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急診
林曼才聽陳老師說完分數,臉就燒得通紅,頭皮緊繃,腦袋像是要炸掉一樣,只希望趕快離開這裏。
她向來要強,從上學開始成績沒掉出前三名,此刻這位要強的姑娘眼裏蓄滿了淚水,耳朵也嗡嗡直響,根本聽不見陳老師開開關關的嘴裏叽裏咕嚕說什麽。
她也不想再聽,等了這麽長時間,卻等來落榜的消息,任誰也也受不了。
于是林曼很不體面的轉臉走了。
林合明跟陳老師連連抱歉,又推着車去攆自己閨女。
要說這分數比平時低一些就罷了,可是……現在低這麽多,難道是出了什麽問題,會不會是卷子交錯了?又或者是林曼她答案寫錯地方了?他是決計不相信林曼平時考試有水分的,自己家的孩子自己清楚。
天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漸漸灰了。
來的路上還頂着大太陽,現在竟然開始下暴雨,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襯托她的心情,林曼愈發傷心,只管哭着悶頭朝前沖,林合明只能推着車跟在後頭追。
曼曼,再複讀一年吧,再複讀一年吧。
豆大的雨打在身上生疼,林合明的聲音在雨裏頭聽起來也不太真切。
不過林曼還是聽清了,越是聽清了,越氣自己沒用,等不到通知書心裏就應該知道自己沒考上的,什麽估分,讓她心裏還抱有幻想。
她腳步慢慢停了,雨越下越大,父女倆誰也沒說話,林合明嘆了口氣:
“沒事,再複讀一年吧,爸爸相信你明年肯定能考上。”
林曼紅着眼,忽然想到什麽,臉色大變:
“咱們家的稻子還在曬場上”
平屹縣跟河口村隔得不遠,但回去起碼還得半個多小時,這時間稻子早都淋濕過了。一下雨,天又悶又熱的,本來就沒曬幹的稻子,再一被淋濕,只怕一晚過來就要發芽了。
回去的路上父女二人被雨打的眼睛都睜不開,滿心想着下半年的日子該怎麽過,進村後連家都沒回就急吼吼去了曬場。
稻子已經叫雨淋透了,偌大的曬場就林陽一個,他小小的身影也被淹沒在雨裏。
林陽他還在拉着跟他人差不多高的推板收稻子,塑料布蓋在已經收起來的稻子上。林陽打小吸收不好,比別家孩子矮不少,肩上勒着繩子拖着板,半個身子都斜下來了,眼也睜不開,一面抹臉上怎麽也揩不幹的雨水,一面拽着推板上的麻繩。
他想多收些稻子。
林曼心裏滿是酸意,他本來身體就不好,也怕出事,把他趕到塑料布底下躲雨。
她自己則接過推板拽着麻繩,跟她爸一起收稻子。
這雨依舊沒有停的趨勢,不少稻子被水沖到外面,跟泥巴混在一起,林合明又找了鐵鍬把稻子朝裏面堆。
哪怕知道是無用功,也還是得把稻子全都推到一起,重新蓋上塑料布的時候,先前哭過一場的林曼,已經欲哭無淚了。
隊裏其他人家稻子都曬得差不多了,林家沒有壯勞力,年年都比別人慢一拍,曬場上這時候在曬稻子的就她一家,要不然人家看見,也會幫着收的。
雖說林合明在村小當老師,但那點可憐的工資根本不夠一家人吃喝嚼用,這四畝田地不算多,但林家人确确實實就靠這田地過活,每年除去交公的,剩下的糧食還能賣掉一部分補貼家用。
現在上半年的辛苦全泡湯了。
林合明在院裏擦自行車,下暴雨,路上泥濘,鏈條裏也卡了不少泥巴,不擦幹淨哪好意思還給人家。
怕夜裏着涼,林曼回來趕緊熬了一鍋姜湯,林陽打回家起就有些蔫巴,林曼給林陽強灌了一口姜湯,又叫他嚼幾塊老姜。
說不累那也是騙人的,肚子也餓,晚飯還是個問題。
林曼看着見底的米缸犯難。
