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鐘萃突然就明白過來,徐嬷嬷命人請她過來,非是把這件事告訴她,而是等着她來做決斷。鐘萃繃緊了小臉,掩在寬袖下的手驟然一握。
鐘萃一直以為協助宮務只是居于徐嬷嬷身下,幫着徐嬷嬷分擔一二,她居下,徐嬷嬷居上,一切還是由徐嬷嬷來裁決,便如之前徐嬷嬷送來的賬冊一般,賬目涉及宮中上百處司、處,徐嬷嬷實在忙不過來,她就替徐嬷嬷分擔一二,減輕徐嬷嬷的負擔,便是早前徐嬷嬷也沒講過會涉及到處置宮人一事上。鐘萃一直是這樣想的。
房中十分寂靜,似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微微擡眸,朝着鐘萃所在的方向,只等着她一聲令下。
鐘萃抿着嘴,在這樣的情形下,她似無形被拱上了高高的階梯之上,由不得她走下來。緩緩一口氣從嘴裏吐出來,鐘萃端着身子,姿态冷淡,緩緩說了出來:“帶怡春宮宮婢。”
徐嬷嬷絲毫不受鐘萃這份冷淡,眼中反倒帶上兩分贊同。鐘嫔性子安靜,又與世無争的,沒有高位嫔妃的矜貴高傲,也沒有手握大權的嫔妃那般沉重,落在臺前發號施令的嫔妃需得端正大氣,舉手投足帶着威嚴,如此才能叫人不敢輕視。她這般,雖青澀,倒是有兩分氣勢來了,叫徐嬷嬷不由得看到了當年高太後方入宮時的模樣來。
她擡擡手:“嫔主子有令,帶怡春宮宮婢來。”
鐘萃朝她看去。
外邊應了聲兒,很快便有內務處去怡春宮拿人了。
熙妃在宮中人緣頗廣,內務處宮人登門時,宮中不少嫔妃正在怡春宮,嫔妃們三三兩兩的在一處笑語盈盈的,氣氛十分和諧,連不好意思見人,閉宮許久的禧妃也在其中。
禧妃往常是嫔妃中頭一位,因着上回陽奉陰違的事惹得嫔妃們心中不滿,便是如今她位份最高,圍在身邊的嫔妃也不過二三,叫禧妃心裏暗恨不已。
籌謀多年,甚至早年因着賢妃勢大,禧妃不得不蟄伏,好不容易等來賢妃被廢,她這才冒出頭,因着多年爽利的性子,又熱心腸,叫不少嫔妃擁簇,最後卻因着天子“東施效颦”四字把她多年經營毀于一旦。
宮中恩寵轉瞬變化,早前這熙妃還要靠她才能在天子面前才能露臉呢,現在成了個香饽饽一般,還得了天子誇獎的。她得了天子訓斥,反倒叫這熙妃在陛下面前讨了好。
禧妃在身邊兩三個人身上看了看,她這裏“門庭冷落”,反倒是熙妃身邊圍着不少人,正歡歡喜喜的跟熙妃說着話,熙妃還是那副羞怯的讨喜樣子,禧妃心裏就不平起來。
怡春宮這裏高高興興的,初春過了,天日燦爛起來,嫔妃們也換上了輕便的衣裳,從宮中走出來,還約着過兩日要在太湖游湖。正說着,內務處的宮人闖了進來。
怡春宮到底是後宮嫔妃的宮殿,內務處的人也十分客氣有禮,只說了得了鐘嫔的令來帶一名怡春宮宮人去問話。
衆位嫔妃的目光打在臉上,叫熙妃臉上溫婉的笑都挂不住,她客客氣氣的問道:“不知道本宮宮中的宮人到底所犯何事?鐘嫔妹妹身為嫔妃,哪有傳了妃宮的宮人問話的,這怕是于理不合的。”
熙妃話說得客氣,卻是沒松口要讓人帶宮人走的意思。她哪怕性情再柔和,但也是一宮之主大家嫡女出身,若是當着後宮這麽多後妃的面叫一個嫔把她宮裏的人帶走,她堂堂一個妃子還有什麽顏面的?便是如今這些目光看過來,都叫熙妃自覺顏面挂不住的。怕是讓人覺得連一個嫔都欺負到她頭上來了的。
內務處的人看了看怡春宮看過來的嫔妃們,有些遲疑:“這…”
熙妃向來善解人意,到現在也如同之前一般溫婉:“沒事,你們說便是。”
內務處的宮人互相看了看,這才說道:“從前邊抓到個夾帶私貨的宮人,供出了怡春宮的宮人來,如今人贓并獲,人和物證已經在內務處了,鐘嫔娘娘這才命奴才們來提人。”
熙妃先前心中已然不悅,但她在後宮向來是好說話,又不願在後宮姐妹眼中露了怯來,營造一副大大方方的模樣來,好叫人知道她的坦蕩,這才叫任由他們說,但現在內務處的話落,後宮嫔妃看過來的目光叫熙妃臉皮一跳,連臉上的笑都險些挂不住了。
