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連下人都知道五姑娘鐘萃這一去危!
鐘萃低着頭,跟以前一樣看起來怯懦,默不作聲的邁着小步,芸香跟在後邊,主仆兩個跟偌大的侯府相比實在太弱小了,只需要侯府張大嘴就能輕松把她們主仆給吞噬了。
侯府姑娘,就是庶女也該有兩個一等丫頭伺候,而鐘萃從一十二歲起,一直只有芸香跟在身邊,鐘萃不想身邊再添不認識的人,大夫人穆氏也不提。
走了一刻鐘,她們到了正院。
鐘萃主仆是來得最早的,穆氏院子裏的丫頭把她們迎進去,上了茶水就沒見到人了,鐘萃安安靜靜的坐在冷板凳上。
挨着門最近這張凳子經常吹風,板凳最冷,坐上去整個人都是涼的,到夏季了,冰盆都緊着主位上的主子,離門簾子最近的這張凳子經常曬,一屁股坐上去跟着火了一樣,燙得渾身都濕透了。
這是鐘萃的專屬位置。
鐘萃也不敢抱怨,低眉垂眼的,她已經一十有五,及笄了,但身體跟其他的姐妹相比,看着要弱上不少。
每次來請安後,回去都要躺一躺才能緩過來。
今天似乎要格外漫長一些,初春的天氣本來就涼,沿着冷風從簾子透進來,屁股底下的冷板凳也冰涼一片,鐘萃縮在衣服裏的身子只能緊緊夾着,來緩解這份直直透心的涼。大戶人家的姑娘都講儀态,講究坐有坐相,要挺胸擡頭,儀态優美,江陵侯府的姑娘中,已經出嫁的嫡長女鐘晴的儀态未嫁時是出了名的。
鐘萃畏畏縮縮的吸着擠出來的暖氣,她也想講姿态,講坐相,但她太冷了。
就像學知識一樣,要先吃飽穿暖了才能追求學知識,不然也沒辦法學,這是主次問題,她只有先不冷了才能講究大家閨秀的氣度,而且鐘萃能感覺到,大夫人穆氏更希望看見她畏畏縮縮的一面,而不希望看見她談吐優雅大氣的一面。
鐘萃雖然爹不疼娘不愛,但能在侯府這樣的人家平安長大,許多時候心裏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鐘萃抱着手,覺得半個身子都冷木了,外邊傳來了輕快的走動聲,接着門簾開了,先是大房兩個庶女鐘靈、鐘嫣,鐘雪,最後是鐘蓉。
姐妹們來了,鐘萃細聲細氣的跟她們打招呼:“三姐,七妹,八妹九妹。”
鐘蓉在她身上打量了幾眼,冷哼了一聲,提着裙擺要往裏間走,鐘靈鐘嫣比鐘雪還小一點,回了禮,鐘雪繃着臉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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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她被鐘蓉給打了一巴掌,鬧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雖然訓斥了鐘蓉不友愛姐妹,但鐘雪也被罰了抄經書。
鐘雪十分不忿,打人的還有理了?
老太太要是公正,就應該叫她打回來。
裏間很快傳來了動靜,鐘蓉扶着雍容華貴的大夫人穆氏出來,鐘萃只看見一片流光溢彩閃過,垂着頭,跟姐妹們一起上前給穆氏請安。
穆氏臉上含笑:“起來吧,也怪我今兒起晚了些。”
輕飄飄就把鐘萃坐冷板凳坐了小半個時辰的事揭過了。
穆氏朝鐘萃看過來:“五姑娘今日都來了,身體可大好了。”
鐘萃上前一步,怯怯的:“回母親,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多謝母親賞藥。”
鐘萃結結實實給穆氏行了個大禮。
穆氏在她行完禮,擡了擡手,十分慈愛的說道:“快起來,這都是母親應該做的,你是我們侯府的姑娘,區區一些藥材算得了什麽。”
穆氏又問了丫頭們伺候得如何,搬遷的院子如何,周到的把鐘萃的日常都妥帖的問了一遍,再是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不過,對待庶女也耐心慈愛。
“都很好,多謝母親安排。”鐘萃幹巴巴的謝禮。
鐘萃畏縮嘴笨,穆氏不止不生氣,反而笑得更加慈祥了些。
“有什麽想添的盡管來找母親。”
鐘萃面露感激。
穆氏又問了鐘靈鐘嫣,就叫她們離開了,從頭到尾都沒看鐘雪一眼。今日本該她們給大夫人請安,由大夫人帶着小輩去給老太太請安的,但昨天發生了那種事,老太太取消了請安。
出了正院,鐘靈兩個給她們說了聲就走了,鐘雪瞥了安靜怯懦的庶姐鐘萃一眼,譏笑道:“剛剛不是挺能說麽,現在怎的不講話了,鐘萃,你別忘了你是誰生的,馬屁精!”
鐘萃擡眼,反問她:“我是誰生的?”
“怎麽,你連姨娘都不想認了嗎?虧姨娘時常惦記你,對你那麽好…”
鐘萃打斷她:“惦記把我的荷花印的綢緞給你,還是把我的珠花絨花拿去戴在你頭上?”
鐘雪渾身珠翠不少,珠釵絨花翡翠,鐘萃很眼熟,因為其中不少是她的。她首飾匣裏連首飾都沒兩件,出門都是重複穿戴,交好的那些府上千金們都笑她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鐘萃每次聽到心裏也不好受,但她記着秦姨娘和鐘雪是她的親人,她都忍下來了,鐘雪憑什麽這樣說她?
