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禦前宮人行色匆匆趕到了永壽宮,只叫人通報了聲便急急走了進去。裏邊高太後正在修剪花枝,如今不過二月,庭中花被連日來的雨水壓了一些枝桠,高太後養花向來親歷親為,也不要宮人們動手,一邊還聽着宮人繪聲繪色的給她講着長孫明藹的事。
這是高太後如今最喜歡聽到的,就連長孫明藹笑一笑,她都能高興好一會,連日來心緒越發随和。
皇長孫明藹剛出生不過兩月,嬰孩剛出生,每日大都在睡着,明藹也是這般,小宮人脆生生的講着:“昨兒奴婢去的時候,恰好碰上大皇子醒了會,奶嬷嬷給喂了奶,把他抱回了鐘嫔娘娘殿裏,鐘嫔娘娘那會不在呢,大皇子也不哭不鬧的,誰料鐘嫔娘娘剛踏進門,大皇子那眼便朝着鐘娘娘的方向轉了點,像是知道進門的是誰一般。”
高太後把幾個修剪下來的花枝給放一起,肯定的問道:“鐘嫔定是講話了。”
小宮人詫異,高太後莞爾一笑,天子幼時也會這般,禦醫說過,能聽到發出的聲音辨別位置的,不過這也表示鐘嫔對大皇子上心,只有時常伴着的,才能叫他這般。高太後含着笑:“她也算是一片慈母心腸了,對大皇子的事親歷親為,不假手他人,倒是個好的。”
秋夏兩位嬷嬷叫天子賞給了綴霞宮,高太後也并無異議,如今大皇子出身,綴霞宮有兩個經驗老道的嬷嬷在一邊幫襯她也是放心的。
按宮中規矩,只有嫔位之上才能親自撫養皇嗣,若是宮中無高位嫔妃們願意,也可得天子恩典破格養在生母身邊,天子在鐘貴人生産翌日便給她升了位份,想來也是為了堵住後宮嫔妃們的嘴。
皇長子身份不同,若是生母位份太低,宮中又只有這一位皇子,上邊的高位嫔妃們自是誰都想摻和進來,當皇長子養母的。鐘萃綴霞宮那邊的情形不時便會傳過來,高太後雖不出永壽宮,對宮中的事卻并非一無所知,若是鐘萃不是個好的,她自是不會應下天子這道旨意的。
高太後評價後妃,小宮人自不敢插言,只在一邊候着。高太後心心念念着長孫,也無需小宮人講,便已開口說了起來:“哀家老是聽你們說起來,明藹現在能聽動靜了,再過幾月,等他過了周歲,便能叫嬷嬷們扶着站起來走幾部了,定是跟他父皇一般,打小就氣勢不凡,嬷嬷們要扶,他還發脾氣不讓,要嬷嬷們走開,結果嬷嬷們松開了,又一下跌坐在了地上的。”
想着長孫與長子相同那邊的情形,高太後忍不住笑起來。外邊宮人進來傳了話,說前邊禦前宮人求見,天子不能來請安時,不時便會叫了禦前宮人來,或是送了貢品來,或是得了天子吩咐來交代幾句。
高太後也沒起身理衣,點點頭叫人進來,臉上還高高興興的。卻見剛進來的禦前宮人幾步行到跟前兒,“撲通”跪下,卻非是從前天子派來時的堆賀谄媚:“娘娘,彭範兩位太傅在前殿同陛下吵鬧起來了,陛下大發雷霆,正要懲罰兩位太傅。”
高太後臉色頓時一變:“什麽?怎麽回事?”彭範兩位太傅乃是天子師,與帝王有授業恩情,若非犯下什麽不可饒恕的大錯,貿然處罰了他們,便是前朝百官也不會答應。
宮人是大總管楊培特意叫來的,眼見着天子與兩位太傅對立,天子甚至動怒要懲罰兩位太傅,楊培這才顧不得其他,叫了人求到了太後這裏。
天子與兩位太傅因着中宮之事鬧了起來,在前殿外邊伺候的許不知具體,但在殿中伺候的宮人卻是親耳聽見了的,宮人也顧不得其他,一五一十說了起來:“…如此,兩位太傅便拿了名錄出來,恭請陛下在其中挑上一位,陛下倒也接下了,只陛下最後說了句,陛下說中宮之位心中已有人選。”
高太後心裏一跳:“人選?是哪位大臣家的貴女?”
