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們在湖上呆了大半上午,然後上三潭映月逛了一圈,最後從花港碼頭上岸,去了花港觀魚公園。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來的地兒,抱着一大塊面包撕了喂魚,然後看着魚兒搶食,小時候的我可以一看就是一上午。
我買了一大塊面包給悶油瓶叫他去喂魚,他居然真的老老實實撕起面包來,不一會兒的功夫底下就聚了一群魚,擁擠哄搶十分歡騰。我趴在欄杆上看着他專注的側影,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誰能想象得到悶油瓶那兩只奇長的發丘中郎将的手指,現在居然在幹着喂魚這麽矯情的活兒?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場面,我舉起相機,就在按下快門的一瞬間,他突然轉過頭來,吓得我手一抖,不知道為什麽就有一種被人撞破秘密的緊張感覺。
從花港觀魚出來後,我們順着南山路往下走,一路上有許多有情調的小店子,但悶油瓶都興趣寡淡的樣子,最後就随便找了家小店吃了點東西。
吃完東西後,我看看表,已經下午三點多了,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對他說,走吧。
悶油瓶一貫的沉默,不問去哪裏,也不問去幹嘛,就沉默的跟在我身後,偏偏這個人的氣場十分強大,即使他什麽話也不說,你也沒辦法忽視他的存在。
順着南山路再往前走,就能看到雷峰塔了。這會兒雨已經停了,空氣聞起來特別幹淨。順着山道往上,能看到兩旁種滿了香樟,楓香等等各種樹木,郁郁蔥蔥的。等我們站在雷峰塔腳下的時候,已是将近5點了。
之所以選在這個點兒上塔,實在是因為白娘子太有名了,每天慕名來看她的人絡繹不絕,要是在上午或者下午上塔,人多得連插腳的地兒都沒有,各個旅游團的導游扯着嗓門喊,鬧騰的讓你什麽心情也沒有了。
只有趕在快要關門前登塔,才能安安靜靜的看會兒風景。我們一路上到第五層,因為快要閉塔了,也因為今天下了雨,所以整個塔裏人都不多,顯得靜谧肅穆了很多。從第五層的平臺上看出去,整個西湖美景盡收眼底,可惜的是今天下過雨,沒有辦法看到久負盛名的“雷鋒夕照”了。
雖然有點遺憾,但雨後的西湖也自有一種別樣的美。天色漸漸暗下來,我們安靜的看着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這就是我剛剛給你講的故事裏面提到的雷峰塔。”我突然想要說點什麽。
“嗯。”悶油瓶難得的回應了一聲。
“但是這塔其實是重修的。原來的雷峰塔在1924年倒塌了。”我頓了頓,“人們都說是千年之期已到,白娘子破塔而出了。”
“嗯。”
我嘆了口氣,再沒有什麽話說,只好舉起相機,鏡頭裏悶油瓶的身形隐沒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分明。果不其然,又是在我即将按下快門的時候,他轉過頭來看鏡頭,我簡直要懷疑他有預知下一秒的能力,否則他怎麽能每次都這樣準确的及時轉頭?說起來今天一天都很奇怪,任何時候只要我舉起相機對着他,他一定會在我按下快門之前轉頭,他這樣配合,我的心裏卻莫名湧上一種不安的感覺。
恰在這時,響起了渾厚悠遠的鐘聲,是對面的淨慈寺敲響了晚鐘,因為山體的共鳴,這聲音傳得又遠又廣,我心底那種不安的感覺也因為這深沉渾厚直達人內心的鐘聲而漸漸淡去了。我轉頭去看悶油瓶,他的表情十分虔誠,我突然想起當年在去往雲頂天宮的途中,他也曾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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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之後才下的塔。我領着他去了河坊街。河坊街在吳山腳下,是清河坊的一部分,屬于杭州老城區,這裏特色小吃店,古玩字畫,商鋪雲集,十分熱鬧,許多外地游客都喜歡在這裏逛。
但我們兩個大男人來逛街顯然感覺很奇怪,所以我主要是帶悶油瓶來吃的。對于他來說,食物的唯一作用好像只是消除饑餓感,至于味道他似乎從來沒有在意過。但是我還是希望他能夠明白,其實食物是有很多種不同味道的,會給人帶來愉悅的感覺,我也希望他能夠找到自己喜歡的食物。
我給他買了定勝糕,臭豆腐,蔥包桧,油酥餅等等一堆的杭州特色小吃,酸甜苦辣五味雜陳都給他來一遍。悶油瓶很給面子的都吃掉了,但是他吃的過程看起來毫無任何愉悅可言,讓人只想到一個詞——味同嚼蠟。
我盯着他的臉問,好吃嗎?他沉默的點了下頭。我十分的無語。
最後我放棄了嘗試,帶他去了大排檔,點了些燒烤,還叫了兩瓶二鍋頭。其實大部分杭州人都喜歡喝黃酒,像什麽花雕啊、古越龍山之類的,因為入口甘醇,也不那麽沖。但是我現在特別想喝點辣口的,就像二鍋頭,一口下去,從嗓子一路燒到胃裏。
說起來跟悶油瓶認識這麽久,出生入死也不是一兩回,卻好像真的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坐在一起喝過酒,也不知道悶油瓶酒量如何,我都想象不出來他喝酒時是個什麽樣子。
給他滿上了一杯,我舉起酒杯說,“小哥,這杯酒,我敬你,為了這幾年的……”說到這裏我頓住了,為了這幾年的什麽呢?為了他對我屢次出手相救,還是為了一起走過的時光,又或者是為了發生在我身上的,連我自己都說不明道不清的變化?
“算了,不說了。我幹了。”我一仰脖子,整杯酒下肚,那辛辣的味道嗆得我的眼淚都差點沖出來了,引得我一連聲的咳嗽。
悶油瓶沉默的盯着我看,我一邊咳一邊看着他笑了笑,“我沒喝慣這種酒,太辣。”
他還是直直的盯着我,我不确定他到底是在看我,還是在發呆,但是總之這種眼神讓我很不自在,正打算說點什麽,就看見他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酒,手一揚就全倒進了嘴裏,然後輕輕放下了杯子。我驚訝的看着他,一點反應都沒有的樣子,好像他剛剛喝下去的不過是一杯溫開水,而不是這辛辣嗆鼻的二鍋頭。
果然人不可貌相,我暗想,沒想到悶油瓶看起來滴酒不沾的樣子,卻原來是深藏不露啊,完全是千杯不倒的架勢。于是後來我們就真的沉默的喝起酒來,反正只要我舉杯,悶油瓶就一口幹掉,喝着喝着我就覺得跟這樣一個人喝酒好沒意思,索性也不去管他了,自己跟自己喝起來。其實也不是不想去管,而是沒那個精力去管了,因為我酒量真的不算好,幾杯酒下肚,我已經頭暈目眩,看對面的悶油瓶已經有重影兒了。但我知道自己心裏現在很不痛快,就想把自己喝暈了,這樣就什麽都不用想了。
悶油瓶居然也不攔我一下,就讓我這麽一杯一杯往下喝,到後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也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我是怎麽回的家。我只隐約記得我好像吐了,悶油瓶扶着我的額頭讓我吐,我還記得他的手指冰涼的感覺。至于其他的記憶就完全一片空白,斷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