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朝廷
靜安城中人來人往,正午之時更是熱鬧。青若原以為沉闕只是為了帶她出來散心罷了,可片刻之後,沉闕竟然将青若帶去了一家醫館,醫館中四下散發着濃郁的藥香味。青若自幼體弱,父王更是為了留住她的性命,給她請了不少太醫,整日中喝一些苦澀的湯藥。久而久之,青若便對這中藥味十分的排斥。
沉闕見青若斂着眉頭,道:“本縣前些時日查出,死者生前曾與一郎中在一起甚為親密。只不過,那郎中留在靜安城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之前了。”
青若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所以,你覺得,那郎中也是一條線索?”
“不,鄉下郎中大多字跡潦草,方才給你看的那兩行詩,不難看出,是個飽讀博覽的書生。”
青若道:“那為何,我們還要來醫館?”
沉闕随手拾起旁側晾幹的草藥,清閑道:“那郎中原本是在這家醫館義診,雖然人已經離開了兩個月,但是捕風捉影,也能尋到些蛛絲馬跡。且那詩下的落款葉中一點紅,據我所知,一點紅乃是中藥中的一味草藥,名叫羊蹄草。”
“所以,這二人便是有脫不了的幹系了?”青若悠悠然的做了十八年養尊處優的郡主,如今看來,深感自己還不足一個小小的縣令,若是換做她,一定想不了這樣多。
自內室中走出一個年近古稀的老者,握着拐杖,眼神也不如旁人的好,踉踉跄跄的被夥計扶了過來,言語模糊道:“不知知縣大人大駕光臨,老夫有失遠迎。”
沉闕不緊不慢的伸出手扶住老者的胳膊,輕聲道:“老人家不必介懷,本縣只是想同你問一問,兩個月前在醫館中義診的郎中劉全。”
老者手腳遲鈍的扶着拐棍,坐下身來,輕聲道:“劉全,他倒是個好人,可是犯了什麽錯,竟然勞駕大人親自來詢問。”
沉闕道:“并非是犯了什麽錯,乃是因為同本縣近日調查的一樁案子有關,本縣只不過是想問一問,劉全當時去莺歌樓看診,可是與那莺歌樓的蘇淺兒交情不錯。”
莺歌樓的蘇淺兒,青若在府中養傷的時候,偶然間聽到府中侍衛提及,那蘇淺兒生的一張好臉皮,只可惜年紀輕輕便失去了一條性命。蘇淺兒無父無母,也沒有人給她收屍,若不是沉闕命人給她掩了墳墓,便是要被那莺歌樓老媽子丢到山野亂葬崗去了。
對于這樁事,青若也是打心底對沉闕改變了看法,向來只以為他除了平日冷冰冰之外,便是一副苦瓜臉,全然不顧及旁人的眼色行事之外,還有明明坐着知縣的官位卻要将自己變的像普通老百姓一般。整個靜安城的百姓愛戴他,今日才曉得,原來他心中的大義不是自己能比拟的。
“劉全與蘇淺兒,的确交情不錯,老夫仍然記得,那一日夜中,蘇淺兒突然發病,心痛難忍,是劉全,冒着大雨,打了把破舊的紙傘執意要出門給蘇淺兒看病。至于,他們究竟是什麽關系,老夫也不清楚。不過,劉全已經年近半百,又怎會與青樓女子有個什麽所以然。所以,大人還是放心的好,老夫敢以性命擔保,劉全絕對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人。”老者握着拐棍,慢悠悠的道出這句話。
夥計慌張的端了兩杯茶呈了上來,沉闕理着袖子道:“這些,本縣也算知道。劉全義診一舉乃是照拂百姓,善意之舉。至于他與蘇淺兒的關系,本縣會一一調查清楚,也算是還他一個清白。”話落後,從袖中取出一張宣紙,遞給老者道:“你且看一看,這紙上的字跡,可是同劉全相似?”
老者顫抖着手臂接過沉闕手中的詩詞,眯着眼睛看了片刻。又揮手令夥計從藥房中取了東西過來,轉而交給沉闕:“這藥單,乃是劉全在的時候,給百姓看診所記載的藥方子,劉全的字跡雖是幹淨利落,可的确不抵這紙上字跡潇灑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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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若偷偷探了頭望過去,藥方上的字也的确好看,方方正正,十分大氣。可與詩詞字跡比拟,還是相差甚多。
沉闕将藥方收回袖中,道:“本縣知道了,叨擾老人家,着實不方便,待本縣還有疑問時,會再親自來尋老人家的”
老者與他恭敬的拱了拱手,啞着聲音道:“大人有何吩咐,老夫都會盡力配合。”
出了醫館之後,青若手中握了片落葉,昂頭看沉闕。彼時九天光芒灑在他精致的容顏上,好似玉樹臨風的畫中仙人,一身深墨色錦袍,倒将他襯得更加溫潤如玉。
美玉在身旁低眸看她:“穆兄對于剛剛老者說的話,可有什麽見解?”
