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鐘萃分明只聽到鐘蓉說了一句話!
她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
鐘蓉沉下臉:“怎麽,五妹妹聽到這個消息不高興?”
鐘蓉脾氣不好,連姐妹都敢甩巴掌。鐘萃端正身子,垂下了眉眼,小聲的回道:“我沒有。”
可能是她幻聽了。
鐘蓉還是不高興,她從小就看不上鐘萃這個庶妹,鐘萃雖然不讨喜,人也陰沉,但論長相,比她們其他姐妹都要好看,要她說,把這個庶妹遠遠嫁了算了,偏她母親說要把鐘萃定給外祖家,給她大表哥當繼室。
她大表哥穆文高比他們大不少,而立之年,有過兩任大表嫂,膝下有三子三女,最重要的是穆文高可是嫡長子,鐘萃一個庶女根本就配不上。等她嫁過去,那不就成了穆家的大少夫人,按輩分講,她還要叫鐘萃表嫂!
像鐘萃這樣沒身份,又不讨喜的,就應該嫁白身,嫁小官。
鐘蓉嘴上不饒人:“你沒有,我看你就是口是心非,心裏還不知道在怎麽罵我呢。”
另一道聲音同時響起:【高攀這樣一門親事,心裏還不知道多高興!】
鐘蓉平時講話就十分陰陽怪氣,經常帶着些居高臨下的審視,這聲音又尖刻,鐘萃耳朵都被她這上下起伏咬牙的調子震得一痛。
鐘萃強忍着,她已經習慣了這樣,尤其是在長輩和姐妹們面前,哪怕真的有傷了痛了也都強忍着不肯流露出半分,她沒靠山,也不想給別人添麻煩,讓人覺得她事多。
鐘萃跟鐘雪不一樣,鐘萃沒有想要高攀的心思。如果願意,她其實更願意遠遠嫁出去,嫁到普通的清白人家,是白身也好,是小官也好,只要兩個人一心把日子過好,總不會差的。
鐘萃抿了抿幹巴巴的嘴兒:“三姐,我真沒有。”
她沒有罵她,也沒有想要高攀穆家的親事。
鐘蓉哼了哼,狠狠瞪了她一眼,一甩袖走了,“最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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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這門親事她是不認的。
鐘蓉出了院子,把門摔得一陣響。
芸香正準備安慰自家姑娘,每次其他的姑娘們對她惡言惡語過後,姑娘總是會沉默許久,前幾年經常抱着被子哭,這兩年姑娘才不哭了。
鐘萃全副心思都放在剛剛聽到的另外兩句話上邊,急急的問她:“芸香,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三姐姐說的話。”
芸香點點頭:“姑娘不用把三姑娘的話放在心上,三姑娘一向如此的,姑娘你心地善良,怎麽可能罵三姑娘。”
鐘萃不得侯府長輩們疼愛,王嬷嬷和張嬷嬷一直叫她忍一忍,忍到定了親事,嫁出去就好了。對三姑娘鐘蓉和大夫人穆氏,都是恭恭敬敬的,她姿态放得低,大夫人看在她多年心誠的份上,對她的婚事也不會為難。
“不是這句。”鐘萃搖頭:“三姐姐說了穆家大公子的事。”
芸香有些訝異:“穆大公子?”她搖搖頭,十分肯定,“三姑娘沒說啊。”
鐘萃有些駭然。怎麽可能呢,她剛剛分明聽到了。
幻聽!肯定是她幻聽了!
鐘萃強壓下心裏的悸動。
上輩子入宮前,鐘萃确實定下了一門親事,兩家都商定好了,只等鐘蓉兩個宮中選秀就下定,只是沒想到鐘琳突染惡疾,不得不讓鐘萃頂上。而她進宮後,卻是被留了下來,成了皇帝的女人,這門親事也就作罷了,江陵侯府把定下親事的痕跡全部抹平,對外是鐘萃還沒相看人家。
她那時挨了鐘蓉一巴掌,鐘蓉根本沒有專門過來告訴過她。
只是一些府上的婆子對她的态度有些不同,暗示恭喜她,讓鐘萃有幾分猜測,但一切都沒有落到實處,鐘萃只以為上邊長輩是有這個意思,但具體是跟哪家鐘萃是不知道的。
鐘萃壓着嘴,穆家大公子是她不配。
轉眼就到了長平侯府的春日宴。
選秀是在初夏之季,舉辦春日宴一般是初春最後一個宴會,長平侯府與江陵侯府同屬勳貴,兩家經常往來,長平侯府的春日宴,大夫人穆氏親自帶着府上的姐妹們赴宴。