彭範兩位太傅為大越費心竭力,為陛下更是盡忠,早前朝中并無适齡的貴女人選,宮中之位這才按捺下來,暫且不提,何況還有皇長子在,陛下膝下有了子嗣,前朝也不敢再逼得太緊。兩位太傅在世家裏尋貴女的事高太後知道,陛下也是知道的,何況這還是他們心照不宣默認下來的。
如今陛下否了兩位太傅拟定的名錄,在高太後想來只有一個可能,便是兩位太傅折子上拟的高門貴女們雖身份足夠,但并不招陛下歡喜,非是心中所想人選,這才叫陛下拒了。
如果折子上這些高門貴女都不如陛下的眼,便只有陛下看重的中宮人選身份不如這些貴女們,兩位太傅重規矩,為天子挑選的中宮人選必是最好的,難免會與天子的意見不同。高太後想着,若是天子挑中的人與太傅們選中的貴女身份上差不了太多,倒也非是不能通融的。
高太後也不願見天子與兩位太傅鬧得僵,惹出非議來。
宮人臉上十分為難,他擡眼朝高太後看,似乎是難以啓齒一般,吞吞吐吐的才說出幾個字來:“是、是鐘嫔娘娘。”
高太後手上的剪子頓時掉在地上,她驀然站了起來:“誰?”
宮人低着頭,小聲說道:“鐘、鐘嫔娘娘。”
高太後瞳孔一縮,下意識後退,身邊宮人忙扶着她:“太後?”
高太後扶着宮人站定,扶住的手都不住顫抖,哆嗦着唇,似怒極了咬着牙:“哀家看他是瘋了不成!”
鐘嫔!他放着朝中那麽多高門貴女不挑,居然選中了出身庶女的鐘嫔!高太後非是如天子一般重規矩禮儀,但自幼起也是規矩儀态端莊,挑不出錯來的,高太後嫡女出身,便是不如其他人一般瞧不上庶女,否則也不會又是送了嬷嬷,又是叫人去綴霞宮打點,但是一朝中宮,又豈有叫庶女出身的娘娘坐上去的?
也難怪彭範兩位太傅堅決反對,便是到了她這裏,高太後也不會同意的。
宮人壓着頭,半點不敢接口,只說:“兩位太傅便是再不肯同意,這才如此了。”
聞衍那句已有了人選甫一出口,彭範兩位太傅心中便模糊有了定數。
高太後與天子雖是母子,但天子日日在前殿,入後宮的時候都少,與他們這等前朝大臣相處的時辰更多,彭範兩位太傅對陛下的行蹤自也十分清楚。
宮中皇長子出生,陛下身為人父,高興了些,給大臣們賞賜都是正常的,兩位太傅也為人父,能體會陛下的愛子之情,雖陛下往後宮多去了些次數,但他們身為大臣,也不能阻礙陛下去看望子嗣的,何況自上次陛下提及要為皇長子尋啓蒙先生後,再未提及,也未見動作。
陛下由他們啓蒙,極為重規矩,兩位太傅想着,想來上回陛下也是初為人父,太過激動了所致,這才叫陛下險些忘了規矩,竟照着嫡子的待遇為庶長子籌謀,陛下過後不再提及,想來也知失格之處,壓下了此事,又因為皇長子出生,到底因着天然的血脈親緣多重視了幾分,也并非難以理解。
彭範兩位太傅這才對此不多加勸誡,由着陛下行事,兩位太傅在一邊旁觀,只要陛下不越過了嫡庶這條線便足以。
但就在彭範兩位太傅已經認為陛下放下了此事之後,如今又驟然被提及。陛下每日在前朝處置公務,自是認不得除了他們名錄上之外的閨秀,深宮之中,除開後宮的娘娘們,便只有伺候的宮人了。
