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到底是皇長子的生母,只添區區幾個宮人算不得甚恩典,聞衍看了眼鐘萃,她恭恭敬敬的垂着眼眸,模樣長相雖楚楚可憐,但人卻乖巧安靜,從未提出甚過分的請求,若說有不懂事的地方,也是想多争兩分恩寵,叫他駕臨綴霞宮那兩回罷了。
鐘氏入宮不久,對宮規多有不知之處,聞衍并非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的。
身為天子,在聞衍看來,大臣們敬重他,嫔妃們愛慕他,這本就是理所應當之事,便是有那廢妃賢妃之流,也不過是少數罷了。他眼眸幽深,負手而立,朝鐘萃交代一句:“你好生将養着,朕走了。”便帶着楊培回了前殿。
鐘萃在身後福了禮,看着他踏出了殿中,這才轉身叫了兩位嬷嬷進來,繼續給她說有身子的人要注意點什麽,她好記下來。
各宮來送禮的已經散了,聞衍帶着楊培出了綴霞宮,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身上的怒氣早就散了,楊培還覺得稀奇,進綴霞宮時,陛下瞧着還一副大怒的模樣,就是見到鐘小主也沒個好臉色的,這才進去沒一會又什麽火都沒了。這鐘小主瞧着不大愛說話,卻不料是個厲害的。
回了前殿,外邊地上還跪着一群大臣,打頭要以死相逼的老臣現在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兩側跪着的大臣恨不得離他遠遠的。也是因為陛下膝下無子嗣他們才敢如此相逼,但方才禦前大總管楊培的話他們也是聽見了的,後宮有美人有喜了,情形便徹底調轉了過來,如今是他們懼怕天子會追究下來了!
聞衍進了殿,彭範兩位太傅起身朝他福了禮,聞衍擡了擡手,言語平和下來:“兩位太傅不必多禮。”
彭範兩位太傅見他臉上遮掩不住的喜色,紛紛擡手朝他道賀:“陛下大喜,天佑我大越,如今宮中出了子嗣,前朝後宮已定。”
“鐘美人當居頭功。”
聞衍端坐在禦案之上,輕輕颔首:“鐘美人入宮不過不到一載,腹中已育有皇長子,卻實當居功首位,朕準備下旨,擢升鐘美人為貴人。”皇長子的生母,若是位份太低自是說不過去。鐘氏的幾分小心思都用來讨好賣乖了,餘下半點不知變通,若升了貴人,綴霞宮的一應用度便也能跟着往上升了。那殿中也不用如此寒酸了。
他垂了垂眼,自覺這都是看在鐘萃肚子裏未出生的皇長子的份上。
後宮之事,彭範二位太傅并不插手,只心底倒是略有心驚。美人擢升為貴人越了兩級,如今只是腹中有喜,尚不知是男是女,依照陛下如今的分封,等鐘美人誕下皇子,豈不是要在升一二,往上便是嫔、妃了。
後宮除開去歲入宮的秀女們,便是入宮多年的嫔妃,連禧妃等人也是今歲才升至妃位,在嫔位上待了七八年才有這個機會,這鐘美人入宮不過一年半載就趕上去了。同其她嫔妃們相比,這鐘美人的運道也太好了些。
無論心中如何作想,兩位太傅卻都點點頭,“是該如此。”
聞衍當即便下了旨,交由楊培親自去宣旨,楊培捧着聖旨一出殿中,彭範兩位太傅看着外邊因跪了太久,搖搖欲墜的大臣們,忍不住求了情:“陛下,那外邊的大臣們…”兩位太傅也是見他現在心情上佳才敢開這個口。
聞衍擡了眼,兩位太傅還要說的話瞬間便止住,輕輕低下頭。袅袅升起的煙霧中,須臾,聞衍這才嘆了口,沉聲擺手:“罷,今日宮中有喜,倒不宜出事沖撞了這喜,叫他們都回去吧,這一次朕繞了他們,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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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衍話未說完,但兩位太傅都已領會了他話中深意。越發小心起來。
有兩位太傅的求情,外邊的大臣這才顫顫巍巍的起了身,逃過一截似的,恨不得現在就出宮,先前賣力的老臣現在一張臉顫個不停,先前他多有忠心不二,如今心裏便有多後悔,尤其身邊的同僚們紛紛對他避之不及,仿若他如同瘟疫一般,就叫老臣顏面無存,心中又十分惱怒。
往常這些同僚見他在朝中資歷老,誰不是對他恭敬有加,見面叫他一聲闵老,和和氣氣的,如今不過是見他招了陛下,便變了一副嘴臉。他有什麽錯!他為大越,為天子勤勤懇懇,一輩子忠心不二。無後為大,他也是為了陛下,為了這整個大越,這才冒死谏言,敢冒大不韪在這殿外奮力呼喊,而這些人分明與他想法相同,卻不敢跟他一樣出口直言!