長平侯府是侯夫人劉氏親自接待,她們到時,京城中各家已經來了不少人,鐘萃謹記着規矩不敢亂看,低眉垂眼的跟在姐妹們身後踏進房中先給劉氏見了禮。
劉氏把穆氏拉到旁邊,巧笑道:“我還在猜你何時把府上的這些嬌花們給帶來,剛說到你你就來了。”
劉氏目光在鐘萃姐妹的身上掃過,她們這些庶女身上只輕輕瞥了一眼,劉氏的目光就放在了即将要參加選秀的鐘蓉、鐘琳姐妹身上:“你們江陵侯府的姑娘都是不差的,蓉姐兒和琳姐兒生得秀美,規矩也好,看着就不錯。”
穆氏十分謙虛:“你別把她們誇上天了,平日在家裏可是潑猴。”
十分有自知之明的。
鐘蓉的性子暴躁,上蹿下跳,跟潑猴沒差別。
劉氏捂着嘴笑:“你這當長輩的。”
劉氏要接待今日參加宴會的客人,跟劉氏寒暄了會,就叫人把她們帶到旁邊去。
穆家的家眷已經到了好一會了,穆家不是勳貴,老太爺如今是從四品的文官,在吏部任職,帶頭的莊氏是穆氏的大嫂子,也是穆家大公子穆文高的生母。
兩家是姻親,十分熟絡,莊氏還專門給鐘萃這些小輩一人送了個絨花首飾,到鐘萃的時候,莊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一雙眼不着痕跡的打量起鐘萃來。鐘萃只覺得宛若一條冰涼的毒蛇從她手上爬過,她整個人緊繃起來,整副心神集中起來,微微垂着頭,能仔細的看着莊氏的嘴一開一合:“好姑娘,你都長這麽大了,瞧這小臉長得,可真是漂亮。”
而與此同時,另一道與先前慈愛全然不同的聲音随之響起,這聲音高高在上,帶着不屑一顧的輕嗤,說出的話又是那樣尖酸刻薄:【又是一個長得楚楚可憐的小賤人,放以前連進我穆家門都不行的…罷了,現在也不能挑了。】
鐘萃瞳孔一縮。
幻聽!又是幻聽!
鐘萃大着膽子擡眼瞥了瞥,莊氏拉着她的手輕拍,滿目都是慈愛之色,雖然聲音相同,但跟另一道聲音中飽含的刻薄、尖銳,勾勒出的一個婦人形象完全不同。在鐘萃的記憶裏,莊氏連對待下人都十分溫和親近,對她們這些庶女更是言語關切,在鐘萃心裏,莊氏是個好人。
好人怎麽可能在心裏這樣诋毀別人。
莊氏從丫頭手裏親自選了一朵絨花替鐘萃鬓在發上。
除了鐘蓉跟鐘琳兩個嫡女,鐘萃是唯一能得莊氏親近,并且親自鬓花的姑娘,一同前來的姐妹們看鐘萃的目光頓時變了。
穆氏默不作聲,等絨花分完了,她擺了擺手:“好了,我們長輩說說話,你們小輩都出去玩吧。”
穿紅戴綠的姑娘們正是青春貌美的時候,款款俯身行禮,提着裙擺出了門。
鐘蓉兩個出門就跟交好的嫡女們走了,嫡庶有別,嫡女們是一個圈子,庶女們又是另一個圈子。鐘萃也有自己的圈子。只她們走時專門交代了:“在別人府上做客,你們可要當心點,別把家裏的那些小家子氣給留下來,讓人笑話我們江陵侯府。”
鐘蓉喜歡這樣高高在上的說話,鐘萃她們只點點頭。她許久沒見這些手帕交了,一時也有些高興,跟餘下的姐妹們說了聲,就走了。幾個同樣都是庶女出身,找了個偏僻的涼亭賞景說話。
她們中,有勳貴家中的庶女,有清貴人家出身的庶女,三三兩兩的吹着湖邊緩緩的春風,鐘萃已經許久沒見過她們了,真正算下來,她已經有幾十年沒見過她們了,她在幾個手帕交身上看來看去的。
出自陳國公府的庶女陳盈先開了口,手上的蒲扇輕輕在她頭上點了點:“怎麽了這副樣子?上次家中辦宴會,可惜你沒能來,聽說你受傷了,現在可好些了?”
鐘萃指了指胳膊:“就是劃了個口子,現在已經沒事了,連疤都沒留下。”
“咱們是姑娘,身上肯定是不能留口子的,你平時也要注意點的,尤其咱們都适齡了。”薛平往遠處高談闊論的地方指了指:“咱們跟她們不一樣,她們是嫡女,注定了這次要入宮的。”
那邊水榭裏,集聚了整個京城的高門嫡女,也是這次即将要入宮參加選秀的。
适齡就代表她們可以定親嫁人了。
女子嫁人就等于第二次投胎,關乎到後半生。
連最沉默的關瀾都忍不住嘆了口氣。适齡的女子,定親之後就不能出門走動,要在家裏備嫁妝,等着嫁人了。
她們都清楚,她們挑不到什麽好人家的。
嫡子身邊的正室位置,都是給嫡女們準備的,高門大戶也輪不到她們,小小的涼亭裏,氣氛有些沉默,與之遠遠的水榭,歡聲笑語不曾停過。同一片土地,有人可以肆無忌憚的歡笑,不必憂心後半生,而有些人,前途未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