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愁苦
昨天一夜沒睡，林合明眼底青黑，頭都白了一小片，下巴也冒出了不少胡茬，整個人看着比躺在病床上的林陽還灰敗。
“你趙嬸子下了面。”林合明把飯盒打開，上面卧着雞蛋，面已經坨了，饒是林合明護地再小心，湯也灑了不少。
“陽陽不太好，醫生先前下了病危，現在還沒出來。”看到她爸現在這副樣子，林陽的情況她是一點也說不出口。
“先……你先吃點……”林合明手明顯抖了一下，把飯盒塞到林曼手裏，低聲說道：“先把飯吃了”
林曼心裏堵着一口氣，抱着飯盒靠在牆上，麻木的等着醫生出來，人在最絕望的時候，反而愈發平靜，她現在覺得再沒有什麽事情能夠壓倒自己。
終于。
門從裏面被推開了，醫生身上的衣服早被汗透。
林合明深深吸了一口氣，才上前詢問情況怎麽樣了，林曼沒跟上去，她心裏其實還是怕的，怕聽到不好的消息。
“下午開始發高燒，溫度一直降不下來，引起呼吸衰竭，萬幸現在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不過還要繼續觀察一段時間，防止肺部進一步發炎”
平屹縣醫院在整個江城都是數一數二的存在，今天恰好那位才從京市調回來的主任值班，再加上給林陽用的醫療器械也是新進口的，所以才能救回來。
“太感謝您了……實在是太感謝您了”
林合明徹底繃不住，父女兩對着醫生疊聲致謝。
“下回千萬要注意，孩子送來的也太晚了，本來身體就不好，萬幸沒出事，不然你們做家長的，有的懊悔！”這大熱天的，從七點折騰到現在，醫生也是一頭的汗：“也別說什麽謝不謝的，救人是我們的本分，你們也趕緊去歇着吧，孩子在裏面出不了事，你們不用時時刻刻盯着看”
父女倆忙不疊點頭，又說了一連串感激的話。
一直喘不上來氣的林曼這會兒猛松一口氣，眼前一黑，腳也軟地險些沒站穩，林合明把她扶到休息的長凳上，知道她這是吓着了。
“沒事了，把這面條吃了，晚上就在這椅子上睡，我看着”就一張長凳子，另半邊還坐了個神色疲憊的女同志，林合明只好坐在林曼旁邊的地上，催着林曼趕緊吃完休息，這又都大半夜了。
“爸，你先睡會兒吧，咱們輪着來。”她昨晚好歹還眯了一會兒，她爸忙了兩天，一會兒也沒睡。
四下安靜，走廊裏睡了不少人，也都是陪護的，大家都舍不得租醫院的陪護床，沒坐到長凳的，只能硬着頭皮睡地上，幸好天還沒涼下來。
“昨晚我回家睡了一會兒，你就在醫院，一準沒地方睡，連着熬了兩天，再不睡會兒，等陽陽好了，你又得倒下”怕林曼再掰扯，林合明擺擺手：“你先睡，等三點我喊你起來，到時候再睡一會兒”
雖然知道她爸是安慰她，但現在得知林陽沒危險，疲倦一瞬間湧上來，林曼也撐不住了，腦袋昏昏沉沉的，嘴裏也迷迷糊糊嘟囔：
“一定要叫我啊……”
一覺醒來看時間都已經快到六點了，林曼站起來活動活動酸疼的脖子，她爸還坐在地上，頭靠着牆，迷迷糊糊應該也是睡着了。不過他本來覺就淺，林曼一有動靜，他也就清醒過來了。
一早就有人去給林陽打針，護士透過玻璃看到門口的兩人，又提醒他們去繳費。
林合明不自在的搓了搓臉，然後看了一眼林曼：“你去問問收費處，咱們還要補多少錢？”
“已經欠了三百八十五，後面醫藥費七七八八加起來，得再預交五百”
護士例行公事般的報了個數，林曼心裏算了一遍，一開始交了五十，後來補繳一百七，昨天搶救恐怕花了不少錢，所以一下又欠了三百多。
五百，五百。
林曼心裏默念了兩遍，家底已經全掏出來了，她心裏有數，只不過這錢不可能不交。
林合明沉默：“我回去借……”
五百塊錢，誰家也沒這麽多，林合明一個月工資也就三十來塊，要不是家裏還有點田地，恐怕連肚子都填不飽。
“我回去借點，挨家挨戶借，總能借到，你下午留在這，剛剛醫生來了一趟，說再觀察兩天，沒什麽問題就能轉到普通病房去了。”
林曼松了口氣。
林合明從口袋裏翻出兩塊錢，又擦了擦臉上的汗，囑咐林曼：“中午記得去打點飯吃，別餓着自己。”
剛過農忙，要說借糧食還能勻出來點，但要說借錢，家家戶戶恐怕都不寬裕。
這幾年河口村有不少人南下打工，也有賺到錢的，只是大多數人年底才回來一次，甚至有的幾年都不回來一趟。
人都不在家，又問誰去借呢？
醫院的食堂也對病人開放，買張飯票就可以了，外面也有賣盒飯的，菜式多一些，不過價格也高。
她打了碗粥墊肚子，等吃過飯，林曼又隔着玻璃看林陽。林陽手上紮着針，還是不能吃飯，每天都要吊營養液，整個人看起來很沒精神，護士在給他換吊瓶，也不知道他拽着護士叽裏咕嚕說些什麽。
“醫生，我已經好了，我想回家……”
林陽他自己知道生病會花很多錢，所以他從來不跟同齡的孩子一樣瘋玩亂跑，連跟人家一起去逮麻雀都不敢。
“你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就能出去了”護士心軟，摸摸林陽的頭，她很喜歡這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林曼她重新坐到長凳上，心裏愁得慌，不知道她爸爸能不能借到錢，她心裏其實也不太篤定，準确的說，是根本不相信能借到這麽多錢。
林合明以前剛回國就被下放到河口村了，整個國內都沒親人，更遑論村裏。至于林曼的媽媽，以前是黑五類，地主家的閨女，親戚早年就沒了，就剩個外婆在世，老一輩親戚裏倒是還有個老舅奶奶，不過兩家都很久沒走動了，老舅奶奶家都不在平屹縣，別提去借錢了。
說起來也幸好平屹這邊重讀書，重文化，饒是在那最艱苦的十年裏，一家人也不曾遭過什麽罪，這才能毫發無傷到g命結束。
能好生生的活下來就是相當幸運的事情了，林曼心裏都放棄了，只想着能把醫院欠的賬還上，其他的以後再說。
沒想到下午林合明就回來了。
他小心翼翼從口袋裏掏出五張新錢，薄薄的藍色紙幣，整整五百塊，這還是去年剛發行的，最底下印着1987的字樣。
林曼驚喜又疑惑：“這是誰借的錢”
看這錢的樣子，估計還是同一個人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