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看過往
屋子靜悄悄的,謝予安和嚴清川都沒再逼問葉荷。
葉荷無聲地流了一會淚後,将一切都交代了。
時間回溯到案發前一個月,袁海意外發現了妻子蘇梅與侍衛的奸情,一怒之下動了休妻的想法。
緊接着案發前一周,袁海第一次對葉荷提出,想娶她為妻的想法。
葉荷說到這的時候,冷冷地笑道:“你們說可笑不可笑?他害得我父母雙亡,害得我賣身為妓,徹底毀滅我的人生後,他還不願放過我。每日百般淩.辱我,在我身上肆意發洩白日忍下的怒氣怨氣,到最後,卻說他愛我,要娶我為妻。”
葉荷緊緊地抓着椅子扶手,才能勉強坐定,卻仍舊壓不下聲音裏藏着的顫栗,“他就是個惡魔,嫁給他,我這輩子都逃脫不了他的魔爪了,只有殺了他......殺了他我才能徹底擺脫這個惡魔。”
謝予安想出口安慰,卻覺得自己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葉荷繼續道:“從他提出想要娶我的時候,我就在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殺了他,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發現每晚都有一個男人纏着袁海借錢,不管多晚都在,于是我便趁初雪當日,待袁海離開沉香閣後,一路尾随他到一處拐角,果不其然看到那男人也在,他們交談後發生了打鬥,這正合我意。
男人走後,我現身告訴袁海我願意嫁給他,然後趁其不備,用匕首捅死了他,之後,便如你們推理的那般,僞造了現場,把兇器扔到了船夫的船上,再返回閣裏,主動下樓陪客。”
葉荷說完這些,神情已經恢複了平淡,她松了一口氣,整個人徹底放松下來,“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放了薛安吧,是我......對不住他。”
謝予安緊皺的眉頭微微松開,問道:“有一事,我還是很好奇,以你的手臂力量,是怎麽一刀捅進袁海心窩的?”
葉荷笑了笑,“大人,當你恨一個人恨到想要食其肉,飲其血的時候,你就明白了。”
“仇恨的力量,有時候比愛還要驚人。”
葉荷說完這句,主動擡起手來,“咔嚓”一聲,鐐铐鎖上,也徹底宣告了京都雪人案的終結。
回到青天司的時候,葉荷戴着鐐铐進入審訊室,而薛安剛從另一間審訊室被推出來,兩人間隔着幾人的距離。
薛安看見葉荷的一瞬,眼睛發紅,嘴裏嗫嚅着,“小姐......”
葉荷溫柔地對他笑了笑,輕聲道:“小啞巴,是我沒認出你來,對不起。”
薛安瞬間淚流滿面,他想要跑過去,卻被身後的巡捕擒住了胳膊,他用力掙紮起來,最後卻只能被按壓在地上,看着那一小片潔白的裙擺消失在門後。
溫熱的淚水從他眼角不斷滾落,七尺男兒伏在地上痛哭道:“是我對不起你,小姐,是我.......是我回來晚了,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對不起。”
謝予安看着這一幕,心裏沉重得難受。
嚴清川走到她身邊來,輕聲道:“走吧,結案了。”
謝予安垂着頭,回府的路上神情低迷,一反往日活力四射的模樣。
嚴清川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邊,直到走到嚴府大門,她才頓時駐足,淡淡地說道:“這般,便承受不住了嗎?”
謝予安擡頭看她,眼神有些迷茫。
嚴清川繼續道:“真相有時候便是這樣,世間便是如此不完美。不是每個罪犯都是窮兇極惡的壞人,也不是每個受害者都足以得到憐憫,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僭越法律去審判他人,如果跨越這條底線,那麽世間會比你所看到的現在更為黑暗。”
謝予安牽扯起嘴角,勉強笑了笑,“我知道,我只是......”只是什麽呢,只是抛去理性,她還是會為葉荷薛安感到不值,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
“有空惋惜他人的人生,不如想想如何去避免這些悲劇的發生。歷朝法律,都有其不完善的地方,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去照亮這些公道、正義下被忽視的一角。”
謝予安點點頭,苦笑道:“嚴大人開導安慰人的方式真是特別。”說罷,她像是有些累了,坐在嚴府的臺階前,撐着腦袋看着不遠處街上的人來人往,“真希望,這個人世間的苦難能少一些。”
感慨完這一句,她忽然感受到頭頂落下一只手,倏地掠過,然後耳邊響起低低的一句“會的”。
謝予安緩慢地睜大眼睛,突然意識到,這快速掠過頭頂的撫摸和這道聲音,都是來自嚴大人。
嚴清川。
她猛地擡起頭來,仰視着一向不茍言笑的女子,嘴角一點點暈染開笑意,“嚴大人,你剛剛這是.....摸了我頭?”
嚴清川像是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側過身去道:“我慣見不得人這般哀頹低迷,看見就心煩。”
謝予安笑眯了眼,她想,她要是有尾巴的話,現在應該搖得十分歡快,畢竟被嚴大人摸頭殺什麽的,那感覺真是相當奇妙。
她站起身來,湊到嚴清川面前,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這樣呢,嚴大人喜歡我這樣嗎?”
嚴清川盯着眼前的年輕女子看,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認真觀摩謝予安的長相。
不得不說,作為京城有名的竊賊,比起她出神入化的偷竊技術,這張臉,長得更為出色。
眉眼不似尋常女子般生得清淡,而是生得濃烈張揚,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膚色瓷白,紅唇鮮豔,明明是非常明媚的長相,偏偏笑起來又有一個甜甜的梨渦。
嚴清川看得出了神,目光落在那一方梨渦上,久久沒有挪動。
謝予安擡手在她面上揮了揮,“嚴大人?”
