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案
啓明二十二年元月一日,本是一年新的開始,青天司卻沒能迎來安靜平和的一天。
這日一早,便有一男子馳馬而來,擂響了大門外的青天鼓,鼓聲陣陣,振聾發聩。
嚴清川率先走出來,問清了男子身份及所來緣由。
這男子原是京城百裏開外一處縣城的衙役,他連夜趕來,正是因為他們那縣城所屬轄內的一處村莊發生了一起命案。
至于為何要上報到青天司,那是因為死的不是旁人,正是這個縣的縣令!
朝廷命官被人殺害,古來今往,無論官階大小,都是重案。公孫瓒聽聞此事後,立馬派嚴清川為首,帶領一隊人奔赴開陽縣,盡快查清案情,緝拿兇手。
謝予安還在犯迷糊呢,就被容時拽上了馬,颠簸中,她看着前方策馬疾馳的嚴清川背影,幽幽嘆道:“好想跟嚴大人一起騎馬。”
容時挑眉道:“那我把你扔過去?”
謝予安撇撇嘴,“算了。”
一行人疾馳整整一日後到達了開陽縣,而案發地是二十裏外的自在村,待他們到達村子時已經是日暮時分了。
一衆村民正圍着一座破爛的山神廟,交頭接耳的讨論着,嚴清川立馬吩咐徐錦驅散無關人員,然後領頭走入山神廟。
廟裏破爛,蛛網遍結,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陳年爛木頭的腐朽味以及濃郁的血腥味。
嚴清川一個眼神示意,一名下屬立即拿出油燈點亮,照亮廟內的一瞬,衆人眼中都浮現驚懼。
早已破爛坍塌的山神像前,一名赤着上身的中年男人被綁在椅子上,他渾身手腳被束縛,裸.露的上身部分畫着一些歪歪扭扭的血字,頸部則戴着一個皮革項圈,項圈上豎立着一根好似叉子的金屬物件,一端支撐在咽喉下兩根鎖骨相接處的凹陷,另一端尖銳的部分已經從男子的下巴插入了口腔,大量的鮮血自下颌處流下,遍布了脖間,胸腹,殷紅一片。
不難看出,這物件在死者生前應該正好卡在他的下巴和鎖骨窩,受其桎梏,死者只能高仰着下巴,期間無法開口說話,甚至不能低頭,一旦有所動作,這利器就會刺穿他下巴這片柔軟的皮膚,直入口腔。
如此殘忍的器具,兇手顯然是為了折磨死者心智所備,他甚至可能都沒有自己動手,死者最後是死于高度的精神緊張和體力不支,自行了結了自己。
謝予安走到男人面前,仔細端詳着他身上密密麻麻的血字。
“青龍頭,白龍尾,小兒求雨天歡喜。麥子麥子焦黃,起動起動龍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摩诃薩。”
“風來了,雨來了,禾場背了谷來了。”
嚴清川走到她身邊道:“這是一首祈雨童謠。”剛說完,那報案的衙役就撲到死者腳邊,哽咽道:“我們縣令大人為官十幾載,一心為民,連妻兒都沒有,眼看着就要升遷京都,怎會突然遭此災禍。大人們,你們一定要将兇手繩之以法,不能讓縣令大人白白枉死啊。”
一旁的青天司捕快安慰他幾句後将他拉開,容時則戴上手套開始對屍體進行初步屍檢,洛奕在一冊記錄,其它人員也勘察起案發現場來。
嚴清川擡擡下巴道:“把目擊者帶來。”
少頃後,一名看着老實巴交的男人走進來,看見死者的一瞬他捂了捂胸口,俨然一副又被吓到的模樣。
“講講目擊經過。”
男人點點頭,緩緩敘述起來:“我叫王海,是這個村的村民,昨天半夜大概十二點多,我聽到村裏一直有狗叫,我婆娘叫我起床去看看,然後我就循着狗叫聲到這邊查看,發現是村裏的狗一直在對着山神廟吠......”男人咽了咽口水,繼續道:“我原本不想進來的......畢竟,這山神廟不太吉利。”
嚴清川問道:“如何不吉利了?”
男人縮縮脖子解釋:“這廟裏吧,十幾年前死過一個女人,從那以後,便有人經常看到這兒有白影飄過,還有歌聲哩,村裏人都說這是女鬼冤魂不散,鬧鬼了!”
謝予安插嘴道:“那歌是不是死者身上寫的血字童謠?”
男人愣道:“什麽血字童謠?我當時進廟後,只借着月光隐隐約約看到廟裏有個死人,連忙跑去縣衙報案了,衙役來了後才發現死的居然是縣令大人!”
謝予安正待複述一遍童謠內容,卻聽見靜谧的山神廟中響起了幽幽的童謠哼唱聲。
“青龍頭,白龍尾,小兒求雨天歡喜。麥子麥子焦黃,起動起動龍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聲音清冷空靈,回蕩在山神廟裏,無端讓人覺得陰森瘆人。
嚴清川停了下來,問男人:“是這首嗎?”
男人擰着眉想了好一會才道:“好......好像是,我記得是這個調調,縣令大人難不成是被女鬼......”
嚴清川厲聲打斷他:“好了,你可以走了,與案子相關的信息不準外露。”
男人只得閉了嘴,轉身離開,嚴清川走到正在屍檢的容時身旁,問:“有何發現?”
