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心中雖十分惱怒,但聞衍卻還是大步向綴霞宮走去。
楊培立時跟在身後,不敢再說什麽了。
聞衍走得快,不過一時半刻就見到了綴霞宮。往日林子裏清冷的綴霞宮這會人來人往,各宮得寵的宮婢們捧着禮,笑意盈盈的登門道賀,把綴霞宮圍得水榭不通。聞衍心中不由得有些煩悶浮躁,不悅的抿了嘴:“怎麽回事?”
“奴才這就去瞧瞧。”楊培往前去探聽,沒一會就回來了,在聞衍面前恭敬的弓着身子:“回陛下,這些都是各宮娘娘們派來送禮的,恭喜鐘小主有喜了。”
後宮嫔妃得消息快,何況誰都沒瞞着,她們得了信就派人備了禮送了來,指着與綴霞宮交好一番。
她們往常誰也不把這偏僻的綴霞宮放在眼中,陛下留宿綴霞宮那幾回,也只是跟心腹說上幾句酸言酸語罷了,都認為要不了多久這綴霞宮也要失寵的。去歲新進宮的嫔妃,有好幾位都是出身好,又讀書認字,還會彈琴背律令呢,年輕貌美的,如今照樣失寵了,何況是綴霞宮這位。
果然,陛下去了幾回也就不去了,不就說了綴霞宮這位也失寵了麽,陛下何等身份,什麽美人沒見過,又豈會為再而三的去臨幸一個美人,後宮嫔妃都已經暗地裏笑了好幾回了,覺得綴霞宮這位是自不量力,如今想來是知道自己留不住人了,卻不料轉頭綴霞宮爆出了有喜的事。
鐘萃出身不高,位份不顯,但她肚子裏懷的可是陛下的長子女,便是庶子,但占了個長,總歸是于其他庶子不同的,庶長子的生母,便是看在子嗣的份上,綴霞宮這位便能跟着母憑子貴。她們不趁着現在綴霞宮這位位份低時與她結交,套上交情,以後哪能攀上去的。
陛下今日脾性陰晴不定,就連楊培都生怕觸了黴頭,惹了陛下大怒,連回話都小心翼翼的,已經在心裏再三斟酌了,楊培想着今日前朝之事叫陛下大發雷霆,前朝那些老臣頑固,非說無後為大,要陛下過繼宗室子,陛下被這些頑固老臣惹出的雷霆大怒,如今後宮小主有喜,可是狠狠打了這些老頑固的臉。
再則,前朝過繼之事自是沒了,陛下心裏出了口氣,如今到了後宮,又見到後妃們其樂融融,這樣和善友好的,陛下指不定心裏高興呢,楊培這樣回了,卻不料聞衍非但沒有高興,相反臉色卻是一沉:“連後宮嫔妃都知道了,朕卻不知?”
身為天子,事事都以天子為先,哪有天子被蒙在鼓中,別人卻先知道的道理。聞衍勾了勾嘴,生生氣笑了。他大步朝綴霞宮去,他倒是要好生瞧瞧,還有什麽是這鐘氏不會幹的!
楊培哪裏知道帝心難測,他再三斟酌過的話卻反倒叫陛下更生氣了些,連忙抽了自己一巴掌,快步跟了上去。
院子裏烏泱泱的堆滿了各宮送的禮,芸香正叫顧全兩個往房裏搬,又叫彩雲彩霞在外邊接見各宮送禮的。天子駕到,只見一抹明黃的衣擺過去,滿宮的婢子們跪伏一地,聞衍腳步不停,大步從中穿過,不過須臾就到了偏殿。
鐘萃靠坐在軟榻上,身邊兩位太後賞下來的嬷嬷正輕聲同她說着話,女子有喜可是大事,高太後那邊也不放心,特意叫她們來叮囑幾句,就怕鐘萃年輕沒有經驗,用嬷嬷的話說,“年輕沒經驗出了岔子,老了可是要受罪的。”
鐘萃對高太後賞下來的兩位嬷嬷自是敬重的,乖乖聽着她們說。
兩位嬷嬷還生怕這位懷着庶長子的小主會恃寵而驕,仗着這肚子眼睛長在了頭頂上,不把她們放在眼裏的,嬷嬷們在宮中多年,不知見過多少表裏不一的後妃,當着有長輩身邊的嬷嬷在溫婉賢淑,背對着又是另一幅面孔的。
Advertisement
好在這位美人小主瞧着倒是好說話的,兩位嬷嬷相互看了看,心裏也更實誠一些,叮囑得更細致了一點:“首先就是這湯藥了,小主每日可要注意添衣減衣,莫要感冒了,尤其是這前幾個月可得注意好了,女人有喜,能不喝湯藥便不喝,還得問過太醫的。”
鐘萃乖乖聽着,認真記在心裏,首先不能喝湯藥,不過鐘萃從小底子好,鮮少有頭疼腦熱的時候,她輕輕颔首:“我知道了。”她小臉上很是認真,“嬷嬷,你們繼續說。”
兩個嬷嬷也和氣,繼續同她說起來:“除了這四時添衣,還有這安歇的姿勢,洗漱的水溫,尤其是要入口的東西,每一樣都得謹慎的,稍不注意便會出事的,太後娘娘也是怕小主沒經驗,這才叫老奴兩個來的,特意交代過老奴兩個要注意着小主的吃喝和用度。”
鐘萃上輩子都是自己摸索着走的,也不知道什麽忌口不忌口的,吃了不少的苦頭,身邊也沒人提點她,現在兩個嬷嬷細細的叮囑,鐘萃學得十分認真。
鐘萃也怕,怕要是太後娘娘把兩個嬷嬷給召回去了,或是往後這綴霞宮又像上輩子那般不受寵了,她這裏沒人提點了又該如何,因此學得十分上心。在鐘萃心裏,只有把本事學到了才能叫她安心的。
聞衍就是這時大步走了進來,他一進門,兩個嬷嬷哪裏還敢繼續說,紛紛給他見禮。鐘萃也從床榻上起身,“嫔妾見過陛下。”
聞衍沉着一張臉,等她正正規規的行完了禮,這才“嗯”了一聲,随意挑了張椅坐下,拂了拂衣擺:“在說什麽呢?”