聽到聲音,嚴清川驟然回神,向後退了兩步,随即背過身去,“我先回司衙了,你在府休息吧。”
謝予安站在臺階上愉快地沖嚴清川背影揮了揮手,“好嘞,謝謝嚴大人專程送我回來。”
“啊對,還有,早上的粥很好喝。”
嚴清川身形一頓,繼而腳步匆匆消失在了街角。
謝予安回到房間,系統電子音随之自動響起,“恭喜宿主解鎖8%劇情,獲得20積分,抵扣賒欠積分,積分餘額10,請宿主再接再厲。”
謝予安現在不怎麽關心這個,她現在就好奇一個事,作者鋪墊許久卻坑掉的嚴大人的身世。
“诶,系統,我用這10積分,可以看看嚴大人的過往經歷嗎?”
“可以。”
“成,那你這是調個大屏幕給我放還是念給我聽啊?”
不知道是不是謝予安的錯覺,她剛問完仿佛就聽見安靜的房間響起了一聲嗤笑,那笑聲還帶着電子音獨特的混響。
“本系統為AI全息虛幻引擎Mark五代,擁有仿真五感技術,可以讓宿主身臨其境......”
謝予安擡手打斷它,“吹得神,你有本事......”話沒說完,這次被打斷的人變成了她。
她只感覺一瞬間天旋地轉,仿佛靈魂被抽離,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所有意識。
然而不過一秒,意識便回歸了身體,謝予安驟然睜開眼,驚覺自己竟然站在了嚴府門外,擡頭便是筆鋒遒勁的嚴府門匾。
只是這嚴府跟她印象中的嚴府可謂大相徑庭,庭院裏,一顆桃花樹開得絢麗燦爛,春風和煦,幾片粉紅的桃花瓣從半空中盤旋着下落,最後落到了秋千上喜笑顏開的少女頭頂,少女的身後還站着一名面目祥和的中年人,推着秋千。
謝予安的目光落到那少女臉上,一時怔住。
少女生得明眸皓齒,烏黑的眼睛亮瑩瑩,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更為通透純淨。
第一眼,她就認出了少女,這就是少女時期的嚴清川啊。
看着少女臉上明媚的笑容,謝予安一時心情有些複雜,這樣燦爛的笑容,在嚴府出事之後,再未在嚴清川臉上出現過,書中描寫得最多的嚴清川的神情,便是她如何如何惱怒,如何如何皺眉,如何如何隐忍。
謝予安不自覺走進嚴府,站在坐秋千的少女身前,少女卻看不見她。
謝予安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還沒長大的小嚴大人,不禁笑了笑,“小時候多可愛啊。”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雖然現在也挺可愛的。”說着,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像不久前嚴清川撫過她頭頂一般,摸摸少女的頭,可剛伸出手,那種靈魂出竅的撕裂感再次襲來。
一閉眼一睜眼,眼前的景象從方才的春日之景,變成了一片凄風冷雨。
雷聲陣陣,大雨滂沱,一隊壓着即将行刑的囚犯車隊正趕往刑場,街道兩邊圍滿了百姓,他們拿着腥臭發黴的食物不停砸向囚車裏的犯人,高聲咒罵着,看守囚車的士兵則努力維持着現場秩序。
謝予安一眼便瞧見了為首囚車中的那中年人,是嚴清川的父親,嚴征。
她瞬間明白了這是什麽時候,正是嚴清川人生中最為灰暗的十六歲。
謝予安的目光焦急的在人群中尋找着,最後終于看到那個瘦小的、手足無措的、站在人群中不斷被人推搡的少女嚴清川。
大雨澆透了少女全身,顯得她身子愈發單薄,少女低垂着頭,聽着周圍對自己父親,親友惡毒的咒罵,以及車轱辘滾動在青石板上刺耳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宣告着她馬上就要失去最疼愛她的父親以及一衆嚴氏親族。
謝予安看着那纖瘦的少女像是突然迸發出巨大的力量,推開身前擋着的二三人,沖到了囚車前。她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道:“不要,不要殺我爹爹,他是無辜的,他是被人陷害的。”
“清川!回去!”囚車裏的嚴征披頭散發,雙目赤紅,死死地抓着牢籠鐵杆吼道。
街旁的人群瞬間爆發出更大的喧嘩聲,他們的怒氣像是找到了新的宣洩處,紛紛将手中的雜物往少女身上扔去。
“她就是這貪官的女兒!她應該和他爹一起被砍頭才對!”
“對!這些貪官剝削咱們老百姓的錢去富養他們的兒女,憑什麽!把她抓起來!”
“抓起來!”
人群的憤怒像是被徹底點燃,此起彼伏地怒罵着,想要沖破防線抓住少女,囚車隊伍不得不停下,發動所有士兵才能勉強阻止這些失控的人。
謝予安沉默地看着這一幕,整個人被一種極端焦躁的情緒籠罩着,促使她迫切地想做點什麽,或許是想将這些人歹毒惡心的話通通罵回去,又或許是想不顧一切救出即将含冤赴刑的嚴征。
更或者,是想帶嚴清川離開這裏,帶她逃離她即将所要經歷的一切。
可謝予安什麽都做不了,她只能像一個看客,隔着雨幕遙遙地望向跪在雨地的少女。
雨幕一點點變得漆黑,深沉,最後化成黑暗将謝予安包裹。
再睜開眼,謝予安盯着黑漆漆的房頂,一時有些迷茫,直到感受到身下柔軟的床榻,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從嚴清川的過往中回來了。
她躺着不想動,心情還沒有完全緩和下來。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嚴清川清冷的嗓音像是跨越了幾個時空來到謝予安耳朵。
她騰地跳下床,鞋也不穿地跑到嚴清川身前道:“嚴大人,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