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禦前候着的嬷嬷足足有五六位,都領了差事掌着天子的一應衣帽鞋襪的管束,身為禦前嬷嬷,在天子面前當差,對嬷嬷們來說,再是有頭有臉不過了。出門去了那後宮,便是後宮的娘娘們待她們也是客客氣氣的。
楊培也非是那等擅自下定之人,同在禦前當差,嬷嬷們不少比他在禦前的時間都長,楊培自是不敢拿喬的,尋了幾位嬷嬷,好聲好氣把陛下的要求同她們說了說。
平日最為嚴謹的陳嬷嬷不買賬:“陛下要為綴霞宮的鐘嫔挑教養嬷嬷,公公自去那司宮處挑上一位便是,司宮處的嬷嬷們規矩禮儀,教養無不嚴苛,想來定是能好生教導鐘嫔娘娘的。”
其她幾位嬷嬷聽了陳嬷嬷所言,臉上也猶豫起來。在天子禦前當差,這可是潑天運道,誰都不願從禦前去往後宮小小的嫔妃宮殿的。在嫔妃面前當教養嬷嬷哪有當禦前嬷嬷來得風光?後宮娘娘可不少,她們在宮中多年,并不會因着寵妃二字便心動,相反,她們見多了今日得寵明日便失寵的嫔妃們,阖宮上下,只天子禦前才是最穩妥之處。
楊培也不意外,便是他身在這個位置,若是有人來叫他讓了位,去別處當值,他怕也是心中不樂意的。只天子的命令,楊培也不敢不盡力,“陳嬷嬷說的是,只綴霞宮那裏也是個好去處,雖不比在禦前當差來得風光,但綴霞宮如今無一位教養嬷嬷,嬷嬷們去了便是頭一份了,也不算辱沒了的。”
娘娘們身前的頭一位嬷嬷,身份又是不同了,便如現在高太後身邊的徐嬷嬷,便是早年一路跟随着太後娘娘的,永壽宮裏,除開太後娘娘外,便是這位徐嬷嬷最有威信的了。但陳嬷嬷不同意楊培這話,徐嬷嬷那等宮中又有幾個的?
徐嬷嬷可是随着高太後一同入宮的,情分跟入宮後分過去的嬷嬷又不同,再則高太後入宮便是中宮,那綴霞宮的鐘嫔娘娘不過只居于嫔位罷了,哪裏能與太後娘娘相提并論的?
楊培來時便打了兩手準備,若是能從禦前的嬷嬷中挑上一位過去自是皆大歡喜,禦前伺候的人皆是過了再三查驗的,總比去司宮處裏挑一位不知底細的好,若是禦前沒有嬷嬷願意,便只有去司宮處挑一位教養嬷嬷,再好生查查底細了再送過去。
楊培見仍舊沒人應聲,便朝她們擡擡手,準備去司宮處了,正要擡步,落在最末的杜嬷嬷站了出來,不忍見他白跑這一趟,到底給了楊培臉面:“老奴掌着陛下的書畫,平日也無多大事,倒是能去那綴霞宮走一走的。”
“楊公公,可行的?”
