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內務處倒賣宮中之物非是頭一回,上一回天子親自撞見,最後牽扯出了那廢妃董氏貪腐,克扣各宮用度之事,其奢靡行徑叫人嘆為觀止,帝王大怒,權傾一時,在後宮呼風喚雨十數載的賢妃成了廢妃董氏。
董氏被廢,後宮諸位妃嫔接連出事,人人自危,又有徐嬷嬷掌着內務,這等倒賣宮中之物的歪風被徹底扼住,如今不過一年半載,竟又有死灰複燃之勢了。聞衍目光落在那幾樣宮中之物上,眼中沉沉不見底。
宮中有規定不許這等夾帶私貨出宮買賣,但到底禁不住人心浮動,在利益面前铤而走險。
帝王不怒自威,話落,兩個宮人便戰戰兢兢匍匐在地,內務處的采買宮人立時便交代起來:“陛下恕罪,奴才、奴才不是偷拿宮中之物,是這個人,是這個人說這些都是主子賞賜,請奴才帶出宮換成銀子的,陛下恕罪!”
被他指認的宮人也忙不疊的開口:“陛下恕罪,奴才只是幫伺候主子身邊的姐姐拿來的,這些都是主子賞下來的,姐姐說留在宮中沒用處,這才叫奴才幫着拿來請人帶出去的。”
宮中主子們待身邊伺候的心腹們不時便有賞賜,但多是賞賜金銀布料等物,便是賞一疊點心也比賞這等玉器擺件的好。
宮中有規定,宮人不能私帶宮中之物出宮,且各宮的瓷器擺件都是按照主子位份來的,宮人便是得了主子賞賜,也是萬不敢逾越動用的,因此宮中主子們若是想攏了宮人替自己辦事,也斷然不會賞這等雞肋無用之物來。
宮中黃門處可替宮中之人傳達信件銀兩,只要過黃門處登記造冊,按黃門處的規定時辰來,也是能與宮外有所聯系的,并非那等一入宮中便再無消息的。宮人尋內務處采買的走關系,多是拿來的東西是見不得光的。
聞衍目光在楊培已經拿出來的幾個放地上的瓷器上看過,他雖不是做瓷器的,但天子見過的珍品何止這些,憑他的眼光雖瞧不上這等瓷器,比不得能放在前朝,叫天子目光所看過的那些珍品瓷器,這幾件卻也是薄脂滑膩,品相上等的了。能用得上這樣品相瓷器的非嫔位之上的嫔妃,往下嫔位下的嫔妃們卻是沒有資格擺的。
宮人犯了錯自有宮規管着,聞衍原本不想多談,只想着這一點來,倒是對這個能拿嫔位之上才能用的瓷器随手賞宮人的後宮主子添了分興致來了。如此品相的瓷器賞做旁人,卻是連低等嫔妃們沒有資格擺的,足見奢靡成性,有多鋪張浪費。
他目光落在地上跪着的宮人身上,聲音略顯得寡情起來:“你是哪宮的?”
宮人老老實實的:“回陛下,奴、奴才是怡春宮的。”這裏已經挨着前殿了,是采買宮人們必經之路,宮婢們鮮少會有人走這裏,實在太打眼了些,往前找內務處走關系的,也都是托了侍監悄悄把東西給送過來。
聞衍神情絲毫未變,只眼中深意更深了些:“怡春宮,熙妃啊。”
楊培身軀一震,宮人并未聽出天子話中含義來,只想着熙妃娘娘一宮主位,入宮多年,在宮中在天子面前也是有薄面的,忙想擡了熙妃出來叫天子饒過這一回去的:“是是是,回陛下,正是熙妃娘娘,熙妃娘娘為人仁慈,最是體恤宮人們,偶有賞賜下來,姐姐們房中放不下,這才指了奴才過來。”
楊培站在一邊,忍不住在心裏痛罵這宮人來了。本來只是一件冒犯宮規的小事,帶下去按宮規處置了也就得了,誰料他還攀扯出了熙妃來了,倘若熙妃被牽扯其中,那這件小小的事可就不同了。
聞衍低低“嗯”了聲,叫人把這二人帶到徐嬷嬷處去,徐嬷嬷掌着內務處,這內務處的事自有她拿捏的。
等人走,聞衍帶着楊培一路回了前殿,通政司已把折子呈到了禦前來,聞衍坐在禦案之後,随手撿了一本折子看了起來。楊培擡眼悄悄看了一眼,命人上了香茶,送到天子手邊,這才輕輕退到一旁去。
帝王心思深不可測,楊培先前還以為天子會命人徹查此事,就如同早前的淑賢二妃、良妃等人一般,連他聽那宮人的話都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來,依着天子眼中見不得沙的性子,竟然沒有半點反應,實在叫人難以琢磨。
只楊培也只在心中想一想,天子若當真想動後宮,累的還是他這個大總管,後宮已經動蕩過了,要是再落下一位嫔妃或別的,怕是連前朝都要驚動了。太後娘娘還曾叫他在陛下身邊多勸一勸的呢。這可是為難他了,陛下乾坤獨斷,哪裏是他能勸得動的。
人被送到了徐嬷嬷處,徐嬷嬷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出自他們內務處的宮人:“這宮中的規矩莫非都忘了不成?身為內務處的人,最是忌這等夾帶私貨之事,如今還撞到陛下手上,便是老身也保不住你們,自去領罰吧。”
內務處的宮人倒是好處置,畢竟早有宮規在,按宮中規矩處罰總是沒錯的,徐嬷嬷為難的是另一位怡春宮的宮人。
這私貨又據說是熙妃賞下來的,涉及到宮妃,尤其還是一宮之主,便是徐嬷嬷也無法輕易下決定,她問送來的人:“陛下就不曾交代過別的?”
