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存糧
鐵鍋是一家的重要家産,炒菜用的那種大鐵鍋要一錢銀子。
他只有六文錢,買不起。但要是能找到合适的石鍋也是可以用的。
葉忍冬抓着陶罐,撥開艾草杆。小心翼翼地從濕滑的臺階下到河灘。
河灘很寬,除了中間那段水流湍急點,其餘的地方是涓涓細流。數不清的大小石頭暴露在河灘上,雜草插縫生長。
葉忍冬避開尖銳的石頭,盡量踩在平點的地方。清亮的眼睛在河灘掃視,不時蹲下身搬開石塊。
料想是這邊沒人來過,每每搬開,總有那麽一兩只活物。
葉忍冬也不浪費,逮着就扔進洗好的罐子。
他面容舒展,整個人透着股輕靈的氣質,像山間的清風,溫和柔軟。
抓了一些,他就暫且停下。
屋裏那人不能跟着他啃螃蟹,他要專心找用得上的石頭給他熬湯。
陶罐裏,螃蟹的腳碰撞出窸窣的聲音,葉忍冬幹脆将罐子放下。
木棍劃拉一圈,他在寬闊的河灘上直立,若水中的白鶴。
視線投注在鋪滿整個河灘的石頭上。有橢圓的,有平展的,也有些許被沖刷得凹陷的。
但太淺,半碗水都裝不下。若是撿了回去,可定是要費好些力氣打磨。
也不是說打磨個鍋出來不行,就是不知道是先磨好鍋,還是那人先去閻羅殿裏吃席。
葉忍冬被自己的想法逗得笑了,又抿出兩個梨渦,杵着棍子翻找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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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刻鐘後,他都找出好些個黃鳝泥鳅,還不見得有石鍋的影子。
他垂頭喪氣,頭發也跟着軟噠噠貼着後背。低頭見卻在跟前的水坑看見一窩魚。
魚兒游動,優哉游哉穿過水草,将他視為無物。
葉忍冬覺得,連魚都覺着他笨。
他忿忿将往前木棍一杵,打算将魚抓了。
棍子陷進淤泥,他邊挪步邊移動棍子。
後腳還沒落下,木棍突然被卡住,他直接一個趔趄。
木棍脫手,嘭地砸在小坑。
魚兒瞬間四散,掀起朵朵白花。
眼看着就要臉貼地,葉忍冬害怕閉眼,雙手向下,狠狠摔在雜草上。
腳掌翻轉,嘴裏溢出弱不可聞的痛呼:“唔,又磨到了。”
刺痛一陣一陣的,葉忍冬半撐着适應下。接着手肘貼在草上,背脊拱成橋狀,艱難起身。
掌心被石頭硌着,擦出細密的紅印。手心的繭子都差點被戳破。
他用衣袖擦幹眼角的濕潤,幹脆坐在雜草上,查看這個罪魁禍首:一個半大的石頭,跟邊上的陶罐差不多大。
正巧找石鍋呢,看一塊石頭也是看,兩塊石頭也是看。
葉忍冬“不計前嫌”,扒幹淨雜草,将在泥裏露半個頭的石頭挖出來。
“咦?”他雙眼一亮。
抓着石塊扔進水坑攪拌。
泥沙攪渾了水坑,露出凹槽深深的石頭。
葉忍冬看清了全貌。
“鍋!”
喜悅像甘甜的蜂蜜,溢滿整個身體。他眉眼彎彎,笑得宛若稚子。
“找到了!找到了!”
