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徐嬷嬷這樣同高太後一解釋,高太後便不問了,高太後往日夜裏睡得早,她的身子早年傷着了,禦醫也囑咐她要多安歇。但今日到了該安歇的時辰,高太後卻顯得十分精神,帶着徐嬷嬷去了永壽宮被鎖上的小房間。
裏邊放着的都是天子幼年的衣裳玩偶,小金镯,番國供上來的琉璃,高太後對這些向來十分珍重,裏邊也只有徐嬷嬷能進來打掃一下。她從開着的幾個匣子裏挑挑揀揀的,問徐嬷嬷:“你說這小金镯好還是小銀镯好?早年那番國進貢的玩偶多,陛下也沒玩過幾回的,放着倒是可惜了。”
她拿起一個用一塊一塊小方塊拼接做成的板子,上邊圖樣清晰,顏色鮮豔,當年天子從許多被進貢來的物件中便選了這一樣,到現在過了這麽多年,仍舊跟新的一般。高太後已經準備起了皇長孫女以後的玩偶了。
徐嬷嬷見她挑了數樣出來,還要繼續挑,忍不住溫言勸道:“娘娘,如今才不過月餘呢,慢慢挑也合适的。再則,還有往後要入宮的中宮呢。”這一句徐嬷嬷說得輕。
後宮雖如今沒有中宮,但遲早會昭告天下,迎一位進宮的,有了中宮,便能誕下嫡子,嫡庶分明,若是大肆寵愛庶長子,于社稷不利。
天子的随身之物乃是重中之重,賜下這等物品昭示寵愛,若是往後中宮入宮心裏也不會高興的。
徐嬷嬷伴随高太後幾十年,她只說了前邊,高太後便知其意,她臉上的笑容微微收斂下來,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好一會才模糊的說了句:“你說的是,不能越過了以後的嫡子去,這前朝好不容易才安穩了下來。”
高太後最後只挑了幾樣交給了徐嬷嬷,翌日清早,徐嬷嬷就帶着去了綴霞宮,并着太後給的賞賜,高太後除了賞下來各種金銀珍品,還給鐘萃安排了兩位擅調理的嬷嬷。
“綴霞宮沒有年長的嬷嬷照應着,小主到底年輕了些。”
高太後的意思是安排這兩位嬷嬷在一旁提點她。
徐嬷嬷朝鐘萃看去,雖說長者賜不可賜,但後宮嫔妃,便是面上高高興興,也是不高興長輩賜人的,覺着是安排人監視她,“不過太後娘娘也說了,若是小主想請江陵侯府送個嬷嬷進宮伺候提點,也是使得的。”
鐘萃臉上止不住的高興,不待徐嬷嬷說完,便一口應下:“嫔妾多謝太後。”
鐘萃原本就想求徐嬷嬷給她安排一位有經驗的嬷嬷在旁邊提點她的,不料高太後主動賞了嬷嬷下來,太後娘娘賞的人自是好的,必定是經過了千挑萬選出來的,能來提點她,鐘萃豈有不願的。
她只是江陵侯府的庶女,上邊嫡母大夫人穆氏又豈會盡心盡力為她找嬷嬷的,生母秦姨娘更是靠不住的人,她親近的唯有王、張兩位嬷嬷,張嬷嬷有家人親朋,王嬷嬷年紀大了,鐘萃也不想麻煩她。
“小主滿意就好。”徐嬷嬷仔細在鐘萃臉上看過,見她确實沒有丁點不高興,臉上的笑容都親切了兩分,還把高太後挑出來的那幾樣玩偶拿了出來,講給鐘萃聽:“都是陛下幼時用過的,娘娘都好生收着呢,瞧着跟新的一般,昨兒娘娘就去房裏收出來了,專門帶過來給咱們皇子以後玩的。”
天子幼時的玩偶,便是保護得再好,同嶄新的卻還是有區別的,只瞧着卻是另有經過時間沉澱下來的厚重一般,何況天子之物何等珍貴,意義自是不同,鐘萃面上露出兩分感激:“嫔妾代他謝過娘娘和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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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嬷嬷來時,鐘萃已經用過了早食,正在讀書的,徐嬷嬷送了賞客氣過後便準備走了,如今後宮事務皆落在她頭上,昨日又忙着皇嗣的事,宮中的管事們還等着她安排呢,餘光撇見鐘萃放一邊的書,和氣的笑了笑:“小主在讀書呢。”
高太後在娘家時便愛學愛讀書,徐嬷嬷也跟着認了不少字,見狀還傾身看了眼,頓時瞪了眼眸,看着鐘萃的目光徹底不一樣了。
高太後上回生辰時,宮中嫔妃都送了禮,高太後都看了眼,說起綴霞宮奉上的經文,還稱了句有心了,早前宮中那位良妃也擅寫大字,每年娘娘生辰都會奉上經文來,娘娘看她寫的更多一些。
後宮嫔妃都會讀書寫字,這并無甚出挑之處,徐嬷嬷也如娘娘那般看了便過了,徐嬷嬷接了前賢妃的宮務,還知道這位綴霞宮的小主去膳房親自做了許多次糕點和菜色往前殿送了去的。
別的宮妃都是吩咐一聲,給膳房打點一下,她卻是親自做,不嫌那膳房髒污,陳總管都在她面前說了好幾回,徐嬷嬷有時來了興致,也問上幾句經過,不論其他,這一點卻是叫徐嬷嬷認同的。想要讨好人,卻也是必須得付出些代價的,哪有既想在宮中高枕床眠,衣鬓花香,又想空手就得天子恩寵的。沒這麽容易的事兒。
這都是往膚淺表面的說,如今見鐘萃讀的卻是論語,在徐嬷嬷心中那便全然不同了。這宮中後妃,說是都會讀書寫字,其實也只是讀過幾本詩書,懂些規矩罷了,連真正讀完三百千啓蒙的都難,何況還讀到論語這種高深的去了。論語讀通透了,都是可以下場了。
讀書認字會叫人贊美一句,讀得好是會叫人由衷欽佩的。
鐘萃順着看了眼,乖巧的抿出一個笑,輕輕颔首:“只是随意讀讀罷了,算不得什麽。”
“小主過謙了。”徐嬷嬷昨日還覺得這鐘小主模樣同那前朝蘇貴妃相似,心中略有些不适,如今見她這副乖巧安靜的模樣,心裏那些不适頓時散了去。這鐘小主模樣雖瞧着相似,但一身氣度純善端莊,哪有那蘇貴妃半點嬌弱不堪。
正說着,徐嬷嬷跟前兒的侍監匆匆跑了進來,在徐嬷嬷耳邊壓着聲:“徐嬷嬷,前殿傳來消息,說陛下今兒大發雷霆,朝中數位大臣被斥責痛罵,若不是彭範兩位太傅攔着,只怕陛下要叫拖出去打板子了。”
今日正是大朝會,文武百官都會上朝。大朝會撥冗繁複,平日陛下只會召了內閣和六部商議朝中事務,輕易不開大朝會。
徐嬷嬷下意識看了眼鐘萃,見她微微低着頭,肅着臉:“怎麽回事?”