熙妃下意識的開了口:“竟有此事,本宮卻是不知,你們也知本宮不愛計較,宮人們便是偶有一二出格也看在往日情分的面上不願傷了和氣,但他們若當真犯了事,觸犯了宮規,本宮也不是那等不講理,非要袒護宮中之人的那等人,本宮身為後宮嫔妃,自當做那大義滅親。”
後宮嫔妃打量的目光落在身上,熙妃心裏一慌,心裏各種思慮閃過,幾番思索下,到底打算先把自己給摘出來,免得叫人誤會了。這些念頭在心裏不過轉瞬須臾,下一刻,熙妃向來溫和的面容一正,目光嚴肅的在怡春宮宮人們身上看過,眼裏帶着些失望之色,微微一嘆,又朝內務處的宮人們說道。
“他們當中若有人犯事了本宮絕不姑息,任由你們帶走審問,只你們是奉的鐘嫔妹妹的令來,這恐怕多有不妥。”
熙妃聲音不輕不重,如同她的為人一般溫溫柔柔的,帶着柔韌又善解人意:“鐘嫔妹妹雖為嫔位,但這後宮諸事卻是該由陛下來定奪的,若是…”
立時便有嫔妃接了口:“不錯,鐘嫔又無掌權之責,憑什麽能帶走怡春宮的宮人。”
再深一點,要是讓人得手了,以後這後宮豈不是任由人出入了。綴霞宮風光無限,後宮嫔妃面上看着和和氣氣的,但心中哪裏能對綴霞宮沒有絲毫怨言的,熙妃不過起個開頭,就有嫔妃忍不住了。
“對,她不過一個嫔,熙妃姐姐可是妃,哪有一個嫔到妃子宮中抓人的,咱們宮中可沒有這規矩,這簡直就是以下犯上!”
禧妃被天子訓斥“東施效颦”,多年經營毀于一旦,禧妃不敢怨怼在天子身上,卻把丢人的醜遷怒到了鐘萃身上。若不是那鐘氏非要親自下廚,她又怎會想着跟着學一回,為此還招了陛下的厭。
禧妃是宮中位份最高的一位,她面色不善的站了出來:“誰給她的膽子敢叫你們上妃子宮中來拘人的?你們奉鐘嫔的令,那鐘嫔可又是奉了誰的命?!”
自良妃被禁,宮中就再也沒有嫔妃有協助宮務的職權。
這鐘氏,竟然敢狐假虎威!借此搬弄權柄!
嘈雜中,內務處宮人的話傳了來:“鐘嫔娘娘有陛下口谕協助徐嬷嬷管理宮務,此次便是徐嬷嬷請了鐘嫔娘娘來定奪的。”
宮妃們頓時住了口,臉色大變。內務處自是不會說謊的。熙妃眼中閃了閃,抿着嘴不說話了。
內務處宮人到怡春宮來已經耽擱好一會了,兩個宮人面面相觑,朝熙妃開了口:“娘娘,嫔主子那邊還等着問話呢,你看這…”
熙妃深深看了眼人,到底又不能得罪了內務處,客套的揚了笑:“既然鐘嫔妹妹得了陛下旨意做事,我這個當姐姐的也不能拖了她後腿的,你要提的是誰,本宮命人叫過來的。”
內務處的人一走,熙妃怡春宮這裏靜了靜,須臾就有嫔妃告辭,接着各宮嫔妃們都相繼離去。怡春宮沒有了外人,熙妃身邊的大宮女把伺候的人揮退,先前還挂着溫婉笑意的熙妃頓時沉下了臉。
大宮女身為熙妃心腹,對熙妃最為熟悉,早就習以為常,他們熙妃娘娘對外溫婉親和,卻并非就當真是個溫婉親和的人了,大宮女奉了茶水過去:“娘娘消消氣。”
熙妃現在哪有心思喝茶,她問道:“這茴香來怡春宮不過才幾月就給我捅出了簍子,現在滿宮上下都知道我怡春宮出了個夾帶私貨的了!”
熙妃撞見過內務處的人捧着賬冊往綴霞宮去,熙妃心裏原本便有點猜測,只往前淑賢二妃,良妃等都是到妃位才接手的,那鐘氏如今不過是嫔位,便是陛下當真起了什麽心思,等那鐘氏當真被任命,怕還有些年月。
後宮位份卻并非那般好升的,那鐘氏若非不是運道好叫她誕下了皇長子,如今不過還是個小小的才人呢,哪能一躍至嫔位。便是如今升至嫔位,那也是到頭的了,再往上,依舊得跟她們一般在宮中苦苦熬着。
誰知陛下竟越過了先前的例子,把身為嫔的鐘氏提拔了上來,讓她來協助宮務,那豈不是往後她們堂堂妃子還得被一個嫔給拿捏住了!至于被帶走的茴香,熙妃仔細想過,她也只有昨日才給了份賞賜下去,哪有這般巧的?
鐘萃在內務處等了小半個時辰,內務處的宮人這才把人給帶了來。宮人推搡着那怡春宮的婢子進房中,鐘萃微微擡眼,面上有些驚愕。
熙妃嘴裏的茴香,鐘萃記得她名叫香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