杜嬷嬷正是禦前幾位嬷嬷中為人親和的一位了,不若那陳嬷嬷古板,平日裏也好說話,楊培原本便是打算從這幾位為人溫和的嬷嬷中選一位的,杜嬷嬷應下了,楊培哪裏還有往外推拒之理:“杜嬷嬷說的哪裏話,自然是行的。”
杜嬷嬷既然答應了,便幹脆的回去收拾了個小包袱,跟着楊培往綴霞宮去。
天子交代的事圓滿給完成,楊培心裏也松了氣,帶着杜嬷嬷往綴霞宮去,倒是給他透露了兩分:“杜嬷嬷莫多想了去的,綴霞宮那位鐘嫔娘娘性子安靜,好說話,嬷嬷去了是當教養嬷嬷的,可是綴霞宮頭一份了,如今綴霞宮還有兩位嬷嬷,秋嬷嬷和夏嬷嬷原本是太後宮中人,叫陛下發話留了下來,專門管着嫔娘娘和殿下的飲食吃用,杜嬷嬷是頭一位教養嬷嬷,往後也是有大造化的。”
杜嬷嬷聽出了幾分意味,心頭一驚。楊培身為陛下心腹,禦前的大總管,他說話總不會無的放矢的。
杜嬷嬷原本只是脾氣好,想着同在前殿做事,便也賣楊培一個面子,如今聽他這話的意思…,杜嬷嬷心頭一跳。嘴角蠕動了幾下,到底沒問出口。
楊公公口風緊,能透露給她一點已是不易,再問也是問不出來的了。
鐘萃正坐在小床邊小聲同明藹說着話,拿着兩個撥浪鼓搖給他看,撥浪鼓做得小巧精致,顏色各異,做木身的木材選的是貢上來的上等木材,挑了年久的來,搖動波浪時敲響出來的聲音只微微有些低沉,并不刺耳尖銳,另一只用竹身做的,搖動時清清脆脆,他現在正是聽聲的時候,喜歡聽見聲音動靜就朝某個方向瞥一瞥,但最喜歡看鐘萃給他搖撥浪鼓了。
天子喜歡同他說話,更喜歡撿了書好生同他讀一讀,一時片刻的他還能聽一聽,久一會就不樂意了。
撥浪鼓的聲音傳來,他看得目不轉睛的,嘴邊還隐隐笑了下,隔上一會又看着鐘萃,似乎在記着母妃一般。
楊培帶着人先在外邊通報了一聲,禀到鐘萃跟前兒,她看着在門口等着發話的宮人,輕輕點了點頭:“請楊公公進來。”
楊培帶着杜嬷嬷進門,先朝鐘萃見了禮,鐘萃目光落到面生的杜嬷嬷身上,倒是不曾想了太多,只擡了擡手:“公公請起。這位是?”
楊培弓着身子,十分恭敬:“嫔主子有所不知,這位杜嬷嬷是禦前殿裏掌着陛下書畫的嬷嬷,擅規矩禮儀的,陛下特意叫了奴才把人送了來,好叫嫔主子這裏也有個能照應,平日接見嫔妃們有杜嬷嬷在一旁提點也是好的。”
天子的話生冷強硬,意思是送教養嬷嬷來教導嫔主子的規矩的。
天子能這般發號施令,楊培便是伺候在天子身側的內侍,被人叫一聲大總管的,到底也只是伺候的奴才,哪裏敢照搬天子原話傳達的,自是添添減減的美化一番,把話放到明面上來好聽一些的。
後妃們自幼得教養嬷嬷們、嫡母們教導為人規矩,手段謀劃,自也是聰明人,楊培這番話下去,都能領悟上三四層意思,知道楊培這是在全了顏面,也概知天子意思,領下這份情,自也會叫她們好一番感謝的。
鐘萃從下了月子起,便多是在殿中照料皇子起居,也只在他安歇時才出門,在外邊林子裏走一走,餘下便是重新撿了書和大字起來,每日時辰安排妥當。自她誕下明藹後,想登綴霞宮門的後妃便時不時的下了帖子來,想來綴霞宮坐坐。
鐘萃只出了月後見了一回,聽後妃們客氣的說着話,應付了這一回後便沒再接見人,但想登門的自然少不了,顧全幾個每日要打發掉無數人。
這自然非長久之計,明藹身為皇長子,早就打了眼,他們母子兩個遲早要面對,鐘萃原本還不知該如何去應付往後那些嫔妃們,現在聽了楊培這番話,鐘萃只聽到楊培說的“照應”、“指點”,并不曾聽出其它的意思來,只知陛下在前朝還記挂着綴霞宮,給他們尋了教養嬷嬷來,叫鐘萃十分感激:“多謝陛下恩典,請楊公公替本宮謝過陛下。”
楊培一時有些愣神。他在宮中多年,帶着陛下的口谕去傳話也非是一回兩回了,乍然聽到這番話中有話,嫔妃們少說也得變個臉色,再收了笑,面色如常的同他道謝的,怎的到了嫔主子這裏,臉上半點不見變的,何況依他冷眼瞧着,嫔主子臉上的感激卻是做不得假的。
楊培朝杜嬷嬷看去,只見杜嬷嬷臉上也有半分狐疑,但楊培還是下意識的回了話:“嫔主子客氣了,奴才自然傳達。”
杜嬷嬷就此留了下來,楊培把人送到,說了幾句後便回了前殿裏複命去了。
聞衍挑着看了不少折子,未留下朱批,通政司送來的折子經過手,早便先分置了一番,但送呈到帝王禦案上,仍舊有一大摞,其中有加急,也有關乎前朝後宮等各項折子需要帝王禦覽,國事中又夾雜着文武百官的公事、家事等。
抽空中,天子問了聲:“事情可辦妥了?”
