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楊培查了月餘,自是驚動了掌着采買的徐嬷嬷,高太後不出永壽宮,宮中一應都是徐嬷嬷打理,她在宮中幾十年,宮中稍有風吹草動便知道一二,徐嬷嬷侍奉高太後幾十年,一片衷心,自是秉給了高太後。
聞衍同高太後請安時,高太後便語重心長同他說了起來:“哀家知道皇帝眼中不見沙,天子眼中前途自是一片平坦,不得有一塊多餘的石頭礙事,可是衍兒,你是天子,也是後宮無數妃子的天,她們日日在後宮中,長年累月,難免會有做錯事,犯下錯的時候。
你要肅清,哀家自是無任何意見,只莫要過界了去,對那些小錯小罰也莫要揪着不放,若是連一處石頭都不能礙于眼前,多年跟随的嫔妃說廢便廢,這叫餘下的嫔妃們做何感想?她們又如何能不懼怕于你。”
從周常在開始,這幾月數位嫔妃或貶或罰,已經叫後宮有些人心惶惶了。太過或太優柔都不好,朝臣心中自有定論,皇帝後宮不穩,臣子家中也不敢再叫家中姑娘入宮選秀做妃。這得有個度。
“母後,朕是天子,天下臣民盡忠,敬重,甚至懼怕于朕,這本就該是如此,若天子不能鎮壓朝臣四方,不能叫天下臣民臣服懼怕,朕之帝位便如那燙手的山芋,會有無數人盯着,想分這杯羹。”聞衍自是不認同過于優柔寡斷的做派,他自幼習帝王之道,承幾位儒家名師之下,帝王皇權早已刻入骨中。
對着生母高太後,聞衍早早收斂了氣勢,怕她擔憂,含笑安慰她:“母後放心,朕心中有數,對犯錯的嫔妃按事大小劃分,若無大錯,不會嚴加懲治。”
便是如今他也是這般做的,如周常在等那般觸犯宮規的嫔妃,也只罰下禁足,各宮按位份的一應用度并未停止,每月送入宮中供她們享用。薛常在之事攀扯到淑妃頭上,聞衍原本并非想過多追究,便是淑妃替薛常在清理了窺探帝蹤的痕跡,聞衍也下意識替淑妃補足了理由。
但帝王天性多疑,在他生疑淑妃巧言令色後,聞衍頓時改變了主意。懷疑的種子若是一旦種下,片刻就能生根發芽,在心中猜忌。楊培追查過往期間,聞衍也曾在對待淑妃這多年的情分上有些猶豫,但此刻受太後一番話,倒叫聞衍下定了決心。
若是淑妃無過,此事自然揭過不提,若是淑妃有過,便也算不得他疑心慎重。有前廢妃董氏為鑒,叫真相大白倒也算一樁好事。
高太後聽罷,臉色稍顯柔和兩分:“罷,你知道就行,水至清則無魚,母後年輕時眼中也容不得一粒沙,如今年邁,想起從前,倒是有些感觸。”
高太後常年居住在永壽宮不肯踏出一步,聞衍心中孝順,見高太後一頭銀絲,面容也早已與他記憶中大為不同,心中驀然酸楚起來:“母後還年輕着呢,閑事可以同嬷嬷們說說話的,若是母後想念舅母們了,召了幾位舅母們進宮來同母後做個伴也是好的。”
太後娘家,天子母族高家人丁興旺,高家老爺子如今還尚在呢,只年事已高,已經不出府了,聞衍三位舅母與高太後年紀相仿,平日只逢年逢節才會帶着兒女媳婦進宮來給高太後請安。
高太後知道他一片孝心,便也不曾說甚,只含笑點點頭,又同他說了幾句,眼見天日不早,聞衍這才起身朝她見禮告退,帶着楊培往前殿去。
高太後坐了半晌,徐嬷嬷端了一碗湯水來,放到一邊,輕聲說道:“娘娘該喝湯了。”
高太後擺擺手:“哀家沒胃口,撤了吧。”
徐嬷嬷哪裏不知道高太後所想,“娘娘是擔憂陛下呢,不過老奴恍惚瞧着,陛下這多年來一應事務處置得井井有條,天下無人不臣服,娘娘該高興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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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太後倒是勾了勾嘴,又瞬間隐去:“他哪裏是處置妥當,前朝之事哀家自是不用操心,可這後宮之事卻叫哀家不得不上心。”
帝王後宮,自古便不得安寧,為了往上爬,使出陰謀詭計手段之人無數,宮中如履薄冰,聞衍倒是從源頭上先定下了嫡女入宮的條件,又有他喜歡讀書認字的女子這話出來,叫送進宮的女子比之前朝更好一些。
他自以為提拔兩位份位,數位嫔位,叫她們互為制衡,便能保得後宮安寧,但天子對後宮嫔妃到底了解有限,不知人心易變此話,再是互為制衡,也有掩蓋在底下的肮髒被揭露的一日。中宮之位之所以重要,便是能直接壓制,不若他到底隔着前朝後宮。
高太後憂心的是若是此次後宮清洗一番,這中宮後位又要生變,若資歷深的嫔妃不能勝任後位,就是從宮外的世家大族再聘一位中宮進宮,又有哪位适齡的女子出身能比得過那賢、淑等嫔妃們的家世?又如何能壓下宮中這些出身大家的後宮嫔妃?
