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的國土之後,戰争也開始從地面轉移到星空。
太空戰争最初是以戰艦為主要武裝,但基因改造為人類培養出一批更為強大的戰士,用于太空戰争的機甲正是同這批特殊戰士相伴而生、是專門為這一群士兵配備的武器。
“海菲爾德家是帝國七大開國家族之一,走到這個位置,憑的是前人的財力和武力。海菲爾德家應該是地球時期第一批參與基因改造人體試驗的那一撥人,在最初的太空戰争中,家族的貢獻非常大。”
他一本正經地往拉維爾的聖代上又淋了一勺果醬,頂着他的室友嫌棄的眼神挨着拉維爾的肩,兩個人一起坐在窗邊。
“到我這一輩,就算胚胎時期不做任何基因手術,不出意外多少都會遺傳到家族在精神阈值方面的強化基因。海菲爾德家直系親屬裏幾乎沒有精神阈值達不到120單位的成員。”
這話說得太拉仇恨,身為精神阈值常年低于80單位的拉維爾準尉表情分外冷漠。
普通人精神阈值不高,一輩子都沒資格和機甲進行精神接駁的大有人在。但在軍校生中,這樣的學員甚至比那些精神阈值高于250單位的怪胎更加稀有。像拉維爾這樣連和機甲精神接駁資格都沒有的戰船,大概是庫爾德寧軍校建校以來的第一個。
他笑得眼睛彎彎的,用餘光偷偷看拉維爾表情冷漠地吃聖代。拉維爾的目光直直地戳在面前的空氣中,看樣子是在生悶氣。
“這意味着,我們的每一個家族成員幾乎都是作為武器降生的。帝國建國初期,一半的将軍都是海菲爾德家人。
“沒有人喜歡這樣,拉維爾。我有時候會忍不住想,我要是像你一樣,就可以一輩子都和機甲扯不上關系了。”
他想。如果自己不是作為家族的武器降生,他和拉維爾都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那就像是路德維希?海菲爾德留給他的噩夢。他永遠都記得,在圖靈手中的聖裁刺穿鐵錘女妖的駕駛艙之前,路德維希?海菲爾德的話裏甚至有一絲淺薄的痛惜和悲哀。
他的長兄用殉道般的語氣,好像高高在上地宣布他的命運:“是你錯了,裏恩,除非徹底洗清你的血統,否則你休想斬斷它。
“你不僅斬不斷它——我聽說有人心甘情願成為你的劍鞘,你就不怕自己過于鋒利,沒有任何劍鞘能夠容納你嗎?
“他非但不能收斂你的鋒芒,甚至會因為你招致自身的毀滅。裏恩,可你已經回不了頭了。”
時至今日,他依然都不能夠肯定,這到底是一句怨毒的詛咒,還是絕望的預言。但他永遠都記得,當他精疲力竭、親手殺死他幾乎視為父親的長兄之後,他的精神阈值由于劇烈的情緒波動一落千丈,在接近操控機甲的最低值的瞬間遭到圖靈AI的控制,鎖死了他的一切主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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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那把弑兄的聖裁之劍對準拉維爾駕駛的黑鳶,不顧一切地從機甲的手中投擲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過
☆、17
随着路德維希?海菲爾德的死亡、聯盟主力的四支機甲部隊在第673號小行星附近被全數殲滅,帝國內憂外患的形勢一夜之間颠覆,岌岌可危的局勢驟變。因此這場戰鬥在帝國歷史上又被稱為曉星之戰。
而他發現自己不能再與機甲進行精神接駁是在曉星之戰的一個月後。軍工部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給他發來消息,告知他圖靈已經全部檢修完畢,AI人格數據重置,和一架全新的機甲幾乎沒有差別,可以重新嘗試對接。
拉維爾的腦部神經修複手術和後續複健檢查也在一周前完成。康複後的拉維爾一反常态的耐心,花了整整一個星期、不厭其煩地給他做心理疏導,好說歹說才把他重新哄回精神接駁裝置前。
“軍工部的人跟我說了,如果你需要的話他們還可以幫你把機甲的塗裝也換一遍,保證看上去和原來的不一樣,反正圖靈也沒做什麽特殊外形。”
