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訪錢四
審訊室裏,蘇梅抓着鐵欄杆,頭鬓散亂,面目猙獰地大叫着,“你們憑什麽抓我!我要見你們司尉大人!”
她從欄杆縫隙一抓,尖尖的指甲沖着嚴清川面上橫掃着,哪裏還有之前優雅端莊的富商夫人的模樣。
“嚴大人快過來,小心被這女人抓傷。”謝予安站在好幾米遠的角落,沖嚴清川招手道。
嚴清川斜她一眼,目露鄙夷,高聲道:“徐錦,把人帶進來。”
少頃後,徐錦壓着方鳴走了過來。
蘇梅在看見方鳴的一瞬就安靜了下來,片刻後,她伸出胳膊死死拽着方明的胳膊,失聲哭道:“不是讓你走嗎,你怎麽不走,你怎麽就這麽傻!”
方鳴看了一眼蘇梅,正要說話,嚴清川打斷兩人道:“拉開他們,立馬分別審訊。”
“是!”徐錦中氣十足回道,然後壓着方鳴離開了。
審訊室只剩了沉默的嚴清川謝予安,以及哭泣不停的蘇梅。
好一會後,蘇梅的哭泣聲才漸歇,嚴清川問道:“眼下,你還想繼續隐瞞嗎?”
蘇梅臉上是哭花的妝容,精致的妝容下是掩蓋不住的歲月風蝕的衰老之姿,她怔怔地開口:“你想問什麽?”
“你和侍衛是什麽關系?”
蘇梅勾唇一笑,反問:“你不是都看到了,何必再多次一問呢,何況,方鳴把什麽都跟你們說了吧?”
嚴清川繼續問道:“你們是什麽開始的?什麽時候被袁海發現的?”
蘇梅的目光轉瞬變得幽怨,摳着桌沿恨恨道:“憑什麽男的就可以出去花天酒地,女人就只能窩在宅子裏守寡?
我告訴你們,他袁海若不是靠着我娘家的勢力發家,你們以為他能有今天?他倒是好,發達了就忘本了,竟然還想休了我,去娶那狐媚子,憑什麽,憑什麽!
我從十六歲跟着他,三十年,三十年啊,我只有他這麽一個男人,我為他付出了所有,到最後,他竟然要休了我!他該死,他死得好,那狐媚子也該去死,讓他們死一塊好了!”
說到最後,蘇梅神情扭曲,已幾近癫狂。
嚴清川沉默了兩秒後,敲了敲桌子,平靜道:“回答我的問題,你和方鳴何時發生的關系,又是何時被袁海發現的。”
蘇梅重重喘了喘氣道:“一年前,方鳴剛進府的時候,他......他待我很好,雖比我小十六歲,卻是個細致貼心,成熟穩重的人,他是個好人,卻也是個傻人,怎麽......怎麽就想不開,去殺了人,殺了人他這一輩子就完了啊。”
嚴清川挑眉問:“你認為是他殺了袁海,所以之前才一直隐瞞你們的關系?”
蘇梅一愣,“你這是什麽意思?袁海不是他殺的嗎?”
“他目前只是作為本案重大嫌疑人接受調查。”
蘇梅頹靡地說道:“大概一個月前,袁海發現了我們的關系,他将方鳴關在地窖,日日毆打他洩憤,有時候連我也不放過,他揚言要讓方鳴生不如死,後來還是我買通了府內的老管家,才将他送出袁府藏在我的私宅內。
我讓他離開京都,他卻一直不願,直到袁海的死訊傳來,我以為......我以為是他做的,這才又找到老管家遞話讓他趕緊走。”
嚴清川點點頭,起身和謝予安離開了審訊室。
“侍衛和蘇梅雖然具備作案動機和作案時間,但他們應該不是兇手。”謝予安信誓旦旦道。
嚴清川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其實單從一點,他們就已經排除了方鳴的嫌疑,方鳴身高不足一七五,身材瘦削,不符合他們拟定的兇手畫像。
而後嚴清川和謝予安就分開了,嚴清川去安排下一步工作開展,謝予安跑去吃早飯。
早飯桌上,好巧不巧,謝予安和徐錦坐到了一桌,徐錦看到她就冷哼了一聲,面露不屑。
謝予安喝了一口暖呼呼的粥搭話道:“徐總捕,嚴大人昨夜一晚沒睡嗎?”
