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齊面聖
房間裏,嚴清川雙手交疊撐在下颌,她盯着桌案上攤開的開陽縣縣令資料,眉頭緊縮。
謝予安端着熱茶進入房間,将茶盞放到桌上,問道:“有何發現?”
嚴清川搖搖頭,神情顯出幾絲焦躁,“現在只知兇手長相,不知其身份名諱,想短時間在偌大的京都找出他,猶如海底撈針,且他餘下的兩個複仇目标,我們更是一點線索也沒有,根本無從下手。”
謝予安在她身側坐下,點點桌案上的資料道:“會不會我們之前的偵察方向錯了?”
嚴清川看向她,作出傾聽之姿。
“我們之前一直當兇手那晚夜探開陽縣是為了銷毀重要線索,以防我們阻止他的複仇計劃。”謝予安目光沉沉道:“會不會并非如此,而是他也不知當年害死他母親三人中餘下兩人的身份,他也在找他們,而縣令到死也沒道出那兩人現在所在何地,所以他才不惜走險去縣衙尋找線索。”
嚴清川擡擡下巴,“何以見得?”
“你想,他複仇的五人中,開陽縣令是他第一個目标,也是當年直接害死她母親的元兇之一,按他心中的仇恨程度而言,他應該是殺掉其餘兩人後,再行報複曹氏兄弟才對,然而他卻将這兩人放到了最後。”
嚴清川點點頭,“如果你的推測是真的,那現在比的就是時間和速度。”她頓了頓,神情變得嚴肅,“拼的就是我們和兇手誰先找出餘下兩人。”
“嗯。”
第二日謝予安和嚴清川正欲再赴一次開陽縣圍繞開陽縣令尋找餘下兩人的線索,京城卻又爆出另一樁命案。
死者死在京都城門,全身赤.裸被人懸挂于城牆,身上遍布血字童謠,被人一劍割喉而亡,而當夜守城衛兵也全遭殺害。
目擊者是前來換防的京城衛兵,一眼便認出死者正是他們的長官,統領京城衛軍的衛尉尹升。
此事一出,京都頓時炸開了鍋,同時開陽縣令、曹氏兄弟的死也不知怎麽走漏了風聲,被人添油加醋的傳于京都各個茶樓說書堂。
一時間人心惶惶,衆人都當女鬼索命禍亂京城,以至于平頭百姓、達官貴族間紛紛興起除鬼驅魔的儀式,京城陷入一片烏煙瘴氣。
嚴清川和謝予安還當真以為叫兇手先找出了餘下的兩人,可她們趕去命案現場,卻覺出不對。
疑點之一,兇手行兇是報私仇,先前三起案件都未大張旗鼓張揚于世人眼前,這起案件卻是堂而皇之将人挂于城牆上。
疑點二,嚴清川曾與兇手交過手,她言明兇手雖會武功,卻只是皮毛,斷無可能以一人之力殺盡數十名身手不俗的守城衛兵,且通過其身上的劍傷來看,行兇人是用劍高手,劍術高超。
疑點三,便是衛尉尹升身上的血字童謠,雖內容與前三名死者如出一轍,然而字跡卻隐隐不同,前三人身上的血字歪歪扭扭,筆鋒生疏,而尹升身上的血字線條利落。
種種線索表明,這起案件并非是殺害開陽縣令、曹氏兄弟的兇手而為,而是有人渾水摸魚,聽悉了此案,故意模仿此案行兇手法借機殺人。
而能夠知曉如此多細節的,必定是青天司內的人,也就是說,司內出了奸細。
公孫瓒怒不可遏,下令徹查司衙,然而兩件案子兇手尚未找出,奸細尚未查明,一道觐見谕旨便頒到了青天司。
接連兩名朝廷命官慘死,讓京都陷入恐慌,青天司對此卻束手無策,皇帝震怒,下旨公孫瓒立馬入宮觐見。
作為主管此次案件的嚴清川自然也要一道前往,謝予安依稀記得書中在位的這位皇帝少年登基、積威甚重,她怕嚴清川因此受罰,便提出一同入宮。
嚴清川當然是開口拒絕。
公孫瓒卻道:“無妨,陛下降罪也是降到我這司尉頭上,你們一同偵查此案,一同前去,于陛下面前講清案情原委也好。”
謝予安投去一個致謝的眼神。
嚴清川沒再說什麽,半個時辰後,三人乘坐的轎辇來到皇宮之外,他們下車步行,一路跟随宮人身後來到了皇帝處理政務的大殿,明銮殿。
三人依次躬身入內,公孫瓒于殿中下跪行禮,“下官公孫瓒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生于平權社會的謝予安縱使不願如此卑躬屈膝,卻也不得不有模有樣的于案前下跪行禮。
待他們行完禮,殿內卻依舊安靜,仿佛針落可聞。
謝予安微微擡頭,想打量一眼這書中登基近二十載的盛世明君,剛一擡眼,視線內便已出現一雙繡金龍紋明黃靴,以及華貴精致的黃袍下擺。
“擡起頭來。”一道低沉穩重的中年男人嗓音自頭頂響起,聲音飽含不怒自威的氣勢。
謝予安直起身,目光落在男人胸膛團繡龍紋上,“微臣謝予安參見陛下。”
“看着朕說話。”
謝予安依舊目不斜視,“陛下乃真龍天子,天子威嚴,微臣不敢視其鋒芒。”
兩秒後,男人退開兩步,發出沉沉笑聲:“公孫瓒,你從哪兒尋的手下,這張嘴倒是伶俐得很。”
嚴清川率先開口道:“回陛下的話,此人乃是微臣招入司內的巡捕,先前雖誤入歧途,以偷竊為生,但現已洗心革面,改邪歸正。不日前的民安大道雪人案也多虧此人才得以破案。”
“嚴少卿向來以眼睛容不下沙子著稱,卻能寬恕于你,且将你招安入青天司,看來你确是有幾分本事,如此這般,你可要好生為朝廷效力,勿要辜負嚴大人一番心意。”
謝予安擡頭看向男人,終是看清男人的長相,他的相貌與威嚴的氣度相符,五官生得周正鋒利,臉上雖已見皺紋,一雙眼睛卻仍舊利如鷹隼。
這便是中原之主,大祈元幹帝褚阆。
謝予安看過一眼便收回了視線,連聲應下。
元幹帝走回案前,拿起卷宗資料翻看,“近日京都女鬼傳聞不必朕多言,你們何人能告訴朕究竟是怎麽回事?”