兩位太傅哪裏還不知道天子口中的人選是誰,當下便強烈反對:“陛下不可!”便是一直不曾說話的彭太傅也極為不贊成。
聞衍并未動怒,只是臉色沉了下來:“朕意已決,兩位太傅不必再勸,此本名錄作廢,兩位太傅往後便不用再為此事操心了。”
彭範兩位太傅哪裏聽得進去,便是此時天子已經乾坤獨斷,一錘定音,兩位太傅也要違抗:“陛下不可,鐘嫔只是庶女出身,如何能做得了我大越中宮,便不是老臣兩個,就是前朝百官也不會同意的。”
聞衍堂堂天子,早便乾坤獨斷,一言九鼎,早在登基之時若還有朝臣能左右他一二,但到如今,大權早便掌在手中,哪裏還有朝臣能左右得了的。便是身為天子,也斷然是不能容忍有人與帝王相抗的。
看在兩位太傅往昔的情分上,聞衍倒是沒有發怒,只是擡了擡眼:“夠了!兩位太傅都是學識淵博之人,自該知道為國盡忠之意,若是無事便多關注前朝,朕的後宮如何自該是由朕說了算的。”
在皇長子出生那一刻,他抱着人在懷中那時,聞衍便定了心。為父憂心,他親眼見他在生母腹中一點點長大,到出生,在皇長子身上一點點的寄予了他的父子之情,想把所有的珍品都捧到他面前。
他在皇長子身上傾注了許多心血,哪裏能是兩位太傅說的那般,擡嫡子,當真去講那嫡庶有別的。
嫡與庶,不過是天子一句話。
“天子後宮自是由陛下說了算,但中宮之位關乎着前朝後宮安穩,鐘嫔便是誕下皇長子,叫陛下如今偏寵,但她到底是庶女出身,家世不顯,如何能同高門貴女們相提并論?又如何有魄力掌着後宮事務,當天下女子表率?”
聞衍重重怕在桌上:“太傅逾越了!”
別人不知,聞衍卻是心知肚明的,那鐘氏由他親授,便是從前入宮時不通文墨,如今卻也讀到了論語去,堪稱是後宮嫔妃學識最廣的,一手小字寫得更不比早前的良妃差多少。餘下那些宮妃,甚至所謂的貴女們,也不過只是會讀幾本詩書,做一些酸言酸語之詩的,與這鐘氏相比,哪有半分可比的。
中宮之位要合他心意,又哪裏有教他一手教導出來,遺他行事作風的人更合得來?聞衍雖從前偶會閃過這種莫名,卻到底叫心中的嫡庶規矩給壓了下去,皇長子是因,叫他把這種壓下去的想法徹底迸發了出來。
至于其他的宮務規矩,宮中嬷嬷無數,又如何學不得的?便是聘貴女入宮,也照樣要跟着嬷嬷們學規矩。
範太傅擡手上前,面上如同勇士那般直言,寸步不讓:“陛下便是要斥責要處置微臣,微臣也必須谏言。自古嫡庶有別,嫡便是嫡,庶便是庶,萬萬沒有以庶充嫡的做法,更沒有讓一個庶女坐上皇後寶座的,陛下此舉,無異于是與祖宗規矩相悖,有違禮數教條!”
彭範兩位太傅此等臣下,說忠心自是忠心,但為人迂腐固執,眼見天子發怒仍要迎頭而上。聞衍端坐在禦案之上,靜靜的看着人,範太傅卻也不懼,繃着臉迎頭而上,殿中氣氛驟然緊繃起來。
聞衍眼眸微眯,身為天子,哪裏容得下此種挑釁,便是兩位太傅身為帝師,也是容不得的,聞衍面上毫無表情,心中的怒火卻壓抑到極致,他抿了嘴,正要開口,外邊楊培卻先禀了句:“陛下,太後娘娘請你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