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鐘萃這一夜過得膽顫心驚,天子時常來綴霞宮,整個綴霞宮早便習以為常。從前天子來綴霞宮也只是略微坐坐,多是自己在殿中挑了本書随意看看,等有了明藹後,雖天子來得勤了,但也多是關注腹中子嗣,念書讀經,或是聽鐘萃說說秋夏兩位嬷嬷們提點她的,看她的肚子慢慢大起來。
對殿中其他也曾說過一句兩句,但也多是恩典賞賜,不曾過多過問,但這一回,天子宿在綴霞宮,除了明藹醒時會守在小床邊輕聲同皇長子說上幾句,餘下便不時在殿中四處看過,或是看着鐘萃的舉動,不時蹙着眉心。叫鐘萃心中忐忑,生怕自己做錯了事,又要惹得天子不悅。
翌日一早,鐘萃早早起了身,等楊培帶着禦前宮人們如魚進了殿中,她主動接下了楊培的位置,仔細伺候起天子更衣。
這還是她頭一回這般,楊培微微一愣,随後便退到一邊。他昨日挨了板子,行罰的侍監打板子也是看人的,見楊培去領板子,哪裏敢當真打的,楊培還要在禦前伺候天子呢,領罰也只是走個過場,讓他長個急性的,幾個板子下去也只是痛上一時,歇了一個夜,早便好了。
鐘萃之前也打過下手,天子早年行軍打仗過,在洗漱上要求并無太多細致,禦前宮人們伺候天子多年,對天子一應最為熟悉,鐘萃只需在中間接一接便行了,等伺候好天子洗漱,天子看過了皇長子,這才帶着楊培離去。
鐘萃等天子離去,還仔細思索了一番昨日陛下的行為,只她苦思許久,到底不知陛下深意。莫非是這殿中的布置礙了陛下的眼不成?
秋夏兩位嬷嬷自永壽宮而來,從前伺候在高太後身邊,對陛下的性子喜好想來也有幾分了解,鐘萃召了兩位嬷嬷來,請她們看過房中的布置,問道:“嬷嬷,這殿中可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鐘萃說話大方,兩位嬷嬷也直言不諱:“嫔娘娘房中,素淡了些。”
鐘萃請她們二人來,本就是為了聽取她們意見,便一直認真聽着,聽見兩位嬷嬷說只是素淡了些,非是那等觸及到避諱之類的,鐘萃心頭一松。不過須臾,另一道聲音傳進了耳裏,這語調往下低了低,只輕嘆一聲:【哪裏是素淡,稱得上簡陋了。】
秋夏兩位嬷嬷身為高太後身邊的嬷嬷,便是不如徐嬷嬷那邊深受太後倚重,卻也是見過不少好東西的。各宮娘娘們的住處更是見過了太多,卻也還是頭一回見到一位受寵的嫔妃宮殿是這般簡陋的。
若是那等不受寵的便也罷了,但鐘主子這裏,從太後娘娘到陛下,可都是時時關注着的,徐嬷嬷也隔三岔五過來,陛下也下了旨意,令內務處那邊替鐘主子采買一應,若是換做其她嫔妃得了這樣的寵,早便裏外裝扮起來了。她們兩個頭一回進綴霞宮,還當是走錯了地方的。
便也是在綴霞宮待了這些月,秋夏兩位嬷嬷才多少知道些,非是綴霞宮裏不如其他娘娘們殿中那般奢華,而是鐘嫔娘娘為人節儉,這才叫綴霞宮裏邊瞧着素淡。說句不客氣的,便是随着鐘嫔娘娘一同入宮的秀女們,宮中的幾位常在美人,宮中的布置也是比她們綴霞宮好上不少的。
鐘萃忍不住四處看了看,環顧起秋夏兩位嬷嬷嘴裏說的“簡陋”來,目光中帶着不解。菱窗,花梨木的坐椅、桌案,多寶櫃,名貴的瓷瓶畫卷,還有內殿中的床榻,紗幔等,樣樣數出來都是價值不菲的,怎麽在秋夏兩位嬷嬷眼中就成了簡陋。
未進宮時,她在侯府裏住的院子比宮中不知差了多少,只她即将板上釘釘了,侯府這才給她換了一處原本姑奶奶鐘明蘭住的院子。
鐘明蘭是老太太的嫡女,她的院子布置自是不同,亭臺水榭,紗幔巧件,都是老太太特意為姑奶奶尋來的,鐘萃只在院裏住了不過兩月便進宮了,那院子自是算不得她的,只能叫侯府讓她在上等的院子裏進宮罷了。
鐘萃自己住過的院子可比綴霞宮差遠了,哪裏會嫌棄綴霞宮簡陋的。
聞衍回了前殿,回內殿裏用過了早食,出來後通政司那邊早把折子給送了過來,正整齊的擺在桌上,供天子翻閱。
聞衍随手挑了一本,看到後邊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兒,“朕看這督察院實在太閑了些,上到天子下到黎明,誰不叫他們給參上幾本的。”
楊培伺候在一旁,聽天子這語氣,倒是半點不像發怒的模樣,捧了宮人送來的清茶遞上去,還恭維了句:“也是陛下心胸寬廣,不與他們計較。”
聞衍冷哼一聲。他能計較什麽?禦史自古以來便是些直谏不諱之人,既倔強又固執,連皇權都壓不住,前仆後繼的,最為頑固,上回奏請過繼便是督察院的頑固大臣們谏言的。連他膝下無子嗣對不住列祖列宗都搬了出來。
這回督察院參的是江陵侯鐘正江。說他前日在府上宴請百官,江陵侯府花銷如流水,鋪張浪費,那泔水堆積了一條巷子。天子一食不到十五道菜,江陵侯身為朝中官員,如今又為鐘嫔娘娘生父,宴上菜色竟遠超天子,視為不忠!