葉忍冬抱着石頭傻笑:“可以煮湯了。”
找了半個上午的東西新鮮勁兒正高,他抓着石鍋跟寶貝似的摸摸。
摸夠了,再抓上幾把野草,将石頭角角落落,都擦了個遍。
邊洗邊看,他手張開,在凹槽上比劃。
雖然長得歪扭些,但可以裝兩個破碗那麽多水呢,妥妥夠了。
葉忍冬枯燥的發絲幹淨地綁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不算細膩的肌膚在陽光裏顯得紅潤。
純粹是激動的。
手掌拂過水坑裏,忽的觸碰到滑溜的東西。
他驚覺,這坑裏魚還沒抓。
“乖乖等我洗完。”葉忍冬驀然一笑,眉心的紅點若五月的桃花瓣,灼灼生輝。
說着,他将石頭倒扣,倒出水,又換個幹淨地方再次刷洗。
幾遍過後,這才回身抓魚。
陶罐下面是螃蟹,用雜草将其與黃鳝泥鳅隔開。魚等着放最外面。
葉忍冬袖子紮高,瑩白的手在褐色的渾水裏攪拌。
只要挨到了手的,通通逃不掉他的手掌心。
半個巴掌大的小鲫魚,光是小水坑裏就有五六尾。
他小心塞進罐子,再堵上一層草。
尋摸完,他先将罐子抱回。鳝魚、泥鳅跟魚先放進爛水缸養着。接着又回河灘,将裝了清水的石鍋抱回。
來不及歇息,他轉身進屋。
手靠近那人鼻尖試探,人還有氣息,但身上又發熱了。
葉忍冬只能抓着帕子繼續幫他擦。
他不知道這人能不能活,但他知道發熱是很難受的。
以前他自己發熱了會迷糊想吐,但沒人會幫他,每每都是熬過去的。可是白嬸子還會說他是想偷懶。
葉忍冬甩甩頭,将那張兇悍的臉甩出去。
這人他只能幫着換換藥,讓他涼快下。
因着光是肚子上那刀,就是他見過受得最重的傷了。再末點的,就是當年白茯喝酒進了被人家的屋,被隔壁大黑咬下塊肉。
所以能不能活,他也沒底。
弄完了人,日頭正中。
他捏着酸軟的腰,抓幾個棗填肚子,又匆匆到院子。
環顧四周,他用院子裏散落的石塊泥塊,在離房子遠一點的空曠背風處,搭起小竈。
确保小竈穩固,葉忍冬将自己屋的幹柴拿了些,堆在一旁。
他先用木棍在地上搗鼓,将竈孔下的土弄開些,留出大的空間。
确認石鍋放穩後,葉忍冬将專門選出的木棍放在幹點的地上。
沒打火石,只能鑽木取火。
茅草易燃,淺淺地堆在木棍邊。葉忍冬滿是繭子的手搓着有些尖的細木棍。
若是時間夠,他還能去山上弄些油松。
葉忍冬機械地動着手,腦中想過有鍋後的吃食,不自覺抿笑。
一刻鐘後,木頭邊的茅草驟燃。
葉忍冬熟練地将火弄得更大,塞到竈膛。
火舌舔舐柴火,燒得更旺。葉忍冬将細木棍塞了些進去。
石鍋要先水滾一遍再用,他也有空閑處理魚。
炊煙袅娜,盤旋着從茅屋中升空。沉寂了好多年的雲山山腳,又來了煙火氣。
葉忍冬又是殺魚又是給屋裏的人擦身體。
等魚下鍋,日頭已經西斜。
魚湯雖沒有任何佐料,但雲水河本就是山泉。養出來的東西都帶着清香,泥腥味不重。
葉忍冬用過了滾水的破碗舀起小半端進屋。
屋裏男人眉頭緊鎖,但身上的熱度在葉忍冬的擦拭下降了些。他此刻嘴唇起皮,臉色蒼白。豆大的汗水沿着麥色皮膚滑落,滲進身下的幹草。
葉忍冬将破碗放好,确保不會倒後,他脫鞋上木板,将男人的身體半抱放在手彎。
手不小心擦過男人的嘴唇,幹巴巴的,是缺水了。
葉忍冬先試了試湯的溫度,等差不多了,才湊到男人嘴邊。
碗傾斜,魚湯沾在男人嘴唇。可他卻不張嘴。
葉忍冬蹙眉,用好的那邊碗沿抵開男人的唇,微微倒下點魚湯。
可人昏迷着,不少沿着嘴角灑了。
熬了這麽久,可不能浪費!