青若恍然醒悟過來,避開他的目光,輕聲道:“沒,沒有。”
沉闕勾着唇角看她:“我一直以為,穆兄是個頗有見解的人。”
青若道:“我沒有把握的事,不該說出口的。”
“嗯。”沉闕沉沉的應了聲,擡袖道:“前面有個茶館,我們進去歇歇腳。”
青若點了點頭,暗暗的将手敷在袖口中的傷痕處,微微刺痛讓她不禁蹙了蹙眉頭。一擡頭見本是想随沉闕去茶樓中小坐,卻驀然腦中一陣渾濁,眼睛也恍若模糊起來,看不清面前的景象。
婆娑之中,好似有一道光從什麽地方傳了過來,她再去尋覓那道光芒,恰巧看見一輛馬車飛奔而來,而此時,正沖向沉闕的身影……
“沉闕。”她慌張的開口,邁着大步撈住沉闕的袖子,張開雙臂時,将他往後狠狠一推,自己擋住了那道刺眼的光芒。隐約有銅鈴聲傳來,好似與自己隔的很遠,又很近。馬車從她的身旁飛奔過去,沒有出乎所料的将她撞到在地。她一個重心不穩便被甩出幾尺之外,強烈的撞擊将她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伏在塵埃中吐了一大口鮮血。
沉闕頃刻間也有些詫然,立即闊步走了過來,俯身抱住她的身體,道:“你忍着些,我現在就帶你回縣衙,你忍着些。”
青若嘴中含着血,艱難的點了點頭,只任由他慌張的抱着自己身子大步離開。“沒事,我沒事,我不會死的。”
從山頂摔了下來,還能撿回一條命,遙想那日她看見的那縷光芒,和今日的種種異象,這一切,也許都是老天在告訴她,十二年前的事,并非是自己做夢……
彼時白衣仙人手中握了卷書簡,道:“你生命中的前十八年,平平淡淡。十八歲後,天魂歸位,天書現世。你需得歷經三災九難,方可修成正果,這十八年中,你好好的活下去。因為剩下的日子,會更加艱難。”
剩下的日子,是指如今麽?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漂浮他國,甚至,還會客死他鄉。
這一切,都是因為天命。
縣衙中,師爺捋着胡子,整了整寬大的袍子,同沉闕道:“這位姑娘受了內傷,原本便身子弱的很,如今卻被馬車撞的吐血,恐怕要好一陣子才能休養好身子。大人你看,是繼續收留她,還是……”
“姑娘……”沉闕握緊了手,看着床上閉着眼的青若,複又問了句:“你說,他是姑娘?”
師爺拱手道:“小的萬萬不敢欺騙大人,這姑娘女扮男裝,早在前些時日便被小的知曉,只是這幾日大人一直埋頭于蘇淺兒的案子,小的看這姑娘也不願意告知大人自己的身份,便沒有來得及同大人說。剛剛大人提到要給她換一身衣服,小的才誠惶誠恐,這姑娘家若是真被縣衙的侍衛看了身子,這以後……”
沉闕緊擰着眉頭,冷聲道:“你怎知他是個女子?”
“大人恐怕是不知道,這未出閣的大家女子定然是要在臂上點上一顆朱砂痣,前日大人吩咐收留他的時候,小的給這位公子把脈之時,無意間掀起了她的衣袖,不過,小的萬萬沒有非分之想。只是圖個方便,竟然瞧見了她手臂上的紅痣,仔細确認,那便是守宮砂……”
“夠了。”沉闕輕聲打斷師爺的話,合眸道:“你們都出去吧。本縣自己照看着她。”
師爺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只好行了個禮,同屋中的侍衛一道出了門,順手,還将門給關上。
屋子中燃了梨香,沉闕攬住袖子,小心的将手背湊到女子的額上,探知她并未發燒時,才稍稍放下心。心中卻暗暗念道:原來,她是個女子,怪不得會這樣嬌弱。
這幾年來,他躲到了靜安城,做了小小的知縣,原以為可比避開朝中那些人的虎視眈眈,可沒想到,他們還是下手了,這一次還險些搭上了這位姑娘的名字。
青若,青若。這明明就是個姑娘的名字,為何一開始的時候,他沒有懷疑過。
出神之間,床上的女子竟然如受了驚吓一般,雙手十指狠狠掐着被褥,面色極為痛苦。他連忙擡手想要握住她的雙手,可是想起她是個姑娘,男女之間有些避諱,只好頓了頓。但他沒有想到,床上昏迷的人卻是神使鬼差的主動放開握在手中的被褥,憑空一撈,将他一只手撈入懷中,口中還念着:“不要,不要,離開我。”
沉闕不由得皺了眉頭,手上未做掙紮,心下一軟,便也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無事,有我在身邊,無事。”
這大約,是他第一次對女子這般有情義,若是早早知道她是個姑娘,或許便不會收留在縣衙,讓她一個姑娘家和縣衙中的男人終日相處。可師爺說的也對,青若并沒有讓他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意思。他這時若是揭穿她,必然會引起她的恐慌,她本就無家可歸,也許如今便是最好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