提到嚴清川,徐錦就一臉崇拜道:“是啊,咱們嚴大人處理公務宵衣旰食,哪像你,睡得跟豬似的。”
謝予安眨眨眼道:“可是嚴大人非但不嫌棄我這頭豬,還給我披衣服呢,嚴大人有給你披衣服嗎?”
徐錦“啪”的一下放下碗,漲紅了脖子,“你......你,你小人得志!我定會在嚴大人面前揭發你的真面目,你配不上咱們嚴大人!”
謝予安喝完粥,優雅地擦着嘴角,留下一句“配不配得上是嚴大人說了算”後飄然而去。
她原本是想回去補覺的,走到大門,身形一頓,随即腳下一拐,來到了青天司卷宗室。
嚴清川坐在書桌前,親自寫着案情卷宗。
謝予安走過去瞥了眼,紙張上的字跡端正,筆鋒利落,字如其人。
嚴清川頭也不擡道:“你來做什麽?”
謝予安笑道:“我可是嚴大人的跟班,哪有主人辛勤工作,跟班趁機打盹的理兒?”
嚴清川沒有吭聲,表情平淡,像是對謝予安的油嘴滑舌已然習慣。
兩人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謝予安在書房裏溜達了一圈後,先是替嚴清川倒了一杯熱茶,又研磨了新的墨汁,最後老老實實站在嚴清川身後,努力地扮演合格的跟班角色。
結果站了沒一會,她就有點撐不住了,眼皮子打架,頭止不住地往前點,最後身子一歪,靠着一旁的書架迷迷糊糊半寐了過去。
她醒的時候,是被窗戶縫滲進來的一絲寒氣凍醒的,凍得她打了一個冷噤,連忙将窗戶關嚴實了。
屋內一片寂靜,早已沒了那催人欲睡的筆刷聲,謝予安看向嚴清川撐着側頰的背影,小聲地喊道:“嚴大人?”
沒得到任何回應,她上前兩步,彎腰偏頭看向嚴清川。
好家夥,嚴大人原來也睡着了,不過也難怪,算算,這人都幾十個時辰沒睡覺了,鋼鐵人也撐不住啊。
謝予安搖搖頭,站在嚴清川身側,小心翼翼地将對方的頭偏向自己。
天知道,她只是好心想讓嚴大人睡得舒服點,可不是為了“充電”。
嚴清川許是的确累極了,被謝予安的手這麽輕輕一撥,當真頭一歪,側頭靠在了謝予安的腰腹上,身子也放松了下來。
謝予安看着嚴清川熟睡的面容,喃喃道:“有的是破不完的案子,抓不完的兇手,什麽事都親力親為,這麽拼,何苦呢?”
睡熟的人自是無法回應她。
就這麽站了一會,謝予安腿有點酸了,但還是站得筆直,努力地充當人形靠枕。
又過了一會後,書房門被人打開,徐錦大步進來,剛要開口,見着這一幕,硬生生把話卡在了喉嚨,用眼神向謝予安表達憤怒。
謝予安擺擺手,壓低聲音道:“有什麽事等會再說,讓嚴大人再休息會。”
徐錦用力瞪了謝予安兩眼後,才轉身離開。
謝予安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然後感覺身前一松,低頭看去,嚴清川已經醒了,微微仰頭看着她,面上還帶着點才睡醒的迷糊。
這樣的嚴大人自然也是極少見的,謝予安淺淺一笑,“嚴大人,醒了呀?”
在她開口的一瞬,嚴清川的目光就清明了回來,恢複了慣常淡漠的神情,低低嗯了一聲,“你......”