到時別說中宮皇後鎮着後宮,只怕這資歷淺的中宮要被這些在宮中經營多年的嫔妃們聯合壓得力不從心,只剩個表面光鮮的空架子了。這才是叫高太後最為擔憂的地方。
徐嬷嬷忙道:“娘娘都明白這個道理,老奴想着陛下定然也是早便思慮周到的了,陛下既有主意,娘娘便不用再操這麽多心了,不如娘娘聽聽陛下的,請了幾位高夫人進宮來陪娘娘說說話的。”
高太後哪裏有心思請娘家嫂子們進宮的,聽了徐嬷嬷的話,高太後倒也放心了兩分,不再把全部心神都放後宮裏去,卻也不想請嫂子們進宮來:“她們兒孫成群的,哀家連侄兒侄女都到了訂親的年紀,過幾年高家又要添丁進口的了,我們宮裏有什麽?”
高太後次次跟幾位嫂子一處,便能看到她們止不住的說起家中的小輩,連那些嗔怪不滿聽在高太後耳裏都叫她忍不住豔羨。幾位嫂子至少還能為家中小輩操心,為他們出謀劃策,倒是她坐在一旁卻只能看着,連話都插不上,次數一多,高太後便不再召幾位嫂嫂們進宮來了。
相比後宮中宮後位之事,高太後心中更深的心結是如今後宮無一子嗣,宮中嫔妃無一人誕下皇子皇女,前朝先帝這般大時,皇子皇女早已數位,到如今陛下登基,到如今卻膝下無一個子嗣,宗室裏早有意見。
天子沒有子嗣,這是足以叫朝堂江山不穩之事,細數過往的謀劃策反,又有多少不是打着皇族宗親無人的名頭行事,朝中大臣苦勸陛下立後,便是希望天子立後誕下嫡子,以穩固皇權。
徐嬷嬷還是只能勸:“陛下不是無計劃之人,何況太醫每月裏都給陛下問脈,都說陛下的身子好着呢,那敬事房裏不也有登記麽,老奴覺着,許就是時候還未到。”
“等等等,哀家都等了十幾年了,這要何時才能等到頭的。”高太後恨不得後宮中明日就出一個皇子皇女的,以安定人心。
以天子這般年紀,便是宮中太醫們再是如何斷言天子身體無恙,外邊仍舊有些喧嚣的傳言,認定天子身體有恙,無法誕下子嗣,連上回逢年,幾位嫂嫂進宮後,也曾隐晦的像她提及,叫她勸一勸陛下。
聞衍雖自幼長于她手,但自打他進學後,身為圍繞的盡是先帝賜下的太傅和名師們,在學問上她插不了手,等她一點點的發現,聞衍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儲君和天子了。帝王有的殺伐果斷,說一不二,天性生疑他都有。早不是她能勸得了的了。
淑妃的玉芙宮被封宮,引得後宮一片嘩然,連幾位妃子都出了宮,去玉芙宮遠遠看了眼。鐘萃怕被沖撞,自然不敢去,芸香幾個倒是隔一會回來同她說上幾句玉芙宮的事,好叫她也能知曉。
“奴婢剛到那東六宮那邊,就見了禦駕直直的朝玉芙宮去,陛下帶着楊公公親自進了玉芙宮裏。”芸香把從後宮各處撿來的話說給她聽:“現在宮中都傳遍了,說是淑妃犯了大錯,恐怕跟先前的賢妃一般,所以這才落了個同樣的結果。”
“不過也有人說淑妃娘娘是受了薛常在的牽連,是替那薛常在受罪了。”
宮中發生大事,鐘萃自然也是關心的,上輩子別說薛常在,便是賢妃淑妃二妃也是好好的,照舊淩駕于其她嫔妃之上的,無限的風光,這輩子卻是先後被封宮,只怕下一步就是要被貶斥了。
只是對說淑妃受了薛常在牽連她卻是不信這等謠言的,薛常在位常在,淑妃位妃,只要不是薛家犯下大錯,哪裏一個常在犯的錯能牽連到妃子上頭去了。何況薛常在也只是被禁足,可不是淑妃這般被封宮這樣嚴重。
若是淑妃出事,薛常在只是禁足,便是表明了此事的事犯事者乃是淑妃本人。