送來的侍衛回道:“陛下只說送到內務處來。”他擡擡手,告辭了。
往常這般涉及到宮妃的事情都是由天子直接下命做主的,徐嬷嬷雖掌管宮務,但到底身份只是宮中嬷嬷,名不正言不順,豈有管到宮妃頭上的道理,天子也正是深知這點,往常涉及到宮妃的事情都是由前殿那邊徹查的,無需經過徐嬷嬷這一道手。她最多便是協助天子身邊那楊公公,幫着提供一些消息罷了。
徐嬷嬷面上為難,一時不知陛下這是何意了,這人證物證俱在,再往下的章程便該是要提問怡春宮那位主使的宮女,往深了,熙妃賞賜下這等物件,也該在提問當中,但這卻不該由她一個嬷嬷來發號施令。
正為難着,徐嬷嬷突的一下福至心靈來了。她一個嬷嬷不敢直接插手到後宮嫔妃頭上,但另一個卻是可以的,天子如此周密之人,又豈有專門來為難她一個老婆子的?徐嬷嬷臉上一松,如今是明白了過來,陛下命人把人送來,非是要她來審這件事,而是要另一位來審這件事。
新官上任都是要有三把火的,尤其那一位出身不高,如今卻又占了此等大事,膝下還沾了個長,若是上任平平無奇,無法叫人信服,唯有一上任便出手震懾住這後宮,才會叫人心生敬意。
陛下,這是要用此事對那位磨砺了。
徐嬷嬷朝外揚了聲:“來人,去綴霞宮請了鐘嫔娘娘過來。”
外邊很快應了聲兒,過了小半個時辰,鐘萃帶着人來了內務處。她踏進殿中,只見地上跪着個侍監,還不等她開口,徐嬷嬷從位置上下來,朝她見了禮,請了鐘萃坐到上座去。
鐘萃只在旁邊挑了個位置落座,她是得了天子令來協助徐嬷嬷處理後宮宮務的,只是協助,自該是以徐嬷嬷為首的,鐘萃可不敢居首位,她端坐身子,輕輕開口:“不知嬷嬷找我來有何事?”
徐嬷嬷擡擡手:“娘娘有所不知,這位是怡春宮的宮人…”徐嬷嬷把內務處宮人夾帶私貨的事說了,“陛下親自命人送了過來。”
鐘萃朝杜嬷嬷看去,杜嬷嬷看了眼擺着的物證,在鐘萃耳邊輕聲提點:“這幾件都是嫔位以上的宮妃才能使的,低階的嫔妃用了可是觸犯宮規的,主宮娘娘若是賞下去也并非不可,只宮人用不得,便只能好生貢着的。”
規矩便是規矩,什麽位置便用什麽東西,若是德不配位,拿了便是災殃,只有身份匹配相當的才能用,旁人拿着便是燙手山芋。
鐘萃點點頭,有杜嬷嬷提點,鐘萃對規矩二字有了再深刻的認知不過,便如宮中賞賜給侯府的物件,侯府自是滿門榮耀,可以擺出來叫人豔羨,甚至能當着陪嫁,卻不能拿去典賣。有杜嬷嬷的提點,鐘萃對此這樁事更了解了幾分。
她看了看地上的人,朝徐嬷嬷說道:“嬷嬷掌管宮務,對宮中規矩再清楚不過,嬷嬷做主便是。”
徐嬷嬷看了眼地上的宮人,卻并未開口定斷,只道:“事關後宮嫔妃,老奴卻是做不得主的,此事還需嫔主子做主。”
先前內務處的來得急,鐘萃也沒問,只當徐嬷嬷有事尋她,了解後也只當是宮人犯了事,徐嬷嬷怕是說給她知道便罷了,鐘萃從未想過要越過徐嬷嬷來插手的,只等徐嬷嬷來下定斷的,誰料徐嬷嬷把事情推到了她頭上來,鐘萃下意識一慌:“我?不、不行,徐嬷嬷你掌管宮務,再是熟悉不過,應是你來才是。”
徐嬷嬷只看着人,許久,鐘萃臉上的慌亂逐漸收斂。徐嬷嬷是當真在等她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