拉維爾和他并排走在軍工部機甲研究院裏,表面上已經看不出有受過傷的樣子。現代醫療技術發達到躺進醫療艙裏就能夠治愈絕大部分的疾病和內外傷,搶救危在旦夕的生命也是輕而易舉。但戰船的腦神經珍貴得經不起絲毫損傷,一旦受到傷害,須得以醫療AI配合人類醫生才能手術修補。
為拉維爾手術的醫生是他的妹妹寧芙。這個女孩兒大概是海菲爾德家這一代中最離經叛道的一位,從事的行業與軍政商業都不沾邊,毅然走上學者的道路。
“還想呢你,就算你信不過人工智能,總該信得過你的親妹妹吧?”拉維爾的表情格外無奈。看動作,他的上校大概好幾次想要翻白眼都被硬生生忍住了,“這些都是小事,過去就過了,倒是長老會的人最近來找過我。”
他這才轉頭去望向拉維爾:“嗯,他們也來和我談過。”
“那說的就是同一件事了。”拉維爾搖搖頭,一副萬萬沒想到會這樣的樣子,“一語成谶。”
他也笑着嘆了口氣,但沒有接話,轉而把目光卻投向更遠的天空。
這個舉動顯然惹毛了拉維爾,徹底擊碎了這位年輕校官原本就已經游走在崩潰邊緣的耐心。
幫他辛辛苦苦粘了一周的玻璃心,任勞任怨地陪他矯情。原本就好像天生比一般人少了點好脾氣的拉維爾,此刻攢了好幾年的溫柔怕是已經用到盡頭,又變回一貫兇巴巴的樣子,磨着後槽牙威脅到:“海菲爾德,我重傷初愈就要跟這些老烏龜打太極,你倒好,還有空在這裏消沉。我勸你最好趕緊給我振作起來去應付長老會那群人,不然我現在就要撂挑子。”
“……拉維爾。”他賠上一張笑臉,“救救孩子吧。”
但拉維爾拒絕接收他的信號,應該是打定主意要當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只冷笑一聲:“我不管,我救你了誰來救我。”
說話間他們倆已經來到停靠圖靈的站臺前。海菲爾德家為帝國征戰多年,培養有一批專門為家族服務的機甲工程師。
科學工作者不太關心家族權力鬥争,只要工資按時發放,因此也不太在意海菲爾德耍少爺脾氣。面對這位新任當家,團隊負責人非常恭敬,将他請上接駁裝置前。
由于機甲剛剛檢修完畢,軍工部內沒有能夠正常接駁并啓動圖靈的實驗人員,僅僅通過數據檢測的機甲首次接駁要在機體外進行。
拉維爾收了收拾碎了一地的耐心,和他并排站在接駁裝置前,并握住他的手。
拉維爾的掌心幹燥,握住他微微汗濕的手竟然沒有表示嫌棄。他不由得偏過頭去,悄悄對他壞脾氣的上校露出一抹笑來。
“接駁吧。”他說。
只是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細微的電信號穿過他的大腦皮層時傳來劇烈的刺痛,像卡帶的默片,不斷重複聖裁刺穿黑鳶的畫面。
他猛地攥緊拉維爾的手,仿佛只有這樣、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從無數個噩夢中醒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好禿啊改得我頭都禿了,最近頭發掉的越來越多了我還要堅持十三章1551
水了一大堆字數,自欺欺人流作者上線了(。)
☆、18
為了他才遭受了這麽大的痛苦,拉維爾究竟有沒有後悔過呢。
他自己都嫌自己的語氣太過漠然,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躺在醫療艙裏的拉維爾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看見了,這樣的表情通常是拉維爾即将生氣的前兆,但他還是說。
“拉維爾,我後悔了。”
他悄聲說,好像在月光下伏在情人的耳邊輕訴愛語。他說。
“拉維爾,我很害怕。”
長兄一語成谶,應驗之快教他幾乎忍不住懷疑是路德維希?海菲爾德使了什麽詭計。
拉維爾睜開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皺着眉頭,望着他。
他輕輕笑了一聲,轉過聲去拉開病房的窗簾。早晨的陽光灑下來,他逆光的表情變得難以分辨。
“我很害怕,拉維爾。就算那是他為了……為了懲戒我故意設下的陷阱……我也……”陽光被雲層遮擋,他恰好在此時露出一個微笑,因此他笑容裏的局促顯露無疑。“我以為……”“你以為,在我身邊就能夠不用再顧忌、可以盡情地使用你那些難以控制的力量。”
躺在醫療艙裏、尚且虛弱的病人眼神清澈又透出涼意。
“或者說,你甚至只是把我當成另一個持有你的行兇者,或者野心家?”