侍監道:“說是朝中大臣請立後和龍嗣引起的,還有大臣提議叫陛下過繼宗室子,以延綿血脈,陛下便當朝發火了。”
陛下自是該生氣的,陛下膝下又不是沒有子嗣,過繼宗室子來算甚?須臾,徐嬷嬷又回了神兒,聽出這話另一層意思:“陛下不知小主腹中懷有龍嗣?”
徐嬷嬷看向鐘萃,鐘萃茫然看向她。
承明殿外,跪了一地的朝中大臣,殿中,彭範兩位大臣還在極力勸說:“陛下息怒,切不可再大動幹戈了,若是再罰下去,只怕真會惹得朝臣非議了。”
淑妃之事一下旨,不止宮中傳遍,連宮外都傳遍了,議論紛紛,今日上朝,大臣們便請旨立後,甚至說出了過繼宗室子的話來,惹得天子大怒,文臣禦史向來頭鐵,陛下越惱,他們越是堅決的細數起陛下在位的不是。
不立中宮後位,後宮至今無一子嗣。這每一條都能叫他們恨不得說上三日三夜的不是來。
兩位太傅自是不贊成過繼宗室子的,只要如今後宮中有了皇子皇女,朝中過繼的聲音自是停下。在兩位太傅看來,陛下處置淑、賢等後妃還是早了些,不如等中宮入宮再行處置,由中宮處置嫔妃,中宮便自然在宮中站穩了。
如此徐徐圖之,總是比這般大刀闊斧更好,朝臣們也不會同時請旨陛下立後,他們也能更大的挑選一番。如今外邊朝臣相逼,總是會再上表谏言,尤其那禦史一脈,早就對陛下不立中宮之事百般挑剔。何況後宮接連數位嫔妃出事,卻無子嗣誕下,禦史自是會抓住這點。
聞衍不悅的坐在禦案後,臉沉若墨,幾乎咬牙蹦出話來:“息怒,朕要如何息怒!他們到現在還跪在外邊威脅朕呢,簡直是豈有此理!朕若是不做出決斷來,他們是不是還要以死明志,朕倒是想看看,他們是要如何以表忠心的!”
兩位太傅臉色一變:“陛下!”
聞衍擡了擡手。他登基十載,誅殺數位兄弟,朝臣無一敢質疑,倒是這幾年他好說話了,這些朝臣便以為他熄了脾性,以為當真能威脅到他頭上來了。身為天子,一語乾坤,又豈能容忍有人威脅到他頭上。
該何時立後,挑選何人為何,聞衍心中自有籌謀計算,容不得他人指點妄言。
外邊,聲嘶力竭的聲音傳了進來:“陛下!老臣為官三十年,今日不得不說一句,先帝啊,你看看吧,自你走後,這大越已經…”
外邊的聲音被些微動靜打亂,殿中,聞衍臉色徹底沉下來。
彭範兩位太傅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裏來。好大的膽子,先帝與陛下這對父子關系可謂是勢同水火,多年來無人敢提,他們剛開了個頭,下意識想求情說話,殿中重重的腳步聲傳了來,兩位太傅順着看過去,只見是禦前大總管楊培一臉喜色的走了進來。
楊培一路行到禦前跪下,嘴角還在顫着:“陛下,後宮來報,綴霞宮的鐘小主有喜了!”
兩位太傅朝聞衍看去,他臉上難得一怔,心裏似有一股暖流湧入了四肢百骸,臉上連自己都沒發現的帶着初為人父的喜悅:“有喜了?”
“是,連李禦醫都親自把過脈了。”
聞衍下意識起身朝外,從殿外烏泱泱的大臣中穿行而過,丢下所有大臣便往後宮而去,走至半路,他突然頓下:“幾時發現的?”
楊培壓低着腦袋:“昨、昨日。”
聞衍的火氣頓時被勾了起來,心中十分惱怒,一甩了袖,冷哼一聲:“這鐘氏好大的膽子,若不是叫禦醫查出來,她是不是還想繼續瞞着朕!朕看她這讀書是白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