謝予安接話道:“嚴大人想說謝謝?不用,這都是我該做的。”
嚴清川抿了抿唇,目光倏地掠過謝予安笑意盈盈的臉,起身離開了書房。
謝予安伸了個懶腰,想到剛剛嚴清川靠着她至少睡了半個時辰,也就意味着她足足沖了半個小時的電,不免有些開心。
等她跟進專辦此次案件的房間時,嚴清川已經在聽下屬彙報案情進展了。
經過一系列走訪摸查袁海的人際關系,圈出了兩個具有作案動機和時間的嫌疑人。
第一個是錢記當鋪當家錢四,和袁海存在生意上的競争,關系惡劣,案發當日,自稱人不舒服在家休息,無人可以作證。
第二個是河運碼頭的船夫薛安,曾有人目睹近來一段時間他時常去沉香閣找袁海借錢,袁海幾次三番當衆辱罵他,案發當日,沒人見過薛安。
嚴清川聽完點點頭,“這兩個人我親自去走訪一番。”
謝予安挑眉道:“現在?”
嚴清川瞥她,用眼神表示不然呢?随即擡腿走向青天司大門。
謝予安嘆了一口氣忙不疊跟上。
感慨道嚴大人這勞模體質,當真是沒誰了。
兩人一路來到錢府,管家一聽她們是青天司的人連連說自家老爺不在,擡手就要關門,嚴清川眼睛都不眨将手伸進門縫擋住,謝予安看得心一緊,還好那管家關門最後一刻停住了,否則嚴大人這手怕是傷筋動骨一百天好不了了。
謝予安皺着眉,一腳踹開大門,推着那管家胸口往裏走,嘴裏嚷嚷道:“錢四,誰是錢四?!出來,青天司查案。”
管家跺腳道:“都說了老爺不在,你們幹嘛呢!”
可他剛說完,東邊的一間屋子便傳出一道發怒的男人聲音。
“老邱,怎麽回事!不是讓你攔着青天司的人嗎?!”
管家畏畏縮縮不敢說話。
嚴清川對着屋子道:“錢老板,你是要自己出來,還是我進來請你?”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一身材矮小,面貌精明的男子鑽出屋來,正是錢四,他搓搓手道:“不了不了,不勞煩嚴大人。”
嚴清川睨他一眼,淡淡道:“袁海被人殺了,這事你知道吧。”
錢四點頭道:“知道,這事這兩天京城都傳遍啦。”
“案發當天,你在哪兒?”
錢四有些緊張道:“昨天你們青天司已經有人找過我了,我說了,那天我人不舒服,在屋裏睡覺呢。”
“誰可以為此作證?”
錢四立馬回身沖着屋子高聲道:“翠玉,出來。”
一名年輕婢女走出房間,垂首小聲道:“婢子那日一整晚都服侍在老爺身邊,老爺很早便睡下了,一直沒有離開房間。”
謝予安掃過婢女額間的淤青,目光又游移到她低頭時後頸露出的一道牙印血痕,最後落到那雙緊緊攥住的手上,其中幾片指甲蓋掉落,傷口已然形成血痂。
“錢老板,你這宅子修得好生氣派,不知可否讓這位姑娘為我引路,讓我欣賞一番府院風光?”謝予安四處打量着說道。
錢四面目為難,“這......”
嚴清川涼涼道:“錢老板這府邸,有何見不得人的地方嗎?”
錢四連連搖手,“自然沒有,自然沒有。”他看向婢女,板起臉道:“翠玉,仔細着點說話,若是不小心沖撞了這位大人,你該知道下場的吧?”
小婢女翠玉身子一抖,頭垂得更低了,“回老爺的話,奴婢明白。”
謝予安擡手指向中庭一角的假山石景,“唔,這修得挺有意思的,翠玉姑娘給我介紹介紹吧。”說着先行往那邊去了。
翠玉也亦步亦趨的跟上。
謝予安背着手繞了一圈假山石景,摩挲着下巴,一副欣賞這陳設造景的模樣。
她盯着池塘中游曳的紅鯉,低聲道:“翠玉姑娘,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
翠玉局促地縮着肩膀,“奴婢不明白大人什麽意思。”
謝予安嘴角扯出一個寡淡的笑意,她毫不避諱地看向錢四那邊,和錢四探尋的目光對視在一起。
謝予安半眯着眼,放緩聲音道:“你若是想逃離錢四這個爛人的魔爪,我可以幫你,若是你自己都沒有反抗的勇氣,那誰都幫不了你。”
謝予安說完,看向翠玉,對方咬着下唇,眼眶蓄着淚水,面露掙紮,好一會才嘴唇顫栗地開口,“救救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