“不是這樣的,拉維爾。”
他立即辯解道。可拉維爾只是掀了掀眼皮,對他涼涼地笑了笑。
“也對。”
怎麽可能是這樣呢。他想。
“怎麽可能是這樣呢。”拉維爾喃喃道。
他忍不住想,是我們錯了嗎?
難不成真的有總被他當做無稽之談的命運為他設下不可逃脫的囚籠,倘若他試圖反抗,就要用毀滅他的心愛之人的方法作為懲罰?這就是路德維希?海菲爾德不惜死去也想要告訴他的嗎?
“我因此失去了母親。”他想。“現在我還要因為它失去拉維爾嗎?”
拉維爾。他靜靜地望着躺在醫療艙裏的人。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問你,你說的劍鞘指的是什麽。
“我空有一腔盲目的熱情,如果這是愛帶給我的,如果愛使我盲目,使我傷害了你,拉維爾,我……”他控制不住從眼中流露出無助,他望着拉維爾,期以得到一個回答。
醫療艙裏的年輕校官轉過頭來看着他,那雙眼睛一如初見時那樣清澈。拉維爾望着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對不起。”
可拉維爾接着說。
“你先走吧。”他立即笑了一下,拉維爾很快補充道:“我今天剛做完修複手術,感覺有點累,我想睡了。”
他離開時,忽然想起他的長兄曾說過的話。
除非徹底洗清血統,否則休想斬斷它。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去,又一次望向拉維爾的病房。
“怪我,當時太年輕,沒有發現你也是個極端分子。”投影輕飄飄地說,“你以為自己斬不斷‘命運’,又因為害怕不能控制這份力量傷害我,所以你選擇折斷自己。
“因噎廢食這個成語簡直就是為你定做的,海菲爾德,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啊。”“拉維爾…我……”
投影下身着禮服的将軍對他冷笑一聲。
“我該誇你運氣好還是不好?要是讓當年的我知道,我肯定把你吊在戰艦外遨游太空。”
他小聲掙紮道:“拉維爾,你會提前給我穿好宇航服吧……?”
“宇航服是給人穿的,你算個什麽東西,海菲爾德?”他的投影下的将軍磨了磨後槽牙,“你好像沒把自己當人看?據我所知,你不就是一把劍,要被人握在手裏嗎?”
人工智能不需要保重身體,他連最後勸拉維爾別生氣的理由都用不出來,只能老老實實夾起尾巴挨罵。
可人工智能除了不需要保重身體,情緒似乎也不會失控。像遵循提前設定好的程序,投影下的核心智能沒有借題發揮,話鋒一轉,連表情也變了。
“除此之外,海菲爾德,我還要和你道歉。”
拉維爾微垂眼簾,輕聲說。
“如果我當時沒有讓你走,可能今天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剛要插嘴,人工智能就制止了他。
“但我感到愧疚的不是這個。海菲爾德。”這個虛晃的影子發出一聲嘆息,“我當時只顧自己生氣,沒能考慮你的感受,我很抱歉。”
說完,人工智能又低下頭笑了一聲。
“說了這麽多,我真怕你不肯啓動它,不知道向你道歉有用沒有。”
那個投影眼中有一絲笑意。
“海菲爾德,你真的,真的不再試一下嗎?”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一時爽,替換火/葬/場
哭着寫一萬字來替換,禿了禿了
作逼少女心海菲爾德上線了,我努力了三天才忍住沒掐死他
☆、19
他下意識地回答:“拉維爾,你這麽溫柔我會害怕。”
“……”投影下的将軍沉默了大約三秒,接着面帶微笑地磨着牙說,“裏恩?李希霍芬?海菲爾德,你給我滾上去!”
