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鐘萃恭送完娘娘們,這才帶着芸香兩個回綴霞宮。
綴霞宮大門開着,遠遠見了她們的身影,顧全從裏邊跑了過來,壓着聲兒:“主子,陛下在裏邊。”
聞衍坐的辇駕,自然是比鐘萃快一步到。現在彩霞和玉貴還在裏邊伺候着呢。
鐘萃腳步一頓,下意識拽了拽衣擺:“陛下怎麽來了?”
顧全搖頭:“奴才也不知啊。”但整個天下都是陛下的,他到哪兒都是可以的。顧全忍不住伸了伸手,“主子,快些進去吧,別叫陛下久等了。”
鐘萃點點頭,深深壓了口氣,踏進殿裏,步履沉重,宛若是奔赴戰場一般。
聞衍正坐在房間裏,身邊立着楊培捧着茶壺,不時給他添上一點,彩霞跟玉貴候在門口,随着時間流走,房間裏只有淺淺翻閱書籍的摩擦聲。
鐘萃現在還在學幼學瓊林,已經學到了第二卷 ,她把自己學過的還專門記了下來,謄錄下來,有時也附上幾句自己的見解,這是鐘萃自己摸索出來的方法,讀完書再默寫,寫上注釋,那更便與思考和溫習,多默寫幾遍以後,書上的知識才能了然于心,徹底記下來。
鐘萃走到門口,微微有些猶豫,裏邊已經傳來沉聲:“站着作何,還不進來。莫非還要朕來請你不成。”
鐘萃哪裏敢受,拘謹着小臉踏進殿中,給聞衍見了禮:“陛下。”
聞衍擡了擡眼皮,原本深邃的眼眸一跳,壓着不悅問道:“你這是穿的是什麽?”
鐘萃垂下眼。鐘萃今日穿的是司制房送來的新衣,裏邊又多添了兩件衣裳,外邊還罩着一件大氅,十分厚實,也把鐘萃襯得圓潤臃腫了些。宮中向來以端莊大方為美,便如其他的嫔妃們,也只穿得稍厚實幾分,顯露出柔軟纖細的腰肢。鐘萃怕冷。
聞衍先前只見到一抹綠影,在一衆紅花粉衣之中倒是叫他多看了一眼,現在才看清楚全貌。若是換成往日看到這樣不成體統的裝扮,聞衍早就起身走了,蘭蕙質,柳絮才,皆是婦人之美譽,不說滿宮後妃諸如淑妃等出了名兒的有美譽之稱的,便是小心謹慎的良嫔在穿戴上也合乎端莊大方,這鐘氏在打扮上哪能與她們相提并論,聞衍心中又忍不住有些羞惱,穿戴如此,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叫人說他堂堂帝王還不能叫後宮嫔妃吃飽穿暖?竟叫一個才人恨不得把衣裳堆疊的往身上套的!
他放下書,到底忍了下來,低聲說了句:“還不快些去換了。”
鐘萃低着頭,朝他微微福了禮,帶着芸香匆匆去了裏間,把身上繁重的衣裳脫了下來,換上了平時在宮中穿的半舊衣裳,芸香正要與她穿上,鐘萃想了想,叫她重新拿了一件八成新的來。
平日在宮中穿舊衣也便罷了,見天子時未免太過潦草簡單了些,禮儀不足,陛下見了難免又要發火。鐘萃不敢在房中多待,換了衣裳便出去了,玉貴跟彩霞兩個已經下去了,楊培也不見伺候在陛下身邊,芸香跟在鐘萃身邊,還不等她伺候,門邊大總管楊培已經朝她招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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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香看了眼立在陛下身邊的姑娘,悄悄走出了門兒,小聲問道:“楊公公,怎麽了?”
楊培身為天子心腹,各宮主子們身邊的婢子背景他都了如指掌,知道芸香這個丫頭是鐘才人從宮外帶進來的,還不會看眼色行事,像她解釋了句:“杵着做甚,裏邊有你主子在伺候,你個小丫頭還杵在裏邊做什麽?”綴霞宮其他兩個宮女早就有眼色的告退了。
芸香忍不住朝裏邊看了眼:“我,我伺候主子啊。”
楊培沒好氣的把她拉到旁邊房裏:“用不着,在這裏候着就行了,主子們要是有事兒吩咐一聲也聽得見。”
他瞧着陛下這模樣像是要在綴霞宮住下了。
楊培想着有的沒的,想着前朝事多,陛下每日住在承明殿裏,已經許久不曾踏入後宮了,今日叫鐘小主溫柔體貼的說說話也是好的。他轉身出去,叫彩雲彩霞去膳房裏叫了水來備着,又叫了侍監去取了陛下的衣裳來,一通吩咐下去後,那邊膳房還給送了幾道點心來。楊培親自送了進去,朝鐘萃使了使眼色,又告退了。
鐘萃立在旁邊,聞衍翻着書,分神放在鐘萃身上,見她傻愣愣的站着,心中又好氣,又難得生出兩分逗弄之心來,若是換成了他在其他嫔妃宮室,嫔妃們早就溫柔細心的伺候起來了,哪裏跟她一般全然沒有自覺,也不怕他一氣之下拂袖走人的,雖是這般想着,但聞衍卻難得的沒生出要走的心思來,他往常去玉芙宮等坐坐,也是累極時想聽一些有趣的解解煩悶,不會久留,但是在這裏沒有體貼溫柔的小意,聞衍竟找到了幾分舒适寬心來,他壓了壓心中的思慮,開了口:“水。”
鐘萃恍然,連忙替他續了茶水。
剛放下茶壺立在旁邊,聞衍又開了口:“點心。”