這些人才是懦夫!
外邊群臣退去,禦前宮人進殿來彙報,聞衍聽後,擺擺手叫人退下了。彭太傅朝上位擡擡手:“闵老身為禮部官員,難免對禮法教條執拗了些。”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這是在提醒朕不孝順,對不住列祖列宗,對不住先帝呢。”聞衍放下折子,聲音極為輕柔,卻叫兩位太傅心裏一寒,聞衍突然冷哼一聲:“果真是先帝時期的老人了,如今依舊惦記着先帝呢,如此循禮尊法,先帝寵妾滅妻,寵信妖妃為禍朝綱時怎的不見他出來滿口大義的勸阻。”
先帝時期,蘇貴妃、皇後甚至前朝時期都是一筆糊塗糾葛,當今能說,他們卻不能,兩位太傅低了低頭,聞衍收了目光,并未如他們想的發脾氣,只當是随意說了幾句作罷,叫人上了茶點,走下禦案,親自同兩位太傅商議起立後大事。
彭範二位太傅之前曾在立後之事上有過數次提議,皆被聞衍駁回,初時後宮安穩,随着廢妃董氏一事後,聞衍又升了良嫔等數位嫔為妃,以達平衡,甚至有心從這一些妃子中挑選出一位真正德才兼備之人出來。
如今後宮高位嫔妃相繼出事,只餘下禧妃等幾位,後宮事務繁重,如今全靠徐嬷嬷支撐打理,須盡快挑選出一位合意之人入住中宮,掌管後宮事務。他緩緩開了口:“二位太傅可有合意的人選?”
彭範兩位太傅遲疑片刻,方說:“微臣二人認為,高家、鎮國公、烏家等家中女子家風清正,可挑選适齡人選,迎入宮中,堪為後位。”
聞衍朝他們看過去:“高家?”
範太傅毫不躲避:“高家家風和氣,又是陛下母族,自也該算的。”見聞衍不語,範太傅又說:“何況依老臣認為,高家女與陛下沾親,陛下對她們的品性自更了解,若是…”
範太傅還未說完,聞衍已經一口否決了:“高家作罷。”
皇家納親并不避諱服內親眷,高家的兄弟姐妹們早已嫁人娶親,如今連小一輩都開始要談婚論嫁了,範太傅說的高家女,指的便是高家如今正要談婚論嫁的小輩,他的表侄女了。
聞衍一心放在前朝,與高家內眷只逢年在太後的永壽宮才能見上一回,身為天子,聞衍何等女子沒有見過?自不會壞了規矩去盯着女眷看,連話都不曾說過幾句,他說完,又像是規戒一般沉聲開口:“朕對高家的後輩并不了解,此話不可再說。”
在聞衍看來,如高家的下一輩都是他的後輩了,他對納高家女入宮并無興趣。再則男女七歲不同席,此話難免顯得輕薄了些。
聞衍一口咬定,範太傅只得作罷:“陛下既不喜,此事便作罷,只後位一事事關重大,若是擇一了解之人,這前朝後宮方更太平。”在範太傅看來,帝後和諧,這前朝後宮才會太平,若是帝後不睦,累得社稷動蕩不安。
陛下要迎娶中宮入宮,這皇後之位,從出生背景,言行舉止,宮中自是會調查得一清二楚,但人物品性便是再調查也有不全,尤其是深宅女子,更是難以窺見幾分全貌的,便如被貶的淑、賢二妃等,哪個入宮前不是京城出了名兒的端莊人物?