可他沒有回答,只是在笑。雖然抿着嘴,但唇角還是翹起來。他的眼睑微垂,沒有望向那個投影。讓人說不清他是在努力克制住笑聲,或者是忍住眼淚。
他像是得了瘋病。自從拉維爾死去,他就變得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時而微笑,時而冷漠,又時而頂着一張平靜的面孔淚如雨下,仿佛戴上一張混亂的面具。
但是這一次,不會再有拉維爾将他帶到意識海裏。
“把你帶到意識海裏,也不是不可以。”投影下的那個拉維爾語氣嫌棄,“但是你得啓動機甲,否則我沒辦法使用戰船的全部功能。”
人工智能不耐煩地“啧”了一聲,似乎是對他困惑而不信任地表情非常不滿。
“你這個人怎麽回事?海菲爾德。最煩人的是你,最玻璃心的是你,最多疑的人還是你。沒想到啊原來你還對我的意識海這麽有感情?”
他一下笑了,反駁道:“拉維爾,你怎麽可以說我玻璃心。失去你對我來說還不足夠讓我做出這種反應嗎?那你一定是還不夠了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你是我的——”“好了好了閉嘴閉嘴。”
投影下的拉維爾粗暴地打斷了他黏糊糊的情話。
“根據行為模式推算,你的寶貝大侄子還有最多兩小時就會找到這裏,我盡量說清楚,麻煩你也動動你寶貴的腦子,讓它轉快一點。”
“我在‘曉星’之後,其實腦神經分四次做的修補,這個東西太細了一次補不完別問了。”投影擡手讓他不要廢話,“第一次修補之後我就已經恢複意識了。當時你的妹妹私下裏來找過我。”
寧芙?李希霍芬?海菲爾德解除加護病房的AI監控,在黑夜裏像鬼魅的影子,閃身跨進拉維爾的病房。
她沒有對拉維爾隐藏身份,高跟鞋敲在地面的脆響還未消失,她就大大方方地打了個招呼:“晚上好,上校。”
彼時拉維爾剛醒過來不久,但反應很快,答道:“晚上好,博士。您特意讓我晚一點醒過來,是有什麽想告訴我嗎?”
她并不立即回答,而是走到醫療艙前,一撩白大褂的衣擺坐在醫療艙旁的椅子上。海菲爾德家人一向美貌出衆。她的側臉浸沒在月光下,無愧寧芙這個名字。
“我來告知您您的病情,上校。”她不緊不慢地說,“我很遺憾,您的腦神經無法再修複回最初的狀态。當時使用‘聖裁’的雖然是AI圖靈,但威力等同于我的兄長在巅峰阈值的狀态下親手控制,這種級別的沖擊對于您的精神網造成的是毀滅性的傷害。”
拉維爾點了點頭,可她不一定看見了。她并沒有看拉維爾,而是一直望向窗外的月光。
然而她似乎不需要看也能夠明白拉維爾的反應,于是接着說:“如果通過常規的修複手段,我要遺憾的通知您,您将無法再啓動戰船。”
“我猜得到。”拉維爾說,聲音裏竟然還有和海菲爾德肖似的笑意。“但您一定有別的方法。”
她不置可否,但終于轉過頭來看着拉維爾。她的臉那麽美麗,只是和她的兄長太像了,幾乎讓人誤以為是盛裝打扮之後的海菲爾德。
“您為什麽非要成為戰船不可呢?”
“只要說服您就可以嗎?”