真那麽高貴,不肯彎腰,何必巴巴的慫恿秦姨娘朝她伸手要東西。
鐘萃以前看不懂,現在有些道理她卻明白了的,比如秦姨娘每次沖在前面,但其實背地裏都是鐘雪在給她出主意。
鐘雪就是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的人。
她跟那些人一樣,都看不上她,還偏偏要算計她的一針一線。
“你…”鐘雪瞪圓眼。
她沒有想到,三棍子打不出屁的庶姐鐘萃還敢頂嘴。
鐘萃憑着一股氣把心裏話說了出來,那些從上輩子就藏在心裏的委屈難受仿佛被撫平了,她看了鐘雪一眼,帶着芸香走了。
鐘雪恨恨瞪着她的背影,跟身邊的丫頭說:“小荷,你說五姑娘是不是真的姨娘說的一樣,變了。”
姨娘說鐘萃的眼直勾勾的,叫人發憷。
小荷是鐘雪的丫頭,知道七姑娘喜歡聽什麽,順着回了句:“可能是吧。”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鐘萃回了秋水院,王嬷嬷已經熬好了紅糖姜水等着了,這是民間的土方法,喝姜湯去寒,紅糖在農家鮮少買得起,适合補氣血,富貴人家中常備着,王嬷嬷熬上一碗紅糖姜水,鐘萃在請安時候常年的寒侵就抵消了。
這個土房子确實是有效的,鐘萃每日請安,難免沾上寒氣,女子體弱,一旦沾上寒氣,久了形成宮寒,不利于子嗣,鐘萃每日喝紅糖姜水,雖然身體看着嬌小瘦弱,但身體是真的沒事。
鐘萃剛換了衣裳躺了會,王嬷嬷就把紅糖姜水端了來,姜水味道不好,但鐘萃喝慣了,都不用王嬷嬷勸就喝了。
王嬷嬷給她捏了捏被角:“姑娘在捂捂,等身子暖了再起來。”
鐘萃乖巧的點點頭,又實在惦記另一件事:“嬷嬷,你見到三哥了嗎?”
王嬷嬷有些猶豫:“見是見到了,三少爺聽老奴說了,答是答應了,只是三少爺每月要這個數。”
王嬷嬷比了個數字。
鐘萃不認得字,需要有人教她。
江陵侯府藏書衆多,府上男子可以進藏書樓去借閱抄錄,鐘萃收到的那本二兩銀子的啓蒙書就是三少爺自己抄錄的,附上的注釋都比外邊書鋪的廣。
鐘萃心裏一跳:“五兩?”
她一個月才二兩銀子。
庶子女間的相互幫助呢?
王嬷嬷:“姑娘,咱不學了啊,姑娘你認得幾個字,足夠了,老奴大字不識呢。”王嬷嬷還挺驕傲。
鐘萃書都買了,何況讀書除了見金屋美玉懂道理,還能改換門庭,男子讀書後可以入朝為官,鐘萃也想通過讀書改變處境。
她都重活一世了,鐘萃不想跟上輩子一樣活得那樣窩囊,擡不起頭,到死都不明不白的,沒活出個樣子來。
只有嫡女能正大光明的讀書,庶女只用認幾個字就夠了,她也去不了藏書樓,要是三少爺不教她,她就只能一輩子當個文盲,這就又走上上輩子的老路了。
鐘萃分析了利弊,重重咬牙:“讀!”
她聽說過,讀書的束修很貴。
鐘萃一個月有二兩銀子,這些年陸陸續續的被秦姨娘拿走了大半,現在還有一百倆左右,足夠她學個一年半載的了,她相信這一年半載她能學個模樣出來。
從這日開始,鐘萃正式跟三少爺學認字,每天她會把不認識的字挑幾個出來寫在紙條上,三少爺看到紙條後教她怎麽讀,鐘萃就使勁背誦,抄寫。一遍抄不會,那就兩遍、三遍…
靠窗的長桌上,外邊路過的丫頭們每日都能看見五姑娘起早貪黑的依在窗邊碎碎念着什麽,鐘萃模樣楚楚可憐,但性子打扮不讨喜,連下人都覺得有些陰沉沉的,都不敢久留。
鐘萃已經抄了一摞又一摞的紙頁了,短短一個月,她就從認識幾個字到認識兩百個字了,連三少爺都誇她學得快。
宮中選秀的旨意已經發下來了,三姑娘鐘蓉、四姑娘鐘琳都在名單上,江陵侯府有喜,大夫人已經發了話,怕耽誤了兩位姑娘入宮選秀,停了鐘萃她們這些姑娘們的請安,叫她們待在院子裏,免得出去沖撞了專門從宮裏請來的教養嬷嬷,覺得他們侯府的姑娘沒有禮數。
鐘萃聽話,連門都沒踏出一步。
前腳送走了大夫人院子的嬷嬷,後腳鐘蓉踏了進來。
兩日後長平侯府的春日宴,大夫人終于松口她們可以歇一歇,鐘蓉嫌棄的踏進門,她一身鮮豔明亮,跟穿着舊衣皺巴巴,沒有打扮顯得略有些陰沉的鐘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鐘蓉居高臨下的站着:“長平侯府的春日宴,你知道了吧?”
鐘萃點點頭,大夫人房中的嬷嬷已經來通知了,叫鐘萃好生梳洗打扮。
鐘蓉譏笑出聲,她帶着戲谑的目光,鐘蓉這副樣子鐘萃太熟悉了,她每次要使壞之前就是這副模樣,鐘萃整個人緊繃起來,眼神警惕,下意識防備着,所有心神都放在鐘蓉身上,看着她嫣紅的嘴一開一合的:“恭喜啊五妹妹,母親馬上就要給你定下婚事了。”
而同時,鐘萃耳邊響起了另一道聲音,聲音語調歡快,更尖細了些,鐘萃很清楚就是鐘蓉的聲音:【定給我大表哥又如何,我大表哥可是會動手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