鐘萃立時從手邊拿了一塊糕點過去,聞衍沒有伸手接,只微微張了嘴,鐘萃還是第一回 這樣伺候人,手指顫了顫,正要伺候,聞衍眼睛往下一瞥:“換一種。”
膳房送了好幾盤點心來,鐘萃剛剛是随手拿的,她看了看桌上的幾盤點心,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拿哪盤的點心,她不知道陛下的喜好,又怕讓他等急了,又随手拿了一種,剛喂到嘴邊,聞衍移開了:“換。”
鐘萃只得又換了一種,聞衍還是沒吃,鐘萃拿了最後一種,他看了眼:“我不愛吃這個。”
鐘萃雖然在侯府不受寵,爹不疼娘不愛的,但從小也是有兩個嬷嬷撫養長大的,她沒有幹過這種伺候人的活兒,一時也不知道到底怎麽伺候算滿意,萬一伺候得不滿意怎麽辦?眼眶一下就紅了,猶猶豫豫的說道:“可、可是沒有了。”
她聲音裏還帶着點哭腔,有些委屈,聞衍擡眼一看,知道這回自己是把人給逗急眼了,心裏難得升起點後悔來。他已快到而立,面前這個小姑娘不過才及笄,倒是有些以大欺小了,聞衍面上過不去,目光移到書上,同她保證了句:“這書你都看到卷二了,可有什麽不懂之處?你若是有不懂的,若是我得了閑,盡可以來尋我。”
想到教鐘萃讀書學知識,聞衍心裏并沒有不高興,他身為天子,自幼便有請來的無數名師教導他,便是如今仍在聽學,他聽別人說的時候實在太多,卻還是頭一次去教別人,這種想法一出來,就叫聞衍心中十分新奇欣喜。何況鐘萃啓蒙已讀,不用他從頭教導她,這也是讓聞衍滿意的,若是還要從三百千開始從頭教人,他怕也沒這個耐心。
鐘萃小心看着他:“會不會太打擾了陛下。”
聞衍擺擺手:“不會,只管來便是。”
鐘萃高高興興的朝他福禮:“多謝陛下。”
她倒是很好滿足,聞衍把書放置一旁,看了看外邊的天色:“不早了,叫人伺候洗漱吧。”
聞衍話音剛落,楊培便指着兩個侍監擡了水進來,等伺候着聞衍洗漱好告退,他身着中衣靠在床頭,鐘萃心裏直打鼓,直到他看了過來:“過來安歇了。”
聞衍的意思鐘萃知道,但她腳下仿佛生了根似的,緊張的扯了扯自己的衣擺。時間不對!上輩子她第一次被召幸是年後她生辰之後,但這輩子足足提前了兩個月,鐘萃卻不敢賭,她的身體極好,上輩子能在短短三兩次便懷上明藹,若是此事提前了,到時來的還是他麽。
鐘萃慢慢的磨了過去,聞衍早就耐心告罄,她一過來便扯了她一把,被鐘萃躲過去了,他眉心緊蹙,眼中明顯帶着不悅之色,正要開口,鐘萃擡着頭,堅定的看着他:“陛下,你說的話可作數?”
聞衍身為天子,自是一言九鼎,他強按捺下情緒,沉着聲:“自然。”
鐘萃把背後的書放到二人中間,認真的看着他:“陛下,你現在得閑的,書上我有很多道理不懂,你一言九鼎,驷馬難追,能現在給我講一講嗎?”
聞衍目光複雜。
楊培在隔壁等到了半宿,一直沒有聽到裏邊要水的聲音,他估摸着時間叫人送了水來,但現在裏邊沒動靜,水卻快涼了。
兩個侍監指了指:“楊公公,這水?”
楊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又等了等,他揮揮手,叫他們先擡走,靠在隔壁仔細等着,一直等到天光微亮,灰蒙蒙的,房中的燭火還未曾熄下去。楊培實在忍不住了,他一身皺巴巴的,往房間一站,正準備先問一聲兒,門應聲從裏邊開了,聞衍黑着一張臉大步從裏邊走出來,衣裳穿戴齊整,楊培一頭霧水,正要問,見陛下大步走了,正要跟上,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鐘小主的房間,只能隐約見到床榻上微微的隆起。
楊培連忙跟上去:“陛下,咱們現在是回承明殿還是…”
聞衍現在不想聽見任何聲音:“閉嘴。”一開口,聲音卻帶着沙啞。
楊培不敢問了,但心裏滿是疑惑。
陛下跟鐘才人,到底在房中做了什麽?
聞衍帶着一身氣壓回了承明殿,召了宮人伺候洗漱,換了衣裳,又喝了一盞參茶,疲倦的身子才得到舒緩。聞衍從未想過有一日他會在臨幸嫔妃的時候什麽也不做,竟然當真給她講了一夜的學問,到她累極睡下才脫身。聞衍每每要拒絕,那鐘氏就用天子一言九鼎,金口玉言、一諾千金看着他,仿若他不講學,便當真成了那等背信棄義之人,實在可惡!他心中羞惱不已,原想叫楊培去傳話,罰她寫大字,但又不願叫人知道了這事,正猶豫,禦前宮人來報兩位大人來了,等着召見,此事便被壓了下來。
等用過早食,殿裏已經有兩位大臣候着了,是大理寺和刑部官員,賢妃董姝被貶,董氏一族被查,查到他們共收下了從宮中送出去的十萬兩白銀,看在董家多年來忠心的份上,聞衍只董父奪烏紗帽,董家兩位兒郎連降三級,此一事後,董家元氣大傷,再不複以往,賢妃之事了結,這兩位正是來複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