拉維爾問。
她微微颔首。
“那就好辦了。”拉維爾說,她輕笑了一聲。“我沒有你哥哥那種花言巧語。我要成為戰船,不光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他。”
“你妹妹被我說服了。她告訴我,除了傳統的修複腦神經,還有一個全新的方法,但是沒有做過人體臨床實驗,所以除了她,應該沒有其他人知道這個方法,你的寶貝侄子更加不可能聽說過了。
“通過植入生物芯片,用芯片代替絕大多數破損壞死的腦神經,但是代替不了全部,所以我後來作為‘戰船’來說,水準是比原來差了一點。”
投影下的拉維爾接着說。
“她用剩下三次手術,把芯片植入進去。這個芯片相當于是新的戰船‘風标’。
“不過除此之外,這個芯片還有另外的功能,它複制了我的全部記憶,記錄了我的思維模式。簡單地說,就是複制了我的人格。”
“可是芯片不是已經跟着你的…身體一起解體了嗎……拉維爾?”
他輕聲問。
投影下的将軍狡黠地眨了眨眼:“我把它們全部裝在‘風标’裏,把‘風标’放在這臺機甲裏,啓動的鑰匙在愛德華身上。我死了之後,愛德華只會聽你的。”
“拉維爾……”他說。“你這個……”
“閉嘴海菲爾德,全帝國就你沒資格罵我。”人工智能并不講理,“我不是複制了‘拉維爾’人格的那種人工智能,我的意識形态全部都保存在‘風标’裏,也就是說,我現在是沒有身體的拉維爾。”
人工智能望着他。
“海菲爾德,我就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替換地獄
☆、20
深藍色的機甲穿越重重阻礙,撕開北方艦隊的包圍。它以幾乎匪夷所思的速度殲滅敵方機甲部隊,像勝利女神伸手撥動戰争的天平。火光将機甲深藍色的機身映襯得更加奪目,它的駕駛員無愧他帝國第一飛官的稱號,身體力行地證明了“海菲爾德陛下一個人就等于一支機甲師”絕不是虛傳。
雖然帝國第一飛官常年被他的将軍嫌棄“海菲爾德?除了長得好看還有什麽別的用處嗎?——長得好看算什麽用處?你這話說到點上了,那就是當個花……可以養眼。”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那兩位大人之間獨特的調情方式而已——“畢竟整個帝國也只有拉維爾将軍才敢……也只就将軍才會嫌棄陛下。”
“拉維爾。”這位傳奇駕駛員從表情來看并沒有什麽高興的意思——或者說,此刻他毫無勝利的喜悅。
他接着說:“你說我這個侄子要是這樣都沒反應過來,我把王位交出去,帝國的未來是不是有點堪憂?”
意識海裏的拉維爾對他翻了一個天大的白眼:“海菲爾德,雖然我對你的臉皮非常了解,不過是誰給你的自信讓你說出這種話的?這個人不是我吧?”
帝國史上最沒有責任感和偶像包袱的皇帝陛下這才愉快地笑起來,但好在沒有繼續臭不要臉下去,而是說:“他應該發現你了。”
“他早該發現我了。”拉維爾漫不經心地說,“一定是因為你故意挑釁,害得他失去理智。”
雖然從未公開過,但海菲爾德陛下已經有五十多年沒有再駕駛過機甲是軍部內公開的秘密。即便當年的帝國第一飛官實力再強,總不能熱身活動就消滅北方艦隊一支精銳機甲部隊。而在海菲爾德陛下過去的擊落記錄裏明确記載道,他的每一次快速且大規模的擊殺都伴随有一架戰船的輔助。
戰船“風标”。這架戰船屬于帝國唯一的将軍弗雷德裏克?拉維爾,帝國第一飛官在2548年後刷新的每一個擊殺記錄,都有這架戰船的陪伴在他的身邊。因此無論是他們的同袍,或是聯盟的敵對将領,都明白“風标”的意義。
這位将軍雖然已經在莫裏斯?海菲爾德的槍下分子解體,但意識仍像一個盤旋不去的幽靈,始終纏繞在皇帝陛下身邊,好像他們從未分開過。
拉維爾的聲音淡淡的,有一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感覺:“真缺德。”
但他沒有笑,表情還透露出一絲冷酷。
他說:“只要一想到他對你做的事,我覺得我只是‘缺德’的話,那也太好脾氣了。”