公孫瓒似在躊躇如何解釋,便見嚴清川上前兩步道:“回陛下的話,開陽縣令一案我們已鎖定兇手,眼下正在全力緝拿中,而京都衛尉遇害一案卻是有人趁此行兇,佯裝血字童謠案兇手所為。”
“哦?此話怎講?”
于是嚴清川又一一将兩案的疑點道出。
元幹帝聽後沉默了三秒,繼而沉聲道:“朕想聽的不是你們的推理,不是你們分析得頭頭是道,卻連兇手的影子都找不到。”他驟然起身,猛一拍桌,聲音響徹整座大殿,“兩名朝廷命官接連被害,其一更是保衛京都的四品衛尉,如此行徑,何其猖狂!我朝威嚴何在,朕威信何存!番邦諸國更将如何看我大祈?!”
天子發怒,殿內瞬間跪倒一片,皆是俯首匍地,高呼“陛下息怒”。
嚴清川面色依舊沉着,聲音平穩,“此案乃微臣全權負責,是微臣辦事不力,有愧司尉之囑托,陛下之信任,還請陛下降罪于微臣。”
公孫瓒連忙高聲道:“下官乃青天司司尉,其下皆聽下官之令行事,是下官指揮不當,還請陛下責罰!”
眼見嚴清川還要開口,元幹帝壓住怒氣,命令道:“夠了!現在不是你們互相攬責的時候,五日,朕給你們青天司五日時間,兩起案子,不管是不是同一人所為,你們必須給朕找出兇手,還京都以安定!”
公孫瓒皺了皺眉道:“下官領旨。”
“嚴少卿留下,你們退下吧。”
謝予安看了看嚴清川,有些不放心,嚴清川感受到她的視線,回以一個無礙的眼神。
謝予安只得和公孫瓒退出大殿,于殿外等候。
大殿內,元幹帝坐于案前,伸手按在胸膛之上悶聲咳嗽,臉色看上去有些發青。
嚴清川躊躇了一瞬後,開口問道:“陛下近日可是舊疾複發了?”
元幹帝搖搖手,神情有些疲倦,顯出幾分蒼老之姿,“無礙,朕的身體朕知道。方才宮人們都在,朕不便将話說明,此案難偵辦,朕是知道的,但眼下京城因為此事鬧得人心惶惶,借此彈劾青天司的折子每天遞到朕桌前,朕很難辦。”
元幹帝按了按眉心,繼續道:“世人不關心真相如何,也不在意兇手究竟是誰,五日內,不管你是抓到真兇也好,找到一個替罪羊也罷,你得交出一個人來,給朕、給京城、給天下一個交代,明白嗎?”
嚴清川不自覺握緊了拳,她當然明白元幹帝的意思,也理解元幹帝身為一國之主不得不這樣做的原因,可她不行,因為她的父親正是這樣含冤死于獄中,死後還要背負萬世罵名。
她閉了閉眼,那些沉痛的回憶襲來,使得她第一次在禦前失儀,“就像我父親當年那樣嗎?您明知道我父親不是那樣的人,我父親忠于朝廷,忠于陛下一世,有無貪腐謀逆之心您最明白,可是因為那個時候必須要有人出來擔責,必須要有人出來安撫民心,所以我父親便成了那個人,成了......政治的犧牲品。”
元幹帝臉色愈發慘白,他嘴唇動了動,露出為君幾十載都鮮有的愧疚之色,“是朕對不住老師......也對不住嚴府滿門。”
身為帝王,縱有所失,又有何人敢譴責,而眼下,這個天下獨尊的君王卻對着一介外臣道歉。
嚴清川壓下眉峰的哀痛,平靜地躬身行禮:“陛下言重了,微臣不敢當,陛下身為天子,眼中裝的天下,承的是民心,個中取舍,自然是以社稷為重,然微臣為人臣,為人女,身擔青天之名,扶正義之心,恕臣無法将無辜之人推出來頂罪。”
“五日,五日內微臣定會找出真兇,若五日後,微臣緝拿不到兇手,微臣将自行請罪于刑部。”
元幹帝皺眉道:“文若......”
“若無要事,微臣便先告退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嚴清川作完禮,步步後退直至退出大殿外。
元幹帝盯着嚴清川身形颀長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後,無聲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