奏折過多,天子每日精力都耗在上邊來,因此也只是随口一問,且還是看在鐘萃要定下的身份和皇長子的面上,這才主動問了話,過問後,聞衍原便要放精力在折子上,不再過問的,卻沒聽到楊培回話。
他淡淡的擡了眼,見楊培面上有些糾結複雜,因着國事繃着的心頓時一松,這奴才可是天子跟前的大紅人的,連嫔妃們見了他都客客氣氣的,還會有這等時候,聞衍端了茶盞,就着飲了一口香茶,緩緩開口:“怎麽?事情辦得不順利?”
聞衍并無其它意思,但楊培聽在耳裏,卻叫他頓時一涼,宛若當頭一盆冷水潑下,叫他整個人回了神兒,再也不敢在天子面前走神,忙一五一十的說了起來:“…,嫔主子還特意囑咐了奴才,要奴才替她謝恩呢。”
他還大着膽子說了句:“嫔主子再三提及,奴才看,嫔主子是當真感激陛下恩典的。”
聞衍看了眼毫不知情的楊培,嗤笑一聲。這鐘氏自是感激,因着她壓根就不曾聽出來畫外音。後宮中諸多嫔妃,多數嫔妃聽話都是先聽畫外音,一句話能聽出好幾層意思來,再放在心中好生琢磨,滴水不漏的再回話,她倒好,說什麽信什麽,竟是一星半點其它意思都沒聽出來的。
想到此,聞衍心裏還忍不住有兩分羞惱來。如此性子,若是現在他力排衆議的要立她為後,還不知該被人說成何種模樣的,入宮一載多,連半點長進都沒有的。聞衍把前後進宮的薛常在與她比了比,那薛常在從前驕縱直率,聞衍倒是召來前殿伴駕過幾回,聞衍前日見到,整個人矜持斯文,若非那一雙眼偶有露出些痕跡來,還當她如從前那般,鐘萃若是跟人比算計陰謀,當真是沒有半點可比性的。
熙妃等人入宮多年,多年來倒也并無甚出格之處,看在潛邸時的那些情面上,聞衍偶也會去熙妃的怡春宮坐坐,給她幾分薄面,不叫宮人怠慢了去。聞衍素來知道這熙妃為人太過溫和了些,沒有嫡女出身該有的端莊,但天子駕臨,還能叫住在偏殿的常在闖了進來,足見性情能力,聞衍只稍坐了片刻便離去了。
他從案上拿起一本折子,淡淡開了口:“既然嬷嬷去了,便讓她好生教導一番。”
杜嬷嬷去自然不會是專門給嫔主子接見後妃時做提點的,楊培在引人去的路上便交代過了的。聽天子說,還特意回了句:“陛下放心,杜嬷嬷雖性子溫和了些,但不是那等沒有分寸之人,規矩禮儀自是極好的。”
聞衍“嗯”了聲,不再多言。
每年二三月都是官員調任之時,除了從去歲就已經板上釘釘下來的各部大臣,餘下的便要細細琢磨,何人該外放歷練,何人又該從外地調回京中,授予何等官職,最後才是仗着祖蔭的世家子弟們的官職浮動。
這幾項議下來,需要二三月才能議定,由吏部拟定章程,天子拍板決定下來,一道一道的落實安排下去。
世家子弟這兩年能晉升者少之又少,朝中開始議官員遷動,挂在朝中閑職的世家子們便開始走門路想往上升一升了。
鐘雲輝在書院進學,他如今已考中秀才,身上也是有功名的了,但鐘雲輝卻萬不敢輕慢大意了去,他心中已有衡量,打算下一回一舉考中舉人,如此在侯府中也算有了底氣。
他步出書院,身後書童提着書匣跟上,下了臺階,正要上江陵侯府的馬車,叫身後的同窗給叫住了,鐘雲輝回頭,擡了擡手:“原是白兄,不知白兄可有事?”