容時一邊扒開死者的眼睑查看一邊說道:“目測死亡時間在昨晚十點左右,從其身上的捆縛傷來看,死者應當在死前十六小時便被綁住了。
身體脫水嚴重,有大小便失禁的情況,應該是在極度的精神高壓下造成的。腦後有鈍器擊打傷,致命傷是下颌骨附近的穿刺傷,沒有外力作用痕跡,應該是死者支撐不住,自己低頭使兇器尖端刺入口腔後,失血而亡。”
也就是說,死者在死前足足經受了十幾個小時的精神折磨,兇手或許當時就在死者面前看着這一幕,看着死者如何咬牙堅持,看着他因為生理心理的雙重折磨流出腥臭的排洩物,看着他最後精神崩潰,自行了結了自己。
而兇手為什麽要這麽做?謝予安首先想到的是,要麽兇手和死者有什麽滔天的仇恨,要麽兇手是一個反社會型人格的變态,以咀嚼品嘗殺人趣味為生。
兩者相比,前者還能靠着線索一步步排查有跡可循,後者就難得多了。
一旁的洛奕聽到容時的敘述,臉色都白了許多,她讪讪道:“真的有人會如此殘忍嗎?會不會真的是鬧鬼?”
謝予安為了讓她放松一點,拍拍她肩道:“那必不可能,咱們要做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擁抱科學。”
所有人都習慣了謝予安不時的瘋言瘋語,無人搭理她。
“大人,四下都檢查過了,沒什麽線索。”
嚴清川點點頭,吩咐道:“将死者擡回村裏,找一處空置的民居安放,明日一早,回縣衙。”
衆人應聲,随即開始動作,謝予安跟在嚴清川身後道:“嚴大人,去哪兒?”
嚴清川頭也不回道:“探訪。”
謝予安看了看漸晚的天色,想勸嚴清川,但想到她的性格,還是閉了嘴,默默跟在她身後。
兩人先是來到一戶人家,敲響了門,問了一些案子相關的問題,那婦人一臉懼怕道:“死的是縣令大人是吧?他身上是不是還畫得有十幾年前那首鬼童謠?”
見嚴清川和謝予安沒回答,婦人跺着腳道:“天吶,天吶,一定是又鬧鬼了,一定是那女鬼回來了。”
嚴清川臉一黑,想來定是那目擊者王海将案情細節洩露出來的。
兩人離開了這戶,去到下戶人家,不出所料,這戶也和上戶人家一樣,對方先表示自己不知情,然後篤定山神廟這案子是鬧鬼。
直到來到第三戶人家時,她們才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這戶村民說自己昨天清晨在村口看到過步履匆匆的縣令,往山神廟的方向去,他當時也沒多想,誰料,今日便傳開了縣令大人被女鬼害死的傳聞。
兩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謝予安摩挲着下巴梳理案情,“死者死亡時間是昨晚十點左右,被綁的時間在昨天清晨六點左右,而剛才那名村民也是說在昨天清晨看到死者來到村裏。
也就是說,死者是在昨天早上六點左右主動進入山神廟,被早已埋伏在那裏的兇手襲擊,經過十幾個小時的精神折磨後遇害。”
理清了時間線,謝予安問嚴清川道:“嚴大人,你怎麽看這個案子?”
嚴清川沉聲回道:“要麽是仇殺,要麽是無差別殺人。”
如果是後者,那就嚴重了,以殺人取樂的兇手絕不會作案一次就收手,他還會繼續殺人。顯然,謝予安和嚴清川都想到了這點,一時臉色嚴肅了許多。
“嚴大人,謝姑娘。”洛奕站在一處民居前沖她們揮手道。
待她們走近後,她指了指一側的屋子,“村裏沒有空屋了,只勉強拾掇出這兩間來,我和阿時睡這間,嚴大人和謝姑娘睡一屋,可以嗎?”
謝予安一瞪眼,“什麽!”
見她這副模樣,容時投去一個不理解的眼神,不該高興才對嗎?
“唔......我睡相不好,怕鬧得嚴大人睡不好,要不我和洛奕睡一屋吧。”
這次瞪眼的變成了容時,“不行!”
謝予安看向她,“那我和你睡?”
容時一臉嫌棄道:“我拒絕。”
謝予安正要讨價還價,身邊仿若一陣風掠過,随即而來是一聲“啪”的巨響。
一側的房門關上了,嚴清川身影不見了。
“謝姑娘,你和嚴大人吵架了嗎?”
謝予安嘆氣道:“沒有。”
“那你為何不願與嚴大人睡一屋?”
她哪裏是不願意,她願意得不得了好嗎?只是她還掙紮于理性中罷了。
“好了,沒事,你們去休息吧。”
待容時和洛奕離開後,謝予安站在房門外,深吸了一口氣後敲門道:“嚴大人,我進來了。”
屋裏沒有響應,謝予安只能自行推門進去。
桌上燃燒着一根即将燃盡的蠟燭,燭光搖曳,她看向床榻上的身影。
卸去了一身勁裝,只着一身單薄裏衣的嚴清川靠坐在床榻,長長的黑發柔順地披在肩頭,她手裏拿着白日記錄好的案情劄,認真地翻看着,好似沒有注意到門口的謝予安。
謝予安忽覺口幹舌燥,她怔怔地開口喚道:“嚴大人。”
嚴清川擡眸看向她,兩人目光相接的一瞬,蠟燭倏地滅了。
漆黑靜谧的房間裏,唯餘兩道輕淺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