不徐道:“青天司向來不好嚴刑拷問,我不會對你動刑。”
聞聽此言,顧奇峰猛然轉過身來,頭發淩亂,目露嫉恨,“假模假樣,裝什麽仁慈,想讓我開口,有本事就上刑具啊。”
嚴清川向牢門走近一步,搖搖頭道:“讓你開口的方式有許多,你不妨聽聽這個。”
“方才工部尚書淩大人來過一趟青天司,分明是知悉一點什麽隐情的模樣,他卻閉口不談,而後我派去的探子來報,他跟丢了淩大人,”她頓了頓,繼續道:“你說,淩大人方才是去見誰了?是不是你背後效忠之人,他們之間又說了一些什麽呢?”
顧奇峰咽了咽口水,緊緊摳住石床邊沿,“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嚴清川忽地淡淡一笑,“聽不懂沒關系,我們可以來試想一下,如若你和淩煙之中必然要推出一人坐實奸細之名,你覺得,你背後之人是選擇保你這忠心耿耿口風甚嚴的下屬還是保工部尚書之女青天司少卿淩煙。”
見顧奇峰一臉讪意,嚴清川繼續道:“如若你是他,你會如何取舍?”
顧奇峰嘴唇微顫道:“你少诓我,我不會上你的當了。”
這下連謝予安都忍不住笑了,她實在是好奇那幕後主使到底看上顧奇峰什麽了,難不成就是這愚不可及的忠心?
顧奇峰轉過身去,一副咬死不再開口的模樣。
嚴清川皺了皺眉,正待再使些法子軟化顧奇峰的态度,便有一守衛來報,說是有人求見她,能提供衛尉大人命案的重要線索。
“先将那人帶去書房,我馬上就到。”說罷她又囑咐謝予安:“你先看着他,我去去就回。”
謝予安點點頭,待嚴清川走後,她問顧奇峰:“我說,你那主子給了你什麽好處,你對他這麽忠心耿耿,還是說你有什麽把柄落他手上了?”
顧奇峰硬聲道:“閉嘴。”
謝予安啧了一聲,拍拍哈欠。
這時,一個夥夫打扮的男人端着食盤走進地牢,他對謝予安行了行禮道:“大人,這是嚴大人吩咐給犯人的飯菜。”
謝予安沒多想,這的确是面冷心軟的嚴大人能做出來的事。
得了允,一旁的獄卒打開牢門,夥夫端着飯菜走進去,謝予安還道顧奇峰多硬氣,不承想這人餓了兩天,這會見了熱乎乎的飯菜,就跟餓狼撲食一般狼吞虎咽起來。
謝予安溢出一聲嘲笑。
“大人,小的告退。”夥夫說罷準備離去,謝予安掃了他一眼,卻突覺不對,她立馬站直身子道:“站住。”
夥夫讪讪笑:“怎麽了大人?”
謝予安警惕道:“手伸出來。”
夥夫卻是不動。
頓時謝予安心中警鈴大作,高聲道:“夥夫常年生火劈柴,指甲慣是黑的,你的卻整潔異常,你不是青天司的人,快攔住他!”
然而比獄卒動作更快的是夥夫,他猛地從懷中抓出一把什麽灑向空中,登時整層地牢飄蕩起白色迷霧。
謝予安只略略吸了兩口,就感覺腦袋昏沉,腳步虛浮,她一邊晃着腦袋,一邊試圖去查看顧奇峰,然而這白煙藥性猛烈,她驟然摔倒在地,意識昏迷之際,只看見顧奇峰雙目爆出,緊緊掐着自己脖頸,面容猙獰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