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鐘萃還記得,上輩子這時候她早前居住的院子挨了雷劈坍塌了,在床上足足躺了大半個月才能下地。
大夫人穆氏為了彰顯她的慈悲,隔三岔五的賞幾回東西下來,偏她那時看不透,一心想求這些親人的疼愛,些微的恩賜就叫她生生記在心上。
嫡庶有別,鐘萃不敢奢求能得到嫡女的待遇,只求能與府上的其她庶女們那般,比如她的親妹妹鐘雪。
王嬷嬷喂她喝下炖得糯糯的湯米,替她捏了捏被角:“姑娘再睡睡養養精氣兒,大夫人說了,叫姑娘好生修養,不必急着去請安,大夫人還賞下了些藥材和布匹,廚房那邊也不敢再克扣了,姑娘喝兩日粥将養些,過幾日我叫廚房炖些補品來。”
鐘萃生得嬌小怯懦,但一張臉是極為楚楚動人的,她輕輕颔首:“替我謝謝母親。”
鐘萃在床上将養了幾日,手肘上的傷開始結痂,芸香也不制止她下地了,每當她靠在窗前都會過來給她披衣。
這座院子不若之前的偏僻,門口還有一塊小匾,潦草的寫着秋水院三個大字,往前是給江陵侯府上門的窮親戚準備的,現在江陵侯府族人都居住在江陵一帶,江陵侯府往來的都是京城的富貴人家,這處院子就空了下來,正好撥給了鐘萃住。
侯府主子多,下人也多,不時便有伺候的丫頭們從秋水院外經過,小聲的說着話,瞥見駐足在窗前的鐘萃,扭着腰就走了。
她們走遠了,鐘萃還聽到她們在小聲的議論。
“五姑娘就這樣站着還挺吓人的。”
“噓,大家都說是五姑娘沖撞了老天爺呢,不然那雷別處不劈,為何劈她的居所?”
“而且連秦姨娘都沒去探望過一回呢。”
鐘萃的生母秦姨娘,別說親自探望尚在病中的女兒,甚至連派個人來說場面話都沒有。
芸香背着她跟王嬷嬷報不平:“姨娘好歹是生母,連大夫人都送了禮,請了醫者來,她身為生母,連門都沒登一回,聽說昨日還親自給七小姐挑選首飾呢。”
王嬷嬷擡眼,就看見身後的鐘萃,呵斥起芸香:“住嘴,主子的事豈有叫你胡亂猜測的。”
她上前幾步,如同從前一般安慰鐘萃:“姑娘別聽芸香的話,姨娘又豈會不惦記你呢,只是事多繁忙,難免就給耽擱了時間,定會親自來探望姑娘的。”
Advertisement
王嬷嬷的話只是個安慰,多年來她都是這樣的說辭,鐘萃也一直深信不疑。
她目光虛虛的看着侯府不遠的高樓屋檐,琉璃瓦碎,這是江陵侯府的煊赫燦爛,花團錦簇。良久,她收回目光,帶着些意味深長:“她會來的。”
王嬷嬷以為她聽進去了,滿意的點點頭,朝芸香瞪了眼。
芸香縮了縮脖子。
鐘萃邁過門欄進屋,用過了王嬷嬷端來的湯藥,待芸香給她擦了藥便沉沉睡去。
今日難得放晴,落日西斜,嬌媚明豔的秦姨娘終于踏進了秋水院。
秦姨娘是一位難得的美人,保養得宜,瞧着風韻猶存,豔光四射,穿着一身绫羅綢緞,頭上簪着金釵,幾支牡丹絨花,更添得她風情萬種,在江陵侯心裏,秦姨娘也是有幾分地位的。
秦姨娘帶着丫頭奴仆進門,一進門就掩了嘴,眼眸四處打量一番,十分嫌棄,招了在晾曬的芸香來:“你家姑娘呢?”
芸香回:“回姨娘,姑娘正睡着。”
“我去瞧瞧。”秦姨娘說了句,提着裙擺往房裏走,步伐絲毫沒有減輕。
芸香咬着嘴,到底跟了上去,小聲勸:“姨娘,姑娘最近夜裏睡得不安穩,白日裏難得能安眠幾分,不若姨娘稍等一等罷。”
秦姨娘柳眉一挑,把攔着的芸香往邊上一推:“讓開,你這丫頭不知規矩,小心我發賣了你。”
秦姨娘提裙進門,鐘萃半睡半醒間聽見吵鬧聲,下意識蹙起了眉心,慢慢睜開眼。
秦姨娘到床前的時候,正好跟鐘萃對視上。
她有些心虛,搶先急斥道:“這不是醒了嗎,你教的好丫頭,連主子都敢攔了,實在沒有規矩。”
她坐在床沿,竟然沒有問過一句她疼不疼?傷好了沒?