一直以來都堪稱帝國道德模範的拉維爾将軍笑得眼睛彎彎的,聞言不但沒有嫌棄,竟然還反常地吻了吻他的額頭。
“我其實不太在乎他的死活,就交給你了。”
“我還以為你會是那種以德報怨的人呢,拉維爾。”他的腦袋湊上前去,蹭了蹭他的拉維爾的臉頰,被拉維爾輕輕推開了。
“說什麽傻話,你暈機甲嗎?”人工智能撇了撇嘴,挑起眉梢,看上去對這種說法非常不屑,“什麽以德報怨,沒聽說過。我只知道對手之間,從來都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
人工智能說完一揮手,接通星際間的公共通訊頻道,對全息投影下的莫裏斯?海菲爾德微微一笑。
拉維爾這個人,一般情況下道德水準極高,不過使起壞來卻也能熟練得像個海菲爾德一樣。面對将自己殺死的人,拉維爾甚至還很有禮貌的跟對方打了個招呼,語氣平緩,居然還有點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溫和。
“晚上好,上校。”人工智能說。
雖然沒有穿軍裝,但拉維爾一身休閑的打扮下站成軍姿的樣子,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反而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拉維爾軍人的氣質即使沒有制服加持也時刻從身體的姿态中體現出來,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它就像是拉維爾身上的一個符號,幾乎使他産生一種眼前的人工智能其實就是活着的拉維爾的錯覺。
“晚上好,将軍。”
莫裏斯?海菲爾德的聲音冷而僵硬。這位海菲爾德家的三十七代家主唯一的孩子,從小就生活在遠離首都的極寒星球。大約是成長環境的緣故,莫裏斯?海菲爾德的個性也仿佛冰雪般冷漠。加之其寡言而偏執,他曾直言不諱到,“我跟我這個侄子完全不可能有共同語言,一看就知道我們之間氣場不和。”
拉維爾笑起來。
說是笑,但只是眼睛微微彎曲,稍稍提一提唇角。不過以拉維爾一貫對外表現出來的形象來說,也已經算是很發自內心。他想,如果不是因為我見過他真正從心底感到快樂時的表情,我也會以為他現在是真心在笑的。
“我應該反省。沒想到還能有機會見到您,但比起全息投影,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将軍,您現在應該只是人工智能一類的東西吧。”
“你應該反省,是你的誤判讓你失去你的戰友。莫裏斯?海菲爾德上校,你一直都很聰明,但是從沒能讓自己打破內心的禁锢。”拉維爾提起一邊嘴角,搖了搖頭,“你父親當年說他的弟弟枉費自己的天分,不過在我看來,這句話送給你同樣合适。
“你枉費自己的才智——冒犯一句,請問這是貴家族的死循環嗎?”
“應該不是這樣的,拉維爾。”他笑着插嘴,“我有沒有浪費我的天才,你一定是最清楚的那個人。”
拉維爾睨了他一眼,揮揮手讓他閉嘴,他便笑嘻嘻地不說話了。
但海菲爾德家似乎的确如他的人工智能所說,由于家族成員性格偏執,常常對某一件事或者某一個人格外的執着而陷入死循環——即便再怎樣強大,身上都有一個人盡皆知的致命弱點。
他的弱點是拉維爾,莫裏斯?海菲爾德的弱點是父親。
“将軍,您沒有資格來評價我的家族。”
“是嗎。”莫裏斯?海菲爾德表情好似一塊堅冰,他看見拉維爾壞心眼地笑了一下,回過頭來瞧了他一眼,說:“可我記得你們家主大人跟我說過‘拉維爾,你也是我們海菲爾德家的人’——是這樣嗎,海菲爾德?”
他笑着點頭。
“請問如果這樣的話,我有資格了嗎?”
莫裏斯?海菲爾德那張冰封般的臉終于猶如春日封凍的冰層破開第一道裂痕。拉維爾不緊不慢地說:“上校,我這個人記性好。我記得你也曾經跟我說過,你要殺我,不僅是因為‘你覺得’海菲爾德是因為我所以抛棄了他和你父親那個偉大的夢想,而且還是因為殺了我,他才會更痛苦——他才會體會到你那種失去摯愛的痛苦。是這樣沒有錯吧?”