叫住他的公子模樣清秀,同樣是庶子,出自與江陵侯府有交情的長平侯府,白輝擡了擡手,同樣溫和有禮:“鐘兄,方才書上先生有兩處地方講得有些異議,鐘兄有大才,不知可有時間,一道去論一輪。”
考中秀才後,只聽先生講課已經少有寸進,更多需要悟性,便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的伊始,鐘雲輝思慮片刻,想着如今侯府的風氣,奢靡鋪張,從主子到奴才們,個個猶如那雀鳥一般,恨不得張牙舞爪的,便叫他歇了些要回去面對此般情形的念頭。鐘雲輝含笑應下:“白兄請。”
二人約着上了一座酒樓,鐘雲輝還叫了個小厮回去同生母餘姨娘報了個信兒。如今府上有喜,府上喜氣洋洋,一派出盡了風頭的模樣,大夫人顧着長子鐘雲坤都來不及,自是沒空理會他們這等庶子女們。鐘雲坤仗着鐘家同關家結了親,如今已經去國子監讀書去了。
白輝等他安排好,這才叫身後的書童打開書匣,取了書來展開與他讨論起來,鐘雲輝放下雜念,兩人就着書議了小半個時辰才漸休,在不斷辯駁中各自都有些許不同的理解。
白輝誇道:“鐘兄現在對字句的理解卻是與從前不同,顯得鋒利不少,不過這些不同倒是與從前我們說過的不同,也有幾分意思。”
鐘雲輝召了店家來上了茶水,并未因着同窗恭維而自大狂傲:“方才這兩句可引用的典故不過是啓蒙時便有的,算不得什麽,不過是突然多了些理解罷了。”
事實上,方才他們議這兩句并非是出自鐘雲輝的理解,而是如今宮中的鐘嫔來信時所寫。上一封信,除了送了佛經來以待鐘雲輝過院試,中秀才,在信上還詳細說過她目前的進學進度,以及不少理解。他方才的理解便是出自這。
宮中娘娘的名諱不可提及,鐘雲輝自然不會說出她來。
白輝點點頭,并未繼續探聽,他舉了杯,仰頭正要喝,又頓時放下,手在杯沿上摩梭了兩下,朝鐘雲輝努了努嘴,神态放松了下來,讓他看對面酒樓。
樓上幾位衣着華貴的公子正倚着床邊位置舉杯共飲,年紀看着不小了,身邊還各自坐着貌美的女子替他們斟酒調笑。
這等場面自是稀疏平常,白輝只是來了兩分興致,朝其中一個男子身上點了點:“那位可是穆侍郎家的長孫?聽聞與你們江陵侯府也快成了親家了。”
鐘家欠了穆家不少,何況鐘正江上回被按下折子的心又活泛了起來,他自覺這回仗着宮中的鐘嫔在,再遞上去升遷的折子,便是看在鐘嫔的面上,陛下也該睜只眼閉只眼同意的。折子由穆侍郎遞上去,穆侍郎倒是願意賣這個面子,左右陛下不應也不過是按下折子不發罷了,但穆家提了要求,要跟鐘家結親。
穆文高早前那莊長輩們達成共識的那門親事再無人敢提,甚至恨不得從未提及過的,穆家原本就動了心思要同鐘家結親,如今眼見鐘家因着宮中鐘嫔起複,富貴煊赫,更是迫切要把這樁婚事給定下。自來結親是結兩姓之好,只有結親成了姻親,兩家的關系才更密切,能延續下去。
穆家選中的是鐘家大房行七的庶女鐘雪。鐘雪與入宮的鐘嫔一母同胞,只有選了她,才能與宮中的鐘嫔搭上關系。
鐘雲輝與後宅姐妹們鮮少接觸,但每日回府姨娘總是會在他耳邊說上一些,連帶鐘雲輝對這位行七的庶女也有幾分理解。便是宮中的鐘嫔不曾得勢,這位七妹妹在府中也十分不安分,連嫡女都敢招惹,并不是好相與的人,穆家挑中她,怕是要不知費上多少力。尤其如今七妹妹身份不同,便是侯爺和大夫人穆氏也不敢明目張膽的給她定下,非要使出懷柔手段才能見效的。
到底是同府兄妹,何況此事還不曾定下來,鐘雲輝哪裏敢尤得他說出口的:“白兄慎言,女兒家的閨譽何等重要,豈由得亂說的。”