去年陳米都沒了,年年就留夠口糧,剩下的都給賣了,不然她上學的錢都拿不出來。
一家人這幾天就等着新米下來的,到底沒舍得米缸剩下的那點米,想起來碗櫃裏還有外婆上回來給的玉米粉,舀了一碗熬了玉米面糊糊。
就着中午剩的菜,吃了個幹幹淨淨。
夜裏又開始刮風,外面時不時扯起來的閃電叫人心驚膽戰,林陽上半夜就開始不舒服,身上燙的吓人,憑林曼怎麽喊都醒不過來。
林合明用家裏的酒給擦了一遍身子,外頭下着雨,也沒法子送衛生室。
本來想着明天一早去挂吊水的,沒想到下半夜林陽就開始渾身抽搐,呼吸困難,嘴角還在冒白沫,林曼急得坐不住。
她爸剛剛去大隊書記家借拖拉機去了,得趕緊把林陽拉倒縣醫院去看看,再這麽下去得燒傻了。
唯一慶幸的是外面雨停了,月亮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露了頭,明天應該是個晴天吧。
半個大隊的人都被驚動了,孩子們知道林陽身體不好,不敢拉着他瘋玩,再加上林陽自己也注意,按時吃藥,所以病犯的少,就算是犯了,也能緩過來。
除了第一回 犯哮喘給一家人吓壞了,後面再沒有害過這樣嚴重的病,況且哮喘好生養着出不了大問題。
沒看過醫生也說不好到底是怎麽回事,因為林陽現在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犯了哮喘。
摸了摸陽陽滾燙的額頭,林曼自責不已,用毛巾裹着林陽,才聽到拖拉機過來的聲音,就趕緊把他抱出去。
先前他還知道應聲,這會兒是一點意識都沒有了。
隔壁趙嬸子家拉了門口的電燈,外面亮堂不少,趙家成站在院門口,看到林曼,趕緊從她那兒把林陽接過來。
畢竟再怎麽瘦林陽今年也有七歲了,一直抱着肯定吃力,他手勁大,能讓林曼換換手。
林合明才出來的時候,隔壁趙叔就聽見動靜了,兩人一道去書記那借的拖拉機,現在正得得得往這邊來。
趙家成也不等他們過來,跟他媽說了一聲,就往拖拉機的方向跑,林曼手裏攥着趙嬸子遞過來的手電筒,跟在趙家成後面,也是一路小跑。
“媽,陽陽咋了?”強子也被外頭動靜鬧醒了,揉着眼睛,拉着她媽的衣角問出了什麽事兒。
趙嬸子嘆了口氣:“陽陽病了……”
“陽陽他是不是要死了”強子趿着拖鞋也想追上去,才屁大點的孩子什麽都不懂,講話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這死孩子說什麽呢,陽陽他好着呢?!”
一個爆栗狠狠落在趙家強頭上,強子被她媽吓的腳一滑,踩過泥的拖鞋呲到腳脖子上,他一手扶着門框,一手拔拖鞋。
心裏也放心多了——林陽是不會死的。
今年才剛入伏那會兒,隔壁村子三個小孩夥着去野塘裏游泳,一個都沒上來。
大人說是死了,強子那會兒還不知道死了是什麽意思。只是後來再也沒見過那幾個,才知道死了就是再也看不到了,再也回不來了,也再不能一起打溜溜子了。
大人們都不知道,其實幾個孩子天天都帶林陽打溜溜子呢。
“過完暑假就送你去上學,省的天天跟豬毛他們幾個混的沒點人樣子”趙嬸子又揪了一把趙家強的耳朵,把人趕到屋裏睡覺。
幸好雙井村離縣裏不遠,幾個人心都焦着,一路上誰都沒說話。
拖拉機一停在醫院門口,趙家成跳下車,抱着林陽朝醫院裏頭沖,急診的醫生看到這邊,也小跑着過來來,先是摸了林陽的額頭,又趕緊叫來一起值班的護士,那位醫生把孩子抱去急診室,就關了門,讓他們在外頭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