他微微皺起眉頭。
“你可真是造孽啊海菲爾德。”拉維爾望着他,輕描淡寫地說,“你看看你,把上校逼得說了這麽多話。”
“……”
說完,拉維爾對他眨了眨眼睛。
他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對不起。”他笑得扶住拉維爾的腰,“原來還得我道歉嗎?好吧。對不起,是我不好。”
通訊接通時,拉維爾将莫裏斯?海菲爾德接入的是意識海內的圖景。他覺得拉維爾難得使壞,他也應該有一些表示,再說他此刻本來就已經情難自禁。因此順勢攬過拉維爾,在他的将軍的嘴唇上深深地一吻。
他邊吻邊對拉維爾擠眉弄眼。拉維爾右手勾着他的肩膀,左手一擺,機甲閃身躲開迎面襲來的導彈。
“行了。”他聽見拉維爾含糊的聲音,意猶未盡地在拉維爾的嘴唇上又碰了碰,“不要鬧。”
“這不叫鬧,拉維爾,這叫情不自已。”
“閉嘴吧海菲爾德,你的貓尾巴都要翹起來了。”
他和他的拉維爾身體貼在一起,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極輕,全然無視了身後投影下的莫裏斯?海菲爾德,根本毫無道德感可言。
大概是擔心再多說兩句,莫裏斯?海菲爾德再體現自己存在感的方式就不是普通的空空導彈。拉維爾推開他,理了理衣領。
“不好意思,我們繼續談?”
莫裏斯?海菲爾德非常直白,說:“對不起,将軍,我不想和您談了。”
他剛準備自薦,莫裏斯?海菲爾德就接着說:“也不想和您談,叔父大人。”
“……”
拉維爾單手握拳,捂在嘴前悶悶地笑了一聲。
“其實談不談都不要緊,海菲爾德家從來都不是靠嘴說話的。”他一步上前,坦蕩地與莫裏斯?海菲爾德對視,假裝沒聽見拉維爾小聲說的那句“放屁”。
他隔着茫茫宇宙,對他那常常被人描述成冰雪的侄子眼含冷意的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還差四千字我掐死自己算逑
海菲爾德真的是素質極差
不過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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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正了一下BUG
☆、21
“裏恩?李希霍芬?海菲爾德,站起來。”
記憶中最初的一幕總是長兄手中的長劍垂在他的面前,從劍身上能夠看見自己表情狼狽的臉。
“海菲爾德家雖然是貴族,但其實家風粗暴得很,最開始就是拳頭硬的人才有資格說話。後來慢慢地開始玩弄權術,但這種本質并沒有變過。”
他說。
在少兒的身體還不能夠承擔與真正的軍用機甲精神接駁帶來的身體負荷之前,路德維希?海菲爾德給他上的最多的是擊劍課。
得益于高度發達的現代醫療技術,路德維希?海菲爾德準備的是開過刃的武器,課程內容從上課的第二周開始就完全脫離了體育運動的範圍,每一次他都覺得,長兄的劍刺過來時是帶着殺意的。因此即使路德維希?海菲爾德死去多年,他都能夠清楚地回想起來當時渾身是血,被他的長兄拎着衣領扔進醫療艙時的感覺。
“我理解和同情你的父愛缺失。”他在切斷通訊前說,“希望我這麽做能讓你稍微體驗一下你父親的教育方針。”
深藍色的機甲雙手緊握銀白色的長劍,已然蓄勢待發。而他的人工智能聞言微微側過身去,臉上沒有絲毫即将開始戰鬥的緊繃,只抿着嘴唇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笑。
海菲爾德家沒有決鬥前的禮節,深藍色的機甲瞬間撲向莫裏斯?海菲爾德。
可等不及他回答,人工智能忽然警覺地擡起頭,随即說:“來不及了,你這個侄子動作比我估算得還要快。海菲爾德。”
人工智能望着他。
“是不是你們海菲爾德家的人總是喜歡讓我覺得我低估你們了?算了算了,是我不好。”投影下的拉維爾嘆了口氣,“那就這樣吧,海菲爾德,我需要你啓動機甲,只有你才有啓動權限,然後我來駕駛。”
他奇道:“拉維爾,你什麽時候還給自己開了駕駛員權限的?”