聞衍不以為意,後位人選自是會經過再三調查方可定下,在言行舉止上自是不會出錯,若是非要擇一了解之人,這宮外自是找不出的,宮中如今也只有那鐘氏叫他了解幾分,從她的脾性到學識。
想到此處,聞衍不由得一頓。京中世家女子大都會讀書認字,宮中調查身家背景自也會考量,但這些出身大家的嫡女們多是通讀一些詩書,最是喜歡讀那等酸言酸語,實在叫人不耐,反倒不如那鐘氏,從啓蒙到如今的論語,在言談上更與他談得來。
何況,她的啓蒙受他不少教導,在見解言行上,多少會受他的言行影響,若是他再教導幾年,他的思想舉止自是會越發根深蒂固,便如同彭範兩位太傅所教授的帝王之道于他一般。
他一手培養出來的人,親自挑選的人,一個會于他身心合一的人…聞衍心中一動,轉瞬眉心微蹙,強自壓下這些莫名的想法。
端是她出身庶女這一條,便毫無可能。
聞衍下意識捏了捏眉心:“左右這一時三刻也急不來,先把人選定下來,再叫人一一查驗後再議。”
彭範兩位太傅恭敬回禮:“是。”
楊培帶着聖旨和滿地的賞賜到綴霞宮後,綴霞宮裏外都一片喜氣洋洋的,鐘萃正要福禮,楊培忙把聖旨遞過去:“貴人不必多禮,陛下有口谕傳,貴人不必大禮。”
禮不可廢,鐘萃不想叫人恃寵而驕,抿了抿嘴兒,仍是朝前殿方向屈膝福了禮:“嫔妾多謝陛下恩典。”
楊培把聖旨和賞賜送到,便帶着禦前宮人離開。他們走後,綴霞宮上下滿臉都是遮掩不住的高興,芸香一個勁兒的盯着鐘萃手上的聖旨,眼都紅了:“咱們姑娘現在是貴人了,看以後誰還敢瞧不起我們,去歲入宮的那些主子只有姑娘位份是最高的。”
從在侯府起,她們主仆處處受奚落,旁人都說姑娘能進宮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寵了,那宮中娘娘那麽多,不得寵的就更多了,還說她們姑娘便是入宮了也不會受寵。進了宮,一同入宮的秀女也瞧不上她們,嫌她們位份低,嫌姑娘是庶女,那薛常在往前還專門欺負她們,受夠了白眼冷待。
但現在不同了,她們姑娘可是貴人了,便是那薛常在見了姑娘還要行禮的,誰還敢欺負了她們的,芸香恨不得現在就身在侯府,叫從前那些看不起她們的,欺負過她們的現在都跪在地上給她們磕頭賠禮,好揚眉吐氣。
鐘萃心裏也激動,但很快就平複下來,芸香跟她不一樣,她們雖年紀相仿,但鐘萃并不是真正的只有十六,上輩子她腦子空空,但這輩子她心裏充實起來,若是換成上輩子,鐘萃只怕早就誠惶誠恐起來,天大的驚喜砸下來只叫她恐懼不安,但如今她已經可以做到平靜的接了下來。
天子恩典,自當虛心接受。這可是陛下所言。
鐘萃朝她笑笑:“沒事,都過去了。”
芸香重重點頭。
楊培走後不久,掌着司宮處的司宮掌事便親自帶了數位宮婢來叫鐘萃挑選,掌事面目肅穆,伸了伸手:“貴人請看,這裏便是奴婢從司宮處裏挑出來的手腳麻利的婢子們了,貴人請挑。”
鐘萃還是頭一回挑人,忍不住好奇,一一看了過去,直到目光落到最左邊低着頭的婢子身上時一頓。這是她上輩子住在雲影殿的宮婢,也是在良妃身邊見到過的婢子,香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