天子喜怒無常,鐘萃見過不少次,但兩個嬷嬷卻還是頭一回見,吓得身子僵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楊培悄悄朝她們招了招手,帶着人先出去了。
鐘萃跟之前一般,走到他身邊候着伺候,老老實實把兩位嬷嬷同她說的話給他講了一遍。
聞衍本也就是随意起了個頭,若是其他嫔妃見他不高興,早就輕言細語起來了,倒是她,雖學會了後宮嫔妃那些知道讨好人,往前殿送吃食的行徑,卻還沒學會其她嫔妃一般有眼色,問她什麽答什麽,太過老實了些。
聞衍心裏雖有些輕嗤,在宮中的哪有什麽老實人的,便如之前那幾個欺君罔上的一般,心眼子不知多少,能把他都瞞在鼓中數年,表面處處為他,愛慕于他,敬仰于他,卻到底都是在騙他,為的不過是那後位。但心底到底卻松了下來,他臉色霁了下來,目光掃過去,頓在鐘萃的腹部,仿若是血脈相連一般的,聞衍只要一想到這裏有一個跟他骨血相連的孩子,心裏就驀然軟成了一片。
聞衍有些不知所措,剛開了口,又怕把人吓住一般,壓了壓聲兒:“他多大了?現在好不好的?”
鐘萃伸手在肚子上摸了摸,臉上漾着笑,乖巧的回話:“還不到兩月,昨日李禦醫說一切都好的,太後娘娘還叫了太醫隔幾日就來給嫔妾把脈的,嬷嬷也說了,只要嫔妾好好養着,他就能在肚子裏養得好好的。”
聞衍有些怔。他看着鐘萃面上的柔和,這份柔和不是刻意裝出來的端莊大方,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高興,仿若有光芒一般,叫鐘萃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安詳起來。
宮中的女子,要麽端莊大度,要麽優雅矜持,要麽性情活潑,聞衍卻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像是對還未出生的孩子已經傾注了滿腔的心血,他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她的腹部處越發柔軟。這是他的長子。
母子情分做不得假,看在她腹中孩子的面下,聞衍之前對鐘萃的不悅盡數消散,還下意識為這鐘氏補了理由。想來之前她沒有往前殿來報信,也是下邊奴才宮人沒做好,後宮無子嗣,這鐘氏尚且年輕,有喜了,難免不知所措了些,便是一時做得不周到也情有可原的。
前朝還有被扔下的一幹大臣,聞衍不能在後宮久留,他簡單過問了幾句,便要回前朝,臨了同她說道:“你身邊伺候的宮人着實少了些,叫徐嬷嬷再給你安排幾位宮人來。”
鐘萃位份只是美人,按宮規與才人一般,身邊可分得四位宮人伺候,陛下要給她添宮人,便是破格恩典的意思。
鐘萃身邊顧全兩個要守着外邊,芸香幾個要替她取食盒,要去各處辦事,以後宮裏還要添小皇子,只有他們幾個是斷然不夠的,鐘萃并未拒絕,朝聞衍福了禮:“嫔妾謝過陛下。”
聞衍面上瞧不出表情,正要走,目光環顧到四處,流露出兩分詫異,這殿中細看與上回來時一般無二,陳設簡單,修葺之後的痕跡十分明顯,不止殿裏的布置略有些寒酸,聞衍把目光放在鐘萃,見她在殿中穿的也是一件半舊的衣裳,哪裏像是宮妃,說是落魄人家的女子也是像的,若是叫人知道,還當他堂堂天子克扣嫔妃用度呢,聞衍眉心下意識一皺。
天子一言九鼎,他親口說過允她去內務處添置一應,便不是口空閑談,怎的如今這殿中還是這般實樸,帝心多疑,聞衍下意識想着是不是這鐘氏故意裝作節儉,博取同情,好叫朕憐惜于她。
但不過須臾,聞衍便又否認了這等想法,他雖不時氣這鐘氏不如其她嫔妃一般有眼色,但也正是因為她這份沒眼色才叫他确信,這鐘萃卻是沒有這等心計的。其她嫔妃是裝傻充愣,她卻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