芸香回來給鐘萃說了聲,很快又往那玉芙宮去,她們幾個來回跑了好幾次,把玉芙宮那邊的消息傳了過來,彩雲還聽人家說的,“那玉芙宮現在裏邊一片哀嚎,聽聞淑妃娘娘哭得傷心欲絕的,正在求陛下寬容呢。”
她也只是聽人道聽途說,玉芙宮裏的消息一丁點都沒傳出來,禧妃等人更是連門都沒進去,如今已經盡數回宮了,只遣了不打眼的宮婢留下探聽。如此封閉之下,宮中的傳言倒是越發的喧嚣了。說什麽的都有的。
鐘萃聽了三個輪流傳來的消息,一時聽得腦門脹痛起來,擺擺手只叫她們行事小心,離得遠一些,若是禦前有口谕傳來,再來說給她聽。她去窗邊書案上寫起了大字,漸漸心緒平複下來。
玉芙宮中,聞衍目光沉沉看着跌坐在地的淑妃,他已經下了旨意貶淑妃為才人,他沉聲開口:“淑妃可還有話?”
淑妃擡眼一笑,眼中再無面對天子時的驕縱天真,她勾了勾唇:“陛下已經下旨,臣妾再有異議又如何?”
一句話,說得既嚣張又肆意。
聞衍怒極而笑:“好好好,莫怪是後宮能言善道的薛氏,竟到此時還不知悔改!”
楊培帶着人已經徹查了出來,淑妃薛氏入宮十載,自掌宮務起,便縱着下邊拖延克扣宮妃的月銀,更仗着身份往各宮派人盯梢,窺探帝蹤,收買禦前宮人數年。
她要幹什麽!是想要把整個皇宮都窺探在眼中嗎?簡直不可饒恕!
聞衍得了消息的時候,心中的憤怒叫他當場要下旨賜死淑妃。沒有任何一位帝王願意叫人窺探帝蹤,盡蹤跡掌握在一後妃手上,心中又十分惱怒,惱恨這淑妃用驕縱天真欺君罔上,叫他當真以為她是那等雖驕縱卻識大體的女子,卻不料她跟那董氏良妃一般,慣會用表面裝模做樣,實際卻滿肚算計,倒是叫朕被欺瞞數年。
盛怒之後,聞衍到底冷靜下來,雖是再厭惡這惡婦的行徑,卻到底不是那等暴君,何況淑妃罪不致死,便只下旨奪了她的妃位,貶為才人。
他冷笑一聲,一摔袖,大步出了玉芙宮。他倒是想看看,這淑妃被貶為才人後,可還會這樣铮铮傲骨!
不過一時半刻,後宮都知道了淑妃被貶為才人之事。後宮一片風雨,聞衍回了前殿,到底身為天子,早便學會收斂情緒,他批了奏折,見了大臣,很快便把淑妃之事抛諸腦後。
到下晌,往日禦前都會在他處置大半宮務後奉上香茶點心,點心是綴霞宮那邊叫人送過來的,隔三兩日就送一回,不拘是糕點還是菜,總會送兩道來,這月裏基本沒停過。近日便是送來的日子,聞衍往小桌上看,只見上邊只擺了香茶,卻并無糕點的影子,聞衍一下想到了後宮之事上,臉上不悅起來:“怎麽,有了淑妃,後邊的嫔妃都準備要有樣學樣了?”
楊培也急,先前還叫人去看了:“陛下,奴婢派人去問了,說是鐘小主那邊請了太醫。”這才來不及為前殿做吃食的。
聞衍看向他:“請太醫?如何了?”
楊培想了想:“那邊也沒說,奴才想着想來也無大礙。”
綴霞宮中一片喜氣洋洋,顧全兩個把太醫送走,臉上的笑止都止不住,不過小主說了,現在肚子裏的小主子月份還小,不叫他們往外傳。
鐘萃下晌請了太醫來,已經把出脈來了。
芸香幾個也高興,彩霞倒是突然問了句:“主子,咱們現在還要去膳房裏做了糕點往前殿送麽?”
鐘萃臉上的笑容有些怔,她下意識撫上肚子,眼裏還帶着不解和坦然:“不去了啊。”
她已經懷上皇子了,自是不用再給前殿送糕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