拉維爾咬牙切齒:“這是我為了防止你作妖專門準備的底牌,我還真是小瞧你了海菲爾德,整個帝國都找不出第二個比你更難……啧,少廢話,你到底啓不啓動?”
“我要是不啓動會怎樣?”
他問。
拉維爾變成人工智能之後脾氣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聽他這樣回答竟然也沒有發火,只是淡淡地、無所謂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做選擇,我也不介意當那個做決定的人。但是海菲爾德,我不可能永遠都當那個替你做決定的人。”
那個虛晃的投影漸漸變得透明起來,仿佛随時都要再一次隐沒到黑暗中去。
“從我決定要成為你的機甲智能核心開始我就已經準備好接受你的所有選擇。海菲爾德。既然你不願意,我不會強迫你。”
他猛地向那個投影伸出手。
“——拉維爾!”
可他仍不能抓住那個人,無論他伸出手多少次,就要再落空多少次。他好像已經用盡了所有運氣。這一次,沒有拉維爾會握住他的手。
他動作一頓,然後倏地握成拳,忽然笑了。
“拉維爾。”他說,“你真是過分,明明說無論我做什麽決定都會接受,到頭還其實還是在威脅我。”
人工智能不說話,目光沒有焦點,面無表情地沉默了幾秒。接着像忽然被撥正開關,對他露出一個促狹的笑來。
“反應得有點慢了海菲爾德。”投影下的拉維爾說,“這是最後一次了。我推着你走,這是最後一次。”
實驗室的大部分設備都已經拆除,他的嘆息聲回蕩在空曠的室內上空,然後投降般地舉起雙手。
“它有名字嗎,拉維爾?”他望向那架深藍色的機甲。
人工智能搖頭:“沒有,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叫它Bpatpat.”
“……我介意,拉維爾。”他連忙說,又沖着投影下的人工智能眨了眨眼,“按照以核心智能的名字來命名機甲的習慣,它應該叫拉維爾。”
拉維爾露出無所謂的表情:“随你喜歡。”
“但是我不願意。”他搖了搖頭,“暫時留空吧,拉維爾,啓動機甲。”
“——聲紋驗證通過。”
投影下的拉維爾伸手攔在灰色的布偶兔子身前,這一只patpat就不再出聲、乖巧地回到拉維爾的身後。
“基因鎖激活,密鑰确認。”人工智能的指尖點在他的嘴唇上,激起一絲微涼的觸感,“認證者:裏恩?李希霍芬?海菲爾德,最高權限激活,啓動。”
這架沒有名字的機甲飽受它駕駛員的嫌棄和質疑,首戰竟然還是無人駕駛,凄慘得簡直不像一架頂級機甲。
它沒能等到原本計劃中的第一個駕駛員。但在機甲的智能核心将它啓動時,他仍能夠感覺到這架機甲的設計師傾注其中的情感。
在過去的五十年裏,他并不是一次都沒有再駕駛過機甲。
他曾在軍方的實驗室裏,由拉維爾擔任副駕駛進行對接輔助的情況下和一架B級機甲進行過精神接駁,并且成功駕駛機甲行駛到首都星大氣層外,進行了一場人機模拟對戰。但他沒有想到,那就是拉維爾為他眼前的這架機甲做的最初的對接數據采集了。
這架機甲的設計師複制了當時的接駁環境,他置身于機甲駕駛艙內,仿佛重新站在那個熟悉的實驗室,他的将軍正作為副駕駛透過精神網來輕輕拉住他的手。
“……拉維爾。”他忍不住出聲,可被擁有駕駛員權限的人工智能瞪了一眼,說:“你現在沒機會了海菲爾德,少廢話。”
“将軍。檢測到北方艦隊機甲,暫時無法确認番號,敵軍數量已确認,A級機甲50架,S級機甲1架,B級機甲無。
“已确認S級機甲代號,機甲‘剎那’。駕駛員身份已确定,駕駛員莫裏斯?海菲爾德。”
“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