白輝自知自己說錯了話,連着罰了三杯茶同鐘雲輝致歉,此事才算揭過。告別了白輝,鐘雲輝上了馬車,不過片刻就到了江陵侯府。
江陵侯府富貴赫赫,連街頭乞丐都知道江陵侯府豪富,守在外邊必然有吃的,便日日守在側巷裏等着侯府的下人傾倒。
守着大門的下人擡頭挺胸,一臉高傲,沿着大門進去,一路上侯府被修葺完整,宛若候在地底的腐敗裏重新開出了花枝綠葉,帶來了勃勃生機一般,穿行的仆婦下人皆是神情高傲之态,哪還有半點卑躬屈膝之态。
一擲千金,撒手金銀,府上亭臺樓閣,琉璃瓦碎,實在煊赫氣派,如今瞧着的這般景象都來自一人,曾經叫主子仆婦們萬般看不上的一位庶女帶來的底氣。他們瞧不上庶子女,卻又安然的享受着庶女帶來的榮耀。
鐘雲輝木然的穿行過長廊花園,回了後院。
聞衍是帶了張折子入了綴霞宮的,杜嬷嬷是領了命令來的,來了綴霞宮後也不忘了教導和提醒,鐘萃的姿态行止若是有不端正之處,杜嬷嬷也會出言提醒。
鐘萃原本只入宮時叫兩位出身宮中的嬷嬷教導了幾日,不過只學了些皮毛,那兩位嬷嬷為人嚴苛,自覺鐘萃入宮不受寵,倒也留了不少後手,如今叫杜嬷嬷提點了幾回,鐘萃不雅的行為舉止倒是改善不少。
天子前朝事忙,三兩日才來一回,便也坐不久,多時看看皇長子,若他醒着,還能陪着說上幾句,若是睡下,便問過幾句便回了前朝。
鐘萃雙膝只彎上半寸,雙手腹于胸前,聲音不大不小:“臣妾見過陛下。”
杜嬷嬷說的,嫔主子以上的後宮嫔妃向陛下與太後行禮,若不是場合上的大禮,便只需彎半寸,挺着身子,雙臂呈一致微微打開,雙臂向外的分寸需一致才夠齊整,雙手交疊時只需中指輕輕腹上,碰觸到便可,不可太輕也不能太重,女子的柔美便是不輕不重為最佳。
杜嬷嬷認真教,鐘萃便認真學。讀書除了能學知識懂道理,學規矩也是一樣,只要她學會了,規矩就是她的了,因此杜嬷嬷提點時,鐘萃從來不懈怠。
聞衍見她禮儀齊整,心裏不由得點點頭,面上仍舊毫無表情,擡步進了門,先去內殿裏見了皇長子,見他正在小床上安睡,白嫩嫩的小臉睡得紅撲撲的,問過了守在床邊的夏嬷嬷幾句,确定明藹并未有甚,這才到外殿來。
他挑了張椅子落坐,閑逸的靠着,把折子遞給鐘萃:“瞧瞧。”
鐘萃不知奏折向來只寫折、送置通政司,最後呈禦案上,天子身側也只有楊培偶會接下折子,後宮女眷卻是無人碰觸過的,鐘萃打開折子,上邊奏上來的一份升遷折子,為江陵侯鐘正江請的,言辭中還數次提到了鐘萃的名諱來。
聞衍看着她:“你說朕該如何做?”
他話中是有深意的,便是守在外邊的楊培都聽出陛下話中的意思,幾乎是明明白白的問鐘嫔要如何選擇。
他日為才人時,前殿壓了一道折子,如今她為嫔位,品級不同,安知如今所求不同,聞衍遞來這道折子,便也想好了的,若是這鐘氏選擇升遷,他便為那江陵侯再升一個閑職。
鐘萃蹙着眉心,有些為難,她如今也是讀書明理的了,天子雖如今甚少教授她知識,但她的啓蒙由他教導,遺他一分半分所想,自是猜測到天子真正所想。
上回嫡庶的話尤言再耳,鐘萃怕惹了人不悅,微微嘆了口氣,想着聽過的心聲,楊培說的對天子所言要婉轉,誇贊,她吸了吸氣,緩緩開口:
“陛下是萬民之主,亦是百官之主,天子乾坤獨斷,一言九鼎。”鐘萃覺得已經誇夠了,這才慢慢說出最後幾字:“非優柔寡斷之人。”
她端坐在身側,小臉十分認真。
聞衍叫她說得冷不住冷哼出聲。身為天子,這還是頭一回有人用這般不高明的三言兩語暗指他行事作風的。這鐘氏好大的膽子!
他的話外音她半點沒聽懂,反倒是學會了這樣說話,還用到了他身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