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錄取
收音機裏說今年或是二十年來最熱的一年，靠南方的江城更甚，不過今年雨水還算充沛，河口村家家收成都不錯。
林家三口人，包産到戶以後分了四畝田，前兩天才搶收完，這段時間一家人忙的都瘦了一圈，包括才七歲的林陽。
“曼曼，你錄取通知書還沒拿到嗎？”趙家成從牆頭上伸出腦袋，對着林家院子裏喊了一聲。
林曼剛做好飯，這會兒正要出來把缸裏湃着的香瓜拿出來切，一擡頭就看見伸着腦袋的趙家成，她彎着眼沖他笑了笑：
“還沒呢，這都八月底了，再過段時間學校都該開學了”
“要不……我幫你去一中問問？”
林曼搖頭：“算了，別耽誤你時間了，下午我自己去問吧”
那邊趙嬸子喊趙家成吃飯，趙家成只好沖林曼打聲招呼，一翻身又從牆上下去了。
瓜切好，飯菜也擺上了，院門才被推開，林合明扛着鋤頭進來了。他順手把鋤頭靠在牆角，又摘了草帽，頭上全是被捂出來的汗，發黃的汗衫也濕透了，這副樣子跟平常教書的時候一點也不像。
“今年真熱”林合明舉着草帽扇了兩下，又給挂到牆上去了：“通知書上午來了沒有？”
林曼喪氣地搖搖頭：“沒呢……下午去學校看看”
“行，等吃了飯我去隔壁借個自行車”
通知書不拿到手，就總覺得不踏實。
她早就估過了，分數高出很一大截，上江城師範肯定是穩穩的。
到時候就在江城上學，離家近，回來也方便，況且師範大學不要學費，還有補助，能給家裏減輕不少負擔。
“陽陽呢？”林合明四處看了一圈。
正說着呢，遠遠就聽見林陽咳地上氣不接下氣，林曼趕緊過去拍了拍他的後背，幫着順了順。
“咳……咳咳……”
“藥吃了沒有？”
“早上吃了……咳咳……”
前幾天下暴雨，一家人急着搶收，林陽淋雨受了涼，這兩天一直咳嗽。
林陽那會兒早産，娘胎裏帶出來的哮喘病，打小就比一般孩子弱，年年都得單留一筆錢出來給他買藥，要不是農忙，也不會讓他幫着打下手。
“稻子都翻過了？”林曼給林陽打了一盆溫水，好叫他洗手洗臉。
家裏稻子都在曬場上，中午得翻一遍，要不然曬不幹，一捂着就容易發芽。地裏花生也該收成了，裏裏外外都是最忙的時候。
林曼中午到點回來做飯，林陽就去曬場上翻稻子。
“翻完了，強子他們叫我去網麻雀，我沒去……”林陽眼睛亮晶晶的，顯然是很想跟人家一起玩的。
林曼摸了摸他的頭，一般小孩七八歲，是最皮的時候，林陽卻從來沒叫家裏人操過心，她每回看着就忍不住心軟：
“那你下半晌跟他們玩一會兒。”
隊裏孩子倒不會看林陽瘦弱就欺負他，相反他們最樂意跟林陽玩，一方面林合明是村小的老師，大家都尊重的人，另一方面，林陽看過好多書，知道好多好多故事，他們願意聽林陽講故事。
她爸爸早年被下放到河口村，跟媽媽結了婚，後來平反也沒回去，就一直留下來了，前些年重新辦了村小，大隊書記就推舉他當了村小的教師。
桌上飯已經擺好了，這兩年收成不錯，年年都能賣一些，再留夠自家吃的口糧，剛好到秋收差不多能吃上新糧。
米缸見了底，因此這兩天中午吃的是雜糧飯，藍邊碗裏是焖豆角，盤子裏是拍黃瓜，還有一小碟鹹菜，這夥食算不上好也不算孬，但林曼跟她爸的心思顯然都不在飯上。
林合明憂心忡忡的，還在想着林曼的錄取通知書，林曼自己心裏也暗暗決定，下午要去縣裏找老師問問。
吃過飯林合明就去隔壁趙家借了自行車，父女倆頂着大太陽一起去縣裏。
林曼高中是在縣南一中上的，之前去鎮上買東西，看到幾個高中同學都已經領到通知書了，唯獨她的通知書遲遲沒有下來。
一個多月沒來學校，除了長得飛快的雜草，其他倒是沒什麽變化，況且這會兒正逢放暑假，學校只有一個值班的老師。
還挺巧，值班的就是教英語的陳老師，縣南一中老師雖然少，但基本上每一位都認真負責。
林曼不是他的學生，但不妨礙他認識林曼——因為林曼的英語是所有學生中最好的。
“林曼同學？”
“陳老師”林曼驚喜地喊了一聲，又揮揮手：“陳老師，我想問一下，我的錄取通知書寄到學校了嗎？”
她以為放暑假學校裏沒人，想不到還能遇到熟悉的老師，總算不用像沒頭蒼蠅似的亂晃了。
“老師？”林曼見陳老師虎着一張臉，又喊了一句。
“你沒查過分數嗎？”
林曼愣了一下，站在一邊的林合明也愣了一下。
當初估過分數大家都沒在意了，每逢暑假家家戶戶忙的腳跟打後腦勺，誰也沒時間來學校查成績，家裏也沒電話，所以估過分數填完志願就再沒管這事兒了，去年趙家城考省城工業大學也是這樣的。
再說……按照林曼的成績，江城師範肯定是穩穩的呀。
“這……這是什麽意思？”林合明險些站不住腳。
陳老師語氣變得更加嚴厲，他皺着眉頭看着林曼，心裏也覺得林曼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你總分就考了三百多分，離專科最低分數線都差二百來分呢！”
今年是他們縣南一中考的最好的一年，全校六百多名學生，考了八十多個人，比縣北二中多了十幾個。
拿到錄取學生名單的時候他就開始找林曼的名字，結果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
畢竟是他非常看重的學生，他怕出岔子，又去教育局調了所有學生的名單。
林曼只考三百一十幾分，英語更是只有二十三分。這位向來名列前茅的尖子生，最後關頭竟然落榜了。
要說這分數比平時低一些就罷了，現在低這麽多，不免叫人開始懷疑平時的分數有沒有水分。
陳老師看林曼父女二人也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沒再說什麽，嘆了口氣：
“要是真發揮失常，就趕緊準備準備再複讀一年吧，這都快開學了，再拖下去複讀班都上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