鐘萃微微起身,芸香忙把枕給她墊上,鐘萃往後靠了靠:“姨娘。”
秦姨娘上下打量起她,說了起來:“我瞧着你也沒甚大事了,再有幾日便能好了罷,別忘了去磕頭道謝。”
鐘萃輕輕點頭。
“你年紀也不小了,最多今年便要定下人家了,只你妹妹還不到時候,還得費心替她周旋,你這個當姐姐的,也該替你妹妹想想辦法。”
鐘萃微微垂着眼眸。
她一向這樣怯懦,不善言辭,更不像其他庶女一般,滿肚子讨巧的話,能讓上邊的長輩們惦念,秦姨娘看她這三棍子打不出個屁樣就煩,但她知道這個女兒性子就是這樣。
又說了幾句,秦姨娘終于說起了這回的目的:“夫人給你賞下來的是不是有一塊荷花印的雪鍛布匹,正好你養傷用不上,給你妹妹用罷。”
“這滿府上下,只有你們姐妹同母所出,你妹妹好了,你也能好。”
鐘萃上輩子給了,鐘雪拿了這塊布匹做了衣裳去參加了國公府的宴會,還營銷了一個“如荷般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名頭,在附庸風雅的公子圈裏打下了一個根基,在她及笄後,如願高嫁,成為長平侯府的二少夫人。
提及鐘萃這個一母同胞的庶姐,鐘雪向來是嗤之以鼻,說她,“我五姐姐天性愚笨。”
鐘雪好了,她壓根不好。
秦姨娘見她不說話,不耐煩的碰了碰她:“怎麽了,趕緊叫你的丫頭把布匹給抱出來,我還得回去叫針線房給你妹妹做衣裳呢。”
鐘萃微微擡起眉眼,楚楚可憐的眼眸水盈盈的:“姨娘,布匹是大夫人賞下的,大夫人還賞了些藥材和補品來。”
這些秦姨娘早就打聽清楚了,否則她也不會跑這一趟了。
“姨娘,你就沒有什麽要賞女兒嗎?”
秦姨娘幾乎是落荒而逃的。
鐘萃目光随着她的背影,芸香有些哽咽:“姑娘。”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自己吃香喝辣,還朝住在破院子的女兒伸手要東西。
鐘萃朝她一笑:“別哭。”
她跟別人不一樣,她爹不疼娘不愛。
秦姨娘身為生母,對鐘萃這個女兒不管不問是滿府都知道的事,甚至這件事在江陵侯府都不算秘密,伺候長的婆子們都知道,江陵侯當年娶妻穆氏,穆氏連續幾年未能誕下嫡子,老太太做主納了幾房妾。
秦姨娘就是妾室裏最先懷孕的,一時風頭無兩,其後穆氏也查出身孕,大房兩個孕婦互相別矛頭,秦姨娘甚至放言會率先誕下庶長子。
結果十月懷胎,秦姨娘誕下女孩,穆氏生下了嫡長子,其後當今陛下聞成帝登基,聞成帝重嫡輕庶,這牽扯到朝堂和皇位,上行下效,嫡子女們徹底壓在了庶子女頭上。
江陵侯府後院鬥法,鐘萃卻成了這個犧牲品。
秦姨娘灰溜溜的回去,鐘雪早就等在房中了,秦姨娘的院子名堂堂的,處處彰顯着富貴氣,裏邊的擺件都是赤金的,幾個大高瓶兒。
鐘雪生得跟秦姨娘很像,都是明豔的長相,她迎上去,沒在秦姨娘等人身上見到布匹,臉上不大高興起來:“姨娘,雪鍛呢?”
秦姨娘坐在上位喝了兩大口茶水壓了壓,沒好氣的眼皮一翻:“沒有。”
這還是第一次她問鐘萃要東西沒要到的,尤其鐘萃直勾勾看她的模樣,秦姨娘只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的,“你說,你姐不會該不會真做了什麽得罪老天爺的事兒吧?”
鐘雪心裏一跳:“應、應該不曾。”
不是她看不上,就鐘萃那個老鼠膽子?
但她們也不好再上門讨要了,再過幾日就是國公府的宴會了,大夫人穆氏之前是給姑娘們都發了料子的,也早就備好了的。
秦姨娘拍了拍她的手:“你長得好,用不用雪鍛做的衣裳都好看,上次做衣裳的那塊布匹就不錯,顏色鮮豔,正好配你。”
鐘雪不作聲。她能不知道什麽顏色最配她嗎?
她本來就是小婦所出,天生的矮了嫡女們一頭,要不想法子把一身的豔麗給遮掩,有幾家高門大戶想娶她做正頭娘子?
說起來她那個庶姐鐘萃倒是生得纖細柔弱,一張臉端的是無辜可憐,就是不招人喜歡,提起她都覺得晦氣了些,一母同胞,她肯定是要過得比鐘萃好的。
鐘萃胳膊上的傷每日都擦藥,又日日湯藥補品不斷,又修養了幾日就已經大好了。
她在院子裏活動了幾下,芸香還想勸她進屋裏去再躺躺,鐘萃目光看向院子外,往常院外總有些丫頭穿行,竊竊私語,今日倒是清淨起來。
芸香道:“姑娘忘了,今日是陳國公府上的宴會,大夫人一早便帶着幾位姑娘去了。”
鐘萃原本也在其中的,只是出了這等事未能出行。
姑娘們的婚事都是夫人們做主,芸香也遺憾她們姑娘不能參加國公府的宴會,不然以姑娘的容貌,也能叫夫人們看上眼的。
鐘萃點點頭,眼眸中隐隐有些擔憂:“今日府上應該不太平,咱們都別出院子了。”
就是這一場宴會,叫江陵侯府七姑娘鐘雪開始有了一分名氣,也叫她挨了三姑娘鐘蓉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