見人還是不動,葉忍冬有些着急在人耳邊道:“喝魚湯,不喝好不了。”聲音像呢喃般,微不可聞,但那股子可憐勁兒卻是聽得人心髒一緊。
可程郎玉聽不見。
程郎玉只覺在夢中,周身不聽使喚。此刻看着眼前火紅的花海,被一股力量推着前進。
而他自己則是全身的傷口裂開,不斷滲血。赤紅的血滴落在地,開出妖冶的花。
程郎玉自覺不能再上前,青筋暴露,拼命抵抗着。
而葉忍冬端着碗,心神都在晃蕩。
脫都脫了!
葉忍冬憋足口氣,張嘴喝了小半口。
緊接着,他捏住男人下巴,讓男人嘴巴微張。眼睛緊閉,跟紮猛子似的将嘴唇覆下。
柔軟的唇瓣相觸,葉忍冬只聽腦子裏一聲轟隆,全身臊得比男人還熱。
但沒松開手,反而另一只手輕輕抵住男人喉嚨,往下滑動。
心中念着:“喝呀,快咽下去呀。”
不知是不是祈禱起了效果,手心的喉結微動。
葉忍冬霍地睜眼。
杏眼圓圓,呆呆的。
驚喜如潮水般沖擊而來,葉忍冬松開男人的嘴唇。再接再厲。
半碗湯下肚,手心下的喉結越來越順溜。
葉忍冬嘴角的笑就沒停過。
最後魚湯一滴不剩。
葉忍冬下巴抵着男人額頭,小口喘氣。他其實幾次差點将魚湯咽下去的。
小心地将人放下,掖好被子,不一會兒又端了半碗進來。
這碗瘸了點,半碗也就幾口,定不夠那麽大個漢子吃。
照着先前的步驟喂完,葉忍冬喜不自勝。
他像以前摸大黃那般,摸摸男人長發。“乖哦。”
葉忍冬腳步輕快出門,一口氣将鍋底剩餘的湯底魚肉全吃了。
這是出來之後,吃的第一頓熱乎的。比在白嬸子家吃的剩飯剩菜都好。
初冬裏,溫熱的魚湯順着胃,将全身的寒冷驅散。
葉忍冬摸着肚子喟嘆,又給一旁的火堆添些柴火。
坐在火堆邊看了會兒。他神情微動,抓着棍子再次出門。
茅草周圍想來是許久沒人住,細長的樹木到處都是。有幹枯的,也有挂着幾片葉子的嫩枝。
葉忍冬專找結實的,用腋窩夾住,拉回去好些堆在火堆旁。
他抓着茅草,交替着搓出細長的草繩。接着用草繩綁兩個三角架子,立在火堆邊。
葉忍冬推了下木架。“應當不會倒。”
默念着,他将屋裏草垛上的衣服取下來,攤開挂在架子上烤。
男人的一套衣服,還有自己昨天淋濕的,直接将架子挂滿了。
男人的厚襖子邊上挨着單衣,葉忍冬臉熱地避開。
給火堆加了些柴火,葉忍冬又繼續忙活。
怕随時會下雨,吃的不夠。
葉忍冬将地上落下的棗子撿起。沾了些泥,他拿着罐子裝好,下河灘去洗。
除了棗子,他還要存些能保存的。像河裏的螃蟹、小蝦可以做成幹兒。魚、泥鳅這些也可以養着,留給屋裏的人煮湯。
葉忍冬幾下将棗子洗完,找了些幹淨葉子鋪在屋裏草堆上專門放棗。
這堆被吹落的棗子約莫有三四斤,塞滿了罐子。
趁着攤開棗子的空當,葉忍冬繞過草垛,手心貼着男人額頭。
他松了口氣:“還好,沒再燒起來。”
心裏松快了些,他又抓着罐子下河灘。