聞衍手指在那折子上點了點:“你說說,督察院是不是太閑了些,連此等小事也來上奏,朕是食不到十五道,卻并非不讓臣下也如同這般,只不是那等貪婪,收刮民脂民膏之輩,臣下的正當宴請,朕如何去插手管轄的?”
說着,聞衍對此倒是來了幾分興致,問道:“江陵侯府開宴,所為何?”
鐘正江記挂着大臣們說的宴請賓客,倒是認真記挂了下來,又怕別人說他們侯府仗着宮中的鐘嫔抖落起來,打成裙帶,江陵侯府在京城經營數代,雖這也是明面上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江陵侯府有了宮中鐘嫔這曾關系,自是與以往不同。但鐘正江身為侯爺,卻還是要維護侯府顏面。
宮中大皇子的滿月宴都過了許久,鐘正江這才松口在府上辦了一場宴,又給諸位大臣都下了帖子,到宴席那日,還有許多官員們親自登門讨了杯水酒喝。
“是,聽聞去歲的賞春宴是長平侯府辦的,今歲卻是由江陵侯府辦了,給大臣們下的帖子也是賞春宴的帖子。”楊培早就得了下邊通報,只這等小事自不必事事往上禀的。他還笑了笑:“奴才聽聞,也是這場賞春宴後,江陵侯府的兩位嫡小姐就定下了婚事,大房那位,便是鐘嫔娘娘的嫡姐,定下的人家正是長平侯府,另外一位也定給了國子監的關家。”
長平侯府可比江陵侯府出息,那國子監關家的長子前歲可是考中了進士的,年輕有為,學問淵博,去歲便入了朝,按今歲的調任,便要外放幾年,若是差事辦好了,等回來便是升官了。
聞衍聽着,倒是不置一詞。臣下的走動他向來不過問,若是別人如此大張旗鼓的宴請官員他倒是應該多關注幾分,但若是江陵侯鐘正江,連交代下去做陪的差事都能辦砸,在朝為官十幾載仍只是個挂着的五品閑差,何必放目光在他身上的?左右不過是同鐘氏有關罷了。
他目光閃了閃,交代楊培:“去挑一個知曉宮中規矩禮儀的嬷嬷給綴霞宮送過去。”
中宮之位,既要品貌,又要才行。若要百官信服,便要出衆才是,如此才得人敬仰。鐘氏若只身為普通嫔妃,行為規矩只過得去便是,他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了,但中宮身為嫡妻,是要與天子齊行之人,哪能如此輕易。
聞衍還想起方才督察院呈上來參江陵侯府的帖子,心中驀然不悅起來。這江陵侯府雖算不得什麽,但也是城裏有名望的官宦人家了,如此奢靡的排場宴會都能擺出來,主子們呼奴喚婢的被伺候着,怎的便不知用在正道上,好好的教一教家中女兒們的規矩禮儀來的。
楊培尚且不知天子所想,只聽着吩咐,弓了弓身:“是。”他又有些猶豫,在宮中的嬷嬷們自都是知曉規矩禮儀的,不然也不能走到如今的,只宮中教規矩禮儀的嬷嬷們最厲害的還是在司宮處,宮中的宮婢們都是這些嚴苛的嬷嬷教導出來的。
餘下各宮中的嬷嬷們也有不同,有更重規矩禮儀的嬷嬷管着各宮的婢子奴才,也有為人親和好說話的嬷嬷們。
楊培分不清陛下心中所想,只根據他自己心中的想了想。如今後宮中哪位嫔妃最為得寵,自是綴霞宮的鐘嫔娘娘,何況鐘嫔娘娘往後的前途不可限量,那些規矩嚴謹的嬷嬷為人古板了些,到底不如其他嬷嬷親和,若是送過去惹了鐘嫔娘娘不滿,倒是他的不是了。
楊培心中有了定數,很快便出了承明殿,親自從禦